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野行舟
“喂,Hiro!”
“所以如果他受伤,定位器是有可能脱落的,我们现在只能确定他没在海上漂流,已经到了岸边。”诸伏景光跟好友开完玩笑,就把话题掰了回来,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定位器在黑泽后肩,肩胛骨被子弹打出来的一块凹陷位置。黑泽仗着有组织的药来恢复,给自己制造伤口的时候也毫不手软,毕竟真用到的时候还是很有必要。
上次黑泽说已经用不到这种东西了吧,诸伏景光说不行,现在他很庆幸自己的坚持要求。
6月11日下午,他到了秋田县,找到了定位器,但没找到黑泽。
定位器在鹤鸣港附近沿海的一片礁石区域,诸伏景光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往远处看去,沿海公路的上方是一座老旧的小镇。能到附近海滩的估计都是附近村镇的人,比较近的有三处。
秋田县的警察都说没看到十三四岁的银发少年,这几天也没有从海上飘来的遇难者,诸伏景光平复了呼吸,给降谷零打电话,说:我去附近的村镇找找,也许他被人救走了。
降谷零说好,你要小心,我走不开。
“Zero……”
“怎么?”
“他是不是真不怕我把他关起来?”
“他知道你不会,我也知道。”
电话那边传来叹气声,然后就被挂断了。
降谷零站在港口,从东京赶来的风见裕也给他带了关东煮,降谷零想起自己从中午开始就没吃东西,干脆就坐在已经废弃的港口吃了。
他把刚到手的情报发给风见裕也,让风见裕也去联系小泉前辈,然后望着海面叹气。
一缕银色的月光落在水面,怎么也抓不住。
降谷零吃完,给赤井秀一打电话,但赤井秀一挂断了,给他回消息,说有人在睡觉,不能吵醒他。
降谷零:你有看到琴酒吗?
赤井秀一:哪个琴酒?
降谷零:小阵。要说几遍你才能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赤井秀一:……
他看看一边床上睡着的银发男人,沉默了半天,跟降谷零说我觉得小阵不是琴酒,真的不是。
降谷零没有跟他扯这些的心情,说小阵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你有看到他吗?
赤井秀一回答没有,绝无可能,而且人不是在你手里吗,你是怎么把他弄丢的?
降谷零就不说话了。
幸好,BOSS大人没把他拉黑,看来这次小阵是真的失踪了。赤井秀一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刚打算仔细想想,却听到床上的人发出了压抑不住的闷哼。
银发男人痛苦地蜷缩起身体,从床上滚到地上,呼吸急促,墨绿色的眼睛是睁开的,已经失去了焦距。汗水浸透银色的长发,他咬着牙,不想发出声音,但细碎的音节还是从喉咙里溢出。
赤井秀一扔下手机过去查看,发现琴酒身上的温度比之前还高,已经到了烫手的地步——他记琴酒的体温一向很低,现在的情况甚至有点可怕。
“琴酒?”
他喊了两声,发现琴酒完全没有意识,就要把人扛起来去找医生,但他刚靠近,银发男人就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攥得他生疼。
然后……赤井秀一就眼睁睁地看着银发的男人身体慢慢缩水,在他面前变成了十来岁的少年。
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银发少年身上,整个变化的过程用了不到几分钟,完全违反了这个世界的常识。
但常识不常识的不重要,赤井秀一正在思考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他往哪逃命比较好?
第088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6月12日, 清晨。
诸伏景光找到那家旅店的时候,旅店老板说前两天确实有个男人带着他银发的弟弟来住宿,不过昨晚旅店出了点意外, 今早老板睡醒的时候就发现钥匙被挂在房间门上, 那对兄弟已经离开了。
房费是预付的,修窗户的钱让昨晚闯进旅店的罪犯付了, 被警察抓到的那三个人表示他们就是看到外地人准备抢一波, 没曾想碰到了硬茬子。
老板跟诸伏景光说明了大致的情况。本来他不打算透露客人的消息,但来的是个高中生,而且是从隔壁镇子连夜一路找来的,他就把那对兄弟的事跟诸伏景光说了一下。
诸伏景光又问:“他们有说过会去哪里吗?”
老板回忆了一下, 回答:“哥哥好像说过他要去城里, 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他弟弟一直在发烧, 不怎么说话。”
“谢谢。”
诸伏景光总算打听到了黑泽的消息, 只要人还活着就没问题,这里是日本, 以公安的能力不可能找不到人。他转身就要走,老板却有点迟疑地拉住他。
老板说:“你刚才说你要找的是个少年吧?但前几天住在这里的是个成年的银发男性啊。”
看起来像高中生的少年回头笑了笑, 说:“是吗?那就是我之前说错了。”
银色长发, 从海里被救上来, 一直在发烧的人, 诸伏景光可不觉得短时间内能找到第二个。
还有,老板描述的另一个人, 所谓银发男人的哥哥, 可真是有点、非常、特别的熟悉啊。
莱伊,你说是吧?
……
秋田市。
城市里的空气要比乡下浑浊许多, 六月的天气已经摆脱了暴风雨的阴影,重新变得燥热起来。行人匆匆忙忙地上班去,整座城市早就恢复了喧嚣,只有依旧湿润的泥土和被刮飞的广告牌作为几天前那场天昏地暗的自然灾害造访的证明。
黑泽阵走在秋田市的街道上,把兜帽扣上去,没有过长的银发吸引注意力,路上也少有往他这边看的目光。
他穿着有点不太合身的衣服,不过也只是稍微大一号而已,睡醒的时候他就看到新买来的衣服被放在床边,某个说好不会走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哦,赤井秀一跑了。
昨晚黑泽阵睡得很沉,事实上跟赤井秀一出任务的时候他一向睡得很好。最开始他觉得赤井秀一不至于认不出他,但也比较防备,毕竟赤井家的人不可能不是卧底;试了几次后他发现赤井秀一完全没有在他睡着的时候动手的打算,就放心地睡了,算是他在组织里难得能好好睡着的时候。
当然,后来黑泽阵发现赤井秀一这个混蛋完全没认出他,就深刻反思了自己毫无防备地在卧底身边睡着的行为,并把赤井秀一踢出去做任务了;组织里的其他代号成员都觉得他不喜欢莱伊,那确实,黑泽阵一点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不过跟他们想的不太一样,琴酒没打算弄死莱伊,恰恰相反,想干掉莱伊的人都被他找机会做了。
汽车的鸣笛声在身后响起。
黑泽阵往旁边靠了靠,车辆缓慢地驶过水洼,避免轮胎带起的水溅到少年身上;天空倒映在积水表面,清澈透亮,像一块硕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地面上。
他在翻看最后一部分记忆。
他路过一家很旧的书店,回忆里是他跟苏格兰威士忌见的最后一面,他扔掉那位先生用来时刻监视他的装置,给那位先生打电话说我要放个假,不要联系我,不等那位先生回复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抱着已经变成小孩的诸伏景光找到酒井。酒井问他从哪偷的孩子,黑泽阵看了酒井一眼,说我捡到就是我的了。
他路过一棵被暴风雨吹倒的老树,回忆里是跟他一起去了雪山的莱伊,莱伊问他来这里做什么,黑泽阵说度假,顺便看看老朋友,他望向有段时间没回的海拉雪原,还是没带莱伊一起进去;莱伊搞不懂他来这么冷的地方做什么,黑泽阵也没有解释的打算,等回去的时候黑色长发的男人果然感冒了,但还是敬业地给组织打工,一点怨言也没有——起码表面上没有。
他路过秋田市的美术馆,想起那年夏天贝尔摩德跟他在塞纳河北岸偶遇,非要拉他去逛卢浮宫,他还有任务,拒绝了。但他的拒绝对贝尔摩德向来没用,那个女人通知了那位先生,让别人去把任务做了,带着他在巴黎转来转去,遇到克丽丝的熟人就说这是她男友。黑泽阵没当面反驳,事后让贝尔摩德加了一个月的班。
他路过一座热热闹闹的学校,孩子们正在上学的时候,三三两两地往里走,他记得自己有次接到一个任务,查到最后任务目标是个学生,他站在远处的高楼上,拎着装狙击枪的箱子没打开,转身就走。那位先生叹气,说别任性,我不想惩罚你,但黑泽阵就跟没听到一样,转身下了楼,事后他有几天都没在组织里出现。
他路过一家曾去过的酒吧,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跟伏特加一起,伏特加喝醉了,说他想回老家看看,黑泽阵就看着伏特加醉醺醺地倒在桌子上,没说话。两个月后他找了个去北方的任务,带上伏特加,然后在那边多待了一段时间,伏特加不是很想去,去了又不是很想离开,黑泽阵不知道伏特加的想法,他只是问了伏特加要不要跟着。
他路过一座有些旧的桥,想起两年前的一天,他从组织的禁闭室里出来,靠在一座桥下休息了很久,晨跑路过那座桥的波本看到他,愣了一下,跟他打招呼,说自己要去看电影,被人放了鸽子,问黑泽阵要不要一起去。黑泽阵知道波本怀疑自己在监视他,但也不想被波本发现问题,就答应了,就是那部电影是贝尔摩德演的,两个人强忍着看完,分别给贝尔摩德打了差评。
他路过一个十字路口。
红灯。
赤井秀一从不远处路过,就像一片安静的树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黑泽阵看了一眼那个人的背影,好像平常地扫过,然后收回视线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眼前重叠了长发莱伊的模样,对方靠在墙边,背着吉他包,点了根烟,又在下一个瞬间被记忆的主人赶出脑海。
黑泽阵记得他有次被宫野明美拉去家庭聚餐,雪莉问过明美,诸星大(莱伊)为什么要留长发,明美说好像是在酒吧时候的经历,拉手风琴的长发乐手不是很浪漫很帅气吗?
听到这里黑泽阵问了句,那家伙以前不是长发吗?明美说不是啦,大君说他小时候完全没想过留长发的。
黑泽阵说哦。
赤井秀一大概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时不时就被丢到国外去做任务,黑泽阵也懒得解释,他也不想解释。很多事都没有说的必要,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开心,或者不开心。
绿灯亮起。
十字路口的人流重新动了起来,那个戴着针织帽的身影已经不见,黑泽阵不紧不慢地向那个方向跟了上去,反正他知道赤井秀一要去哪里,总会见面的。
一年半前,赤井秀一做了个局,抓捕乌丸集团的琴酒。黑泽阵明知是局,还是不得不往里跳,如果他“察觉”到了莱伊的异常,那先被抓住的就是赤井秀一。
琴酒到FBI手里还能活,但莱伊暴露身份,而且是在这样的行动里暴露身份,就谁也救不了他了,黑泽阵也做不到。
他本想联系赤井家的人,起码跟赤井玛丽说两句,让她儿子别真的冲着杀他来;但当时他跟赤井家早就断了联系,赤井一家搬得很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黑泽阵手里只有赤井务武的电话。一想到那个人对他做了什么,翻滚的恨意就涌上心头……他绝不会再联系赤井务武。绝不会。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假装一无所知地踏进陷阱,然后差点死在那里。
好在那位先生还不想让他死,发现他断了联系就派人接应,黑泽阵狼狈离开前看了赤井秀一的方向,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很少这么生气,赤井秀一把自己的命赌在了这场行动里,对他也没有留手,这本应该是属于FBI和组织的较量,与个人的意志无关,但黑泽阵还是很生气。
养伤的时候他挂了那位先生的电话,也挂了贝尔摩德的电话,本想趁机休息一段时间,结果已经逃走的赤井秀一特地打电话来嘲讽他,说“亲爱的琴酒,没能杀掉你我真的很遗憾”。当时黑泽阵很想问他不是也挨了子弹吗,有力气给我打电话不如想想怎么跟FBI汇报工作,但他知道自己的所有电话都被监听着,最后只是说“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前方不远处就是车站。
赤井秀一要离开秋田市,躲开某个从大人变成小孩的老熟人,但也没必要太过遮掩,因为他走的时候黑泽阵还在沉睡。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黑泽阵醒来后很礼貌地请求隔壁百货商场去城里进货的司机带自己一程,而且把赤井秀一特地给他留下的钱付给了司机。
车站到了。
秋田市的车站没有太多人,远没有东京车站那么热闹,黑泽阵没有刻意跟着,也没有往赤井秀一的方向看,他就远远地站在人群后,确认了列车时刻表,而赤井秀一在等新干线抵达。
黑泽阵闭上眼睛,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死的那天,他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从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的那位先生的表情。
没有怜爱,没有惋惜,只有冷漠的审视。
反正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看即将给他陪葬的道具。黑泽阵自嘲地笑笑,他从未对那位先生有过任何期待,反正他从头到尾就是那位先生精心保养的武器,用着还不怎么顺手,那位先生活得太长,生活也太无趣,想找点乐子,所以能容忍他的任性,不打算把他变成只会听命令的傀儡,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死了,正如所期待的那样,只是他现在还活着。黑泽阵弯下腰,根本没吃东西,所以也吐不出什么来。吃下毒药后的感觉在记忆里重演,就像再经历一次一模一样的痛苦,眼前陡然变得一片漆黑,黑泽阵越来越厌恶自己现在的记忆力了。
组织应该早点向着让人得超忆症的方向研究,而不是在怎么杀人这方面浪费时间,说不定还能促进一次人类的重大进步,让那位先生得个诺贝尔奖。
“哈……”
车站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这副模样,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黑泽阵摇摇头说不用,马上就好了。
他很快就神色如常地站起来,工作人员担忧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没多管闲事。
新干线停在轨道上。
赤井秀一就要离开,却忽然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很远,但相当明显,他转过身,看到银发少年把兜帽掀开,面无表情地往他的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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