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若是东家因此认为他德行有瑕疵,这趟凤城之行不带上他,那他……他……
马弘宣犹豫片刻,还是不后悔。
听完马弘宣的话,迟一悬停顿片刻,却没有回答他的询问,而是对他道:“明日就出发去凤城,你先回去收拾行李,别忘了知会莫铃兰。”
马弘宣心里微微一重,行礼告退。
人走后,迟一悬倒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就听命器道:【您似乎并不为此烦恼。】
迟一悬无所谓道:“有什么好烦恼的,我又不是头一回当老板了,只不过是员工出了点错,这有什么,机器都会出错呢!”
马弘宣预料的不错,这朝歌内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迟一悬的眼睛,就算他忙得没空巡视领地,也会有命器提醒他,今天刑堂里的闹剧,他自然一清二楚。
“马弘宣说得不错,卢文星为人不坏,在家人朋友中,甚至可说得上是极好的人。他要真是秉性不端,也不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早就给人排挤出去了。”但并不是说好人就没有缺陷了。卢文星这人爱憎分明,是优点也是缺点。
迟一悬缓缓道:“今天刑堂那一出,其实是好事,早早就暴露出了卢文星的缺陷。”
卢文星也不是头一天管着刑堂了,但在今天之前,没人说过他半句不是,命器每周例行报告的时候,也没提起刑堂的任何异常,这就说明卢文星之前还是能公正审案的。此前迟一悬也一直以为把卢文星安在刑堂很合适。
但结合今天这一出,问题就明了了。
“韦获兄弟今天陷害的要是别人,兴许会是另一个结果,偏偏他们陷害的是卢文星厌恶的萧好女。”
“以前他能公平审案,是因为审理的都是朝歌内住民间的矛盾,这些都是他视作自己人的,自然能公平对待。而韦获兄弟是他觉得有可能成为自己人的,萧好女则是他认定会仇视朝歌的,卢文星就恨不得把萧好女给摁死。这样看,将来他的亲人朋友要是在朝歌外做了什么坏事,卢文星恐怕也会帮着隐瞒逃脱。”
迟一悬下了定论,“卢文星这人极易受情绪喜恶操控,不适合再留在刑堂了。”
【那么您要因为他渎职而惩罚他吗?】
迟一悬扑哧一笑,“渎职?那也要他真的不尽职或者存在严重过失才算吧!今天这案子他还没来得及渎职就被马弘宣拉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犯错我就惩治他,那我成什么了?这也不符合朝歌定下的规矩,总不能我要别人守规矩,自己却不守吧!”
命器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您是王者,您就是王法,规矩是束缚别人的,您本就应当无拘无束为所欲为。】
迟一悬:……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快别说了,感觉好尬。”
命器:……
命器沉默了许久,也许是自闭了。
迟一悬也不管它,自顾自道:“低级的老板推锅给下属,高级的老板会自我反省。要说有错误,把卢文星安排在那个岗位上的我首先得背个用人不慎的锅。”
命器终于又说话了,也不知道它脑补了什么,居然换了个形容词,【那么高级的您有什么高见呢?】
迟一悬:……
救命!命器这造句竟然有种初代人工智能的美感。
不过他略一思索,觉得这总比张口闭口一个英明伟大来得好,于是没有制止,而是继续反省,“除了用人不慎,还有职位设置不合理的锅。采购取钱还得过财务那一关呢,刑堂除了判案审案抓人的,还得加个核查案件的。”
今天这事儿给他提了个醒,是个人就会有私心,就算没有私心,也难免会被情绪喜好左右。永远维持公平理性,这是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换掉卢文星后,找另一个人审案也不一定能完全公平公正,就算能,那脑子不清醒判错了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不止要换人,还要分薄刑堂堂主的权力,得再找几个熟知律法的人将刑堂的每一个案子都重新审核两遍,确保不发生冤假错案。
要是之前刑堂就有这么个岗位,哪怕卢文星抱着私心判错了也无所谓,因为他没有处刑的权力,审核会把案子打回去重审。
“啊,这么一搞,至少又能解决好几个就业岗位。”迟一悬有些兴奋,毕竟解决一个人的就业他就能拿到一个点数。
“岗位当然不是随便选的,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挑人,还是把老家的考试制度搬过来,这些都是朝歌的公务员岗位了,这样一来,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报考,等刑堂选拔考完,其他公务职位的选拔也能安排上。那么考试产业链自然就会形成。不错不错,又能解决一批就业。”
“如此就能放更多人进来,不怕无业人员太多造成混乱了。”
迟一悬没想到因为卢文星这件事,还能顺延出解决就业的事,这叫什么?一举两得?
“不过不能这么粗暴就把卢文星撸下来,得想个温和的法子才行。”
卢文星是第一批走进小宅的十名杂役之一,跟郭千山等人是过命的交情。当初迟一悬和宋典来打架,他和其他人毫不犹豫冲出结界要来帮他,他也从没忘过。
最初朝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全靠这十个修行者起早贪黑给他干活,要不然迟一悬也不能这么轻松。
虽然朝歌建立还不到四个月,但从某种程度来说,卢文星还真是跟着他建功立业的老人了,即使觉得卢文星不适合呆在刑堂了,也已经做好了后续扩充刑堂的计划,但不能因为一个未成形的错误就立刻把他弄出来,否则未免叫人心寒。
“该怎么做呢?”迟一悬原地踱了几步,一时还真想不出来。“算了,事缓则圆,反正还不着急。”
他又躺回摇椅上,懒散地晃了一会儿后盯着屋子若有所思,“这个地方还是不够大,等升上金丹,我要拿些点数升级一下这个屋子,卧室弄大弄高些,或者再弄个私密后院也行,到时候架一个秋千,荡来荡去的才好玩。”
命器忽然道:【有句话想跟您说,可是担心您不爱听。】
迟一悬:“我是那种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的人吗?说!”
【好的。】命器快速道:【您有些燥热,话格外多,耳朵上的红晕一直没褪下来。是因为马弘宣提到了女生的癸水吗?其实这种事并不私密,每个凡人女子都会有的。您自己也是从那个地方来到这个世界……】
“别说了!”迟一悬大叫。
命器立刻噤声了。
迟一悬其实是想起了自己的黑历史。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他的好奇心空前旺盛,家里每个地方都被他翻了个遍,就连爸妈上了锁的抽屉,他也会想办法拿到钥匙打开来看看,纯碎是好奇父母瞒着自己藏了什么东西。
有一天他从一个抽屉里翻出许多卫生巾,他还很好奇,撕开来仔细观察。当然这事儿很快就被妈妈发现了,时至今日,他都记得妈妈那个古怪的笑容,说你现在好奇个什么劲儿,以后你也会用到的。
然后妈妈就给他科普,说人长大了,每个月就会来月经,月经会控制不住漏出来,要用卫生巾裹住下面,就像婴儿穿纸尿裤。
迟一悬更小的时候因为尿床被幼儿园同学嘲笑过,因此当听说长大后还要穿纸尿裤时,他陷入了不可置信的震惊和恐惧中。他说不想穿怎么般?
妈妈说,那没办法咯,第二天起来洗床单就好了。
看他不相信,妈妈还找出了卫生课本,跟他说你看女孩叫月经,男孩换一个说法叫遗精。好巧不巧,卫生课本上有个男孩用被子捂着下半身一脸羞涩的配图。
迟一悬不想相信。
直到年幼的他看见隔壁叔叔裤子后面沾了血。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更大一点的时候,他意识到家里条件不好,那时候因为家里大部分钱都拿去做生意,日子过得紧巴巴,他很担心自己长大后沦落到没钱买卫生巾,然后受尽嘲笑的境地。于是有意识开始存钱,直到他存到足够自己购买五年卫生巾的钱后,妈妈才告诉他真相。
当时刚刚中考完的迟一悬表情呆滞,“那隔壁叔叔。”
妈妈哦了一声,说道:“那是人家痔疮太严重了。”
这段对话迟一悬一个字都没有忘记,因为在得知真相的同时,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不久前他自以为友好地和女同学聊起卫生巾的话题,并踊跃表示如果对方漏了他可以提供外套,女同学那个震惊又无措,茫然又狐疑的表情……
【后来呢?】
迟一悬抹了把脸,“后来我都假装自己不认识那个女同学。”并且从那以后再也不敢跟女孩子交往。“再后来,妈妈帮我把那笔钱换成卫生巾捐给山区女童了。”
命器的声音分外柔和,【这很好,这不是黑历史。】
第060章 越来越好
朝歌大牢附近, 龙虎帮众人正盯着中间的萧好女。
萧好女身高九尺,蹲在地上都是一大坨,更何况此时他板直地站着, 魁梧的身形,铜铃一样的大眼, 还有左眼上那一道刀疤,更显得凶悍强壮。
龙虎帮众人原本以为老大只是龙困浅滩, 没关系他们现在已经刑满释放了, 等走出朝歌, 大家又是一条好汉。但他们没想到老大居然要往这浅滩里扎根!
一个小弟不敢置信地质问,“老大,我们修为都回来了,你还担心什么?这地方有什么好的?”
萧好女却发问,“难道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这问题把众人问懵了, 小弟支支吾吾道:“这里有灵脉,但仙洲哪里没有灵脉?我们不去仙洲, 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受窝囊气吗?”
萧好女却问, “难道去仙洲就不会受气吗?”
接着又说了一句,“听说去仙洲的船票要十块灵石, 上了船还要交保护费。”
现场一片安静。
半晌后, 萧好女道:“外面那么多人想进来还进不来呢, 反正我已经决定要在这里呆到筑基了,你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就当没做过这个兄弟。”
小弟们面面相觑。
萧好女看没人有动静, 就转身回了自己的牢房收拾东西。
其实有些心里话,萧好女不好跟小弟们直说, 否则有损他这个老大的威严,虽说自打他真名曝光之后,他的威严也没几分了。
萧好女原本一心想着恢复修为离开朝歌,后来朝歌有了灵脉,萧好女的主意就不可避免有了改变。他是灵力被封,又不是灵力被废,他还是能感受到灵气,还是能借用朝歌灵气修炼的,这段时间他的修为已经悄悄涨到了练气七层。只是没跟任何人提起罢了。
但如果仅仅这样,还不足以令他留在朝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今天刑堂上发生的事情。
萧好女从来没有奢望过被放出去,只想过修为提升后找机会投效朝歌的主人,至于将来要不要反水,那得看他什么时候借助朝歌的灵气成为修士。
可是朝歌竟然愿意放他走!竟然真的公正地审判了他!
无人能理解萧好女当时受到的震撼,这个凶名在外的土匪头子差点就在刑堂上哭出来。
好像他一直走在沼泽里,只有踩着别人才能爬上岸。萧好女不想陷进沼泽里憋死,也不想被别人踩下去,所以他只能凶狠,只能不择手段地去劫掠……
他早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样了,只知道自己越来越凶狠,越来越粗鄙,每踩下去一个人,就要肆意嘲弄对方一通,毕竟以前他就是这么被踩过来了,如今轮到他踩别人了,当然也要狠狠出一口恶气,偶尔他也会被别人踩,但这没关系,他会积蓄力量卷土重来!
可是现在,那些站在岸上高高在上的人当中,竟然有人回过头伸出手,要拉他一把。告诉他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换个活法,可以不必踩着别人也能上岸。
萧好女原本以为这世道都是一样的,谁心狠谁就是强者,然而事实告诉他,不是。至少朝歌不是。
他以前所感受到的世界仿佛一瞬间被倾覆,以至于整个人恍惚了许久,直到莫阿奶递给他那一袋子钱,他才慢慢找回了神智。
回到牢房的路上,没有任何人为难,只有一个轩辕卫通知他从牢房搬出去。
而他以前打过的那两人,一个是刑堂堂主,另一个如今也在朝歌内担任要职,他们竟然都不记恨他,竟然在有旧怨的前提下还愿意放过他!
萧好女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也许,他真的可以留在朝歌,换一种活法。
萧好女不是那种磨蹭人,他飞快收拾好行李离开了牢房,这阵子给莫阿奶打工,他攒下了不多不少一些钱,打算在朝歌赁一间屋子住。
朝歌天天都在搞建设,天天有外来人进来,房子是一直缺的,就有一些住民将自家的屋子赁出去。
然而附近是没人会租给萧好女的,只有莫阿奶对他能有好脸色,但萧好女知道这一片住着的都是当初跟他起过冲突的第一批住户,他不想留在这儿招人烦,更不想叫莫阿奶为难,就带着行李去山谷西边赁屋子。
但想要在朝歌内城赁屋子可不容易,毕竟现在还有些人只能住在外城临时搭起的窝棚里呢!
萧好女也不抱多大希望,没想到竟然真能找到还有空屋子的人家。
那户人家姓郝,一家五口子老弱病小瘦,还都是真凡人,他一拳能打十个那种。萧好女有些担忧,自己这么大体格,还凶名在外的,他们肯赁屋子给他么?
殊不知郝姥姥一家也担忧呢!
他们一家情况特殊,有扶贫监关照,不但得了轻省的活计,第二次抽签选房的时候,还被安排先抽,这才在内城西区得到一栋房子。当时那些被安排后抽签的,有许多房子还没盖好,晚上只能跟别人挤窝棚呢!
只不过朝歌内很公平,虽说他们得了照顾,又优先抽签选房,但他们的工钱比别人少三成,而比他们晚抽签的,房子则比他们更大些。
但郝姥姥一家不是那种贪得无厌不知感恩的人,扶贫监优厚他们,还免费供汤药给他们家人养身子,他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一家子一边做着轻快的活计一边将养身子,眼看过了一个多月,家里人身体越来越好,尤其是郝姥姥那病弱的儿子,如今脸上长肉了,身体也壮实了,一家人打心眼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