作者:厉九歌
从得知苦海的真相至今,这是迟一悬头一回正面回应这些怨魂。
得知了他的答案,这些怨魂果然愤怒,它们不再对迟一悬抱有宽容,反而对他生出了更加扭曲的仇怨。
本应当为它们做主的人,却站在了活人那一边!这种背叛,让他比那些将它们吸血吃肉的仇人还要可恨!
怨魂们猩红的眼睛更红了,它们口中发出百倍于之前的凄厉尖啸,不计代价地朝着迟一悬扑了过去。
“吃掉他!”
“吃掉他!”
“吃掉他!”
太多太多的怨魂飞掠而来,形成了可怖的灰黑色龙卷风,其中不停闪烁着阴冷血光,两大宗元婴们见状都骇然变色。
“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怨魂?”
“撤啊!快撤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太虚子不顾伤势,想要出去夺回大日金钟,却被一干门人弟子拦下,相比起朝歌,他们这些大能修士对怨魂的吸引更大,若非附近的怨魂都发了疯一样朝着某个地方卷去,他们此时又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子。
“难道就这么看着大日金钟落到朝歌手中吗?”太虚子心痛到面容扭曲。
重伤虚弱的观玄子捂着胸口虚弱道:“长老,您看看那朝歌结界,可挡得住这数之不尽的苦海怨魂?”
太虚子到底是个化神,他凝神观察几息,就看出黄金印结界远不如之前强势了。
“可恨,这结界要是早半日崩毁……”
但此时说这些,已经晚了。谁能想到他们两大宗努力这么些天,最后要便宜这些苦海怨魂呢?
其他元婴也纷纷开口,实在是他们也不想留在这儿了,蹉跎数日,寸功未立,还折损了不少门人弟子,化神长老都陨落了一个,再留下去,岂不是越来越亏?
“长老,他们抢走了大日金钟又如何?既没有大乘修士,又没有相匹配的阵法,朝歌根本催动不了大日金钟。等苦海怨魂将朝歌吃光后离开此地,咱们再将大日金钟收回,也是一样。”
太虚子被说动了,眼见他终于点头。两大宗的门人弟子也是大松口气。
剩下的元婴立刻收拢残兵,催动鲲舟,外围的门人一边打杀靠近的怨魂,一边往鲲舟方向撤退,待到鲲舟升到半空时,他们才飞身攀上甲板,将灵力灌注入鲲舟。
鲲舟侧板亮起三圈灵光,结界挡住进犯的怨魂,灵力催动下自发动起来的船桨划开气浪,速度极快地推着鲲舟远去。
两大宗的几艘鲲舟跑得飞快,眨眼就只剩个影子了。
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的樊蕙兰封住伤口,一鞭子抽飞扑上来的怨魂,不甘地看了一眼鲲舟离开的方向,这才用鞭子将周围几具朝歌士兵的尸身一卷,带着他们一块赶回结界。
然而涌过来的苦海怨魂太多了!哪怕无数人不顾危险抢出去,也根本来不及!
万天佑连滚带爬,满身狼狈,好不容易扛着几具同袍的遗体冲进结界,谁知道一扭头,却见其中一具遗体没来及拖进结界的双腿已经被怨魂啃光了。
“啊啊啊——”他悲痛地锤着地面,早就开裂的面具砸落在地,露出他挂满泪水的憔悴脸孔。
夏有辛扔掉了储物袋里的所有东西,将附近同袍的尸身装进去,为了多带走一具尸身,她错过一个跑回结界的机会,眼见四周全被该死的怨魂包围,她红着眼将怀里的一具遗体扔出去,这才撕开一道口子冲进结界……
而结界内更多的人,在忙着抢救伤员,甚至没有空隙往战场上多看一眼。
被怨魂龙卷风包围的迟一悬拔出水华剑插在身前,剑尖没入大地的瞬间,一股飓风般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冲击而去。
气浪爆发的动静如同闷雷震响,将包围他的怨魂,乃至于方圆百里的怨魂全都震飞了出去。
正在啃食尸体的怨魂、正在围攻朝歌将士的怨魂、正趴在结界上的怨魂……无论强弱,全都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朝歌所有人的压力顿时一轻,他们有一瞬的茫然,但在看见立在战场中心的那人后,所有人热泪盈眶,口中呼喊。
迟一悬没有回应,也没有投去目光,他只收剑回鞘,气贯丹田,“尔等,还不护驾!”
轰的一声!
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刹那间天地色变,狂风怒吼。而沙场上,一道道水墨似的影子从地下升起。
起先,将士们以为这是怨魂,吓得拔剑而起,然而下一刻,他们怔在原地。因为这些黑色的影子,身上没有半分怨魂的阴冷暴戾,它们也没有急不可耐地扑向尸体,而是抱起地上的遗体,朝着朝歌结界冲去。
它们,毫无阻碍地进入了结界!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些影子身上的衣着,竟然与朝歌将士一模一样。
一个女子不顾周围人劝阻,哭喊着要冲出结界带回亲人,却被忽然塞入怀中的遗体惊得愣住。
一个年迈老人正在怨魂的攻击下逐渐脱力,忽然,一个黑色的影子挡在她身前,轮廓竟与她战死的儿子一模一样。
更多的黑色影卫,则是与被击飞后抱着满腔愤怒返回的怨魂们打在了一起,铸成了抵御怨魂的第一道防线。
“大家愣着做什么?快先带遗体回去啊!”莫铃兰一声大喊,又有无数人冲出了结界。
减去了怨魂的压力,没多久,战场上的遗体就都带回了结界内。
就连那些仙门弟子的遗体,也有不忍心的朝歌人悄悄带了回去。
迟一悬袖袍一挥,一股清风卷着所有人,无论生死,将他们全都推进了结界之内。
结界外只剩下他和那些刚刚被他召唤而出的影卫。
没有回应焦急呼喊他的臣属,迟一悬看着越发薄弱的黄金印结界,“还有多久?”
迟满道:【还有不到半刻钟,结界就会破灭。是否缩小结界范围,或者关闭领地内所有消耗灵气的地方。】
“不必了。”迟一悬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的信力现在够了么?”
迟满:【若是之前,不够,但在国战开启后,就够了。】
“如此么。”
一卷玉简从背包格中浮出,迟一悬一把握住玉简,将之捏碎。
“我,册封我自己。”
***
一直到很多年后,朝歌、以及参战附属国的子民都忘不了这一幕。
就在结界破碎的前一刻,朝歌内城的那棵琉璃金树忽然疯狂生长,它的根系蔓延到结界覆盖下的所有地方,它的枝条笼罩住结界下的整片天空。
有人爬上高塔眺望,发现结界覆盖下的地方,从朝歌到周围所有附属国的范围,全被琉璃金树笼罩,根系枝条犹如粗壮的丝线,结出一个巨大的茧,将他们所有人,以及脚下的这片土地,完全紧密地包裹起来。
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一般的晃动,慌乱的人们抓紧周围能抓牢的东西,透过枝条缝隙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
琉璃金树,竟包裹着东极洲大半区域,腾空而起。
天空离他们越来越近,流云也触手可及。
他们脚下的土地,竟然像鲲舟一样飞了起来!
大地脱离的同时,整片东极洲都在颤动,沙石碎屑土壤像大雨一样簌簌落下,爆开的烟尘相隔千里也清晰可见。
沙石滚落进海水中,引来海中生物好奇又不安的窥探,可当瞧见那几乎覆盖整片天空,宛如远古巨物一样飞向天空的陆地时,又敬畏地缩回了海底。
连红着眼睛的怨魂也被这千古未有的壮景震撼,它们漂浮在原地,一时忘了追上去,也短暂忘记了恨。
飞起的大地上,无数人朝着边缘冲去,他们扒着琉璃金树的枝条,看见外面是迟一悬放大了千百万倍的虚影,他一手托着半个东极洲,另一只手托着一座烟云飘渺的山峦,身前一枚玉符盈盈发光,但在他放大千百万倍的虚影前,比一粒尘埃还渺小。
又是嗡的一声,被带飞的人们被晃得跌坐在地,所有人眼前都朦胧了一息,仿佛船舱忽然穿过一片雨幕。
紧接着,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琉璃金树的枝条在沙沙声中收拢回缩,所有人的天空又都明朗起来。
有人站在高塔上往周围眺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外面,竟然已经变换了天地!
朝歌绿洲外,原本是一片滩涂,然而此时,滩涂不见了,那里变成了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
青山一重叠一重,水墨画一样望不到尽头。
天空也变了,七彩霞光如一条彩带贯穿天空,一行行白鹭悠闲飞过。
从未见过的鸟儿与色彩鲜艳的蝴蝶飞入城中,好奇地转了一圈,又怡然自得地落在了花丛之中。
哗啦啦,瀑布的巨响几乎要震破耳膜。朝歌内城的人们抬头望去,只见那棵琉璃金树后边,那原本该是苦海道的地方,竟变成了一片挂着瀑布的湖水。
湖水中央,琉璃金树熠熠生辉,金子般的树叶和着水声哗哗作响……
***
两大宗的人溜走了,却还留了一件法器在东极洲。
在鲲舟航行出一个时辰后,两大宗的人终于得空查看那件法器传来的画面,第一眼,却骇然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画面中,整个东极洲已经消失了一半!原先黄金印笼罩的地方,包括朝歌和其附属国在内,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汪洋大泽。
就仿佛有一只巨手,生生将那半个大洲挖了出去!
什么样的力量,能做到这种地步?
大乘能吗?
他们不知道。
第359章 第 359 章
隋载舟, 灵剑宗元婴修士,但因为命器的缘故,常年在造化宗修行, 相比起剑法,他在炼器上的造诣更高, 在造化宗里也能排进前十。
他因为不服太虚子,又因为朝歌给出的证据实在太过触目惊心, 所以便领头带着一群两大宗弟子叛逃了, 他们这一行有上千人, 其中元婴十几人,剩下的都是金丹弟子,离开东极洲时还带了一艘鲲舟,决心回去追寻真相。
柳不降:“若宗门真的是魔窟,这样的宗门, 不要也罢!”
吴小草:“我相信凌元仙君,朝歌的人说凌元仙君是被小人夺舍了。真正的凌元仙君必定不会放任灵剑宗变成如今这样。我们身为弟子, 更应该回去代仙君清理门户。”
隋载舟更赞同吴小草的想法。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竟然盼着他们的那位宗主,内里真的换了躯壳。
时隔数日, 原先两大宗开辟出的通道逐渐被怨魂占满, 他们的鲲舟想要返回, 就要一路冲开那些怨魂。这样的方法并不明智,不但损伤鲲舟,也会消耗巨量灵石和灵力。
但眼下,他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回去的路远比他们来的时候更艰难, 怨魂嗅到修士血肉的气味,纷纷跟吸血虫子一样包围过来, 数量之多,令人触目惊心。
而且肉眼望去,怨魂的数量比他们前来凡洲时更多,鲲舟航行在空中,简直像是沉入了苦海里,鲲舟结界外密密麻麻全是怨魂,竟然连个缝隙都望不到。
鲲舟的结界渐渐不稳,连元婴们也将灵力灌入鲲舟维持结界,并催动鲲舟更快冲出去。吴小草站在船尾,忽然发现前面的怨魂逐渐减少,似乎有些怨魂跟不上鲲舟的速度了,她面上的喜色还未完全展露,面色就僵住。
“不好了!快看那边。”
吴小草惊惶到有些破音的喊声传遍整艘鲲舟,众人循声望去,纷纷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就见船尾后方,所有怨魂让开了一条道,一头庞大无比的怪物扇着翅膀朝他们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