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150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荀彧注视着堂弟,接着他念诵下去,那些他们幼时早已倒背如流的句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谋闭不兴,盗窃乱贼不作,外户不闭,是谓大同。”【注】

“阿兄,此生……不能尽成之志向,”荀柔弯弯眼角,缓缓伸出手,“兄长,可愿与我偕行。”

“岂曰无衣?”荀彧轻轻一笑,轻巧得仿佛不是往日沉稳的荀文若,他再次握住堂弟的手,“敢与君同袍。”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礼运大同篇。

史书上没有青梅煮酒,却有共论英雄,天下诸侯,曹操独许刘玄德。以我之理解,便是此章,对于他们这样的人,一统天下,从来不是终点,所求也并非只是至高的位置和权利,而是要以自己的理念来创造出更好的世界。实际上,我以为,古来圣明之君,大抵是如此。

所以说,孙权在境界上,的确差了这二位一筹。

在赤壁过后,曹操有些改变,而其本人也又许多诟病,但不可否认,他直到最后没有称帝,没有走最后一步,也足以让人钦佩。

再来一句,曹家二代目,与亲爹,显然也有相当差距。

第160章 两面受敌

荀柔当即就想拉着堂兄商议当前形势,被荀彧强硬镇压,再加上身体不给力,还没等到华佗来看诊,就昏睡过去。

“有劳元华先生。”荀彧起身相迎,长揖一礼。

“不敢。”华佗还礼。

面对荀含光他可以嬉笑自若,但濯然清湛的荀文若,却总是令人下意识便肃然起敬,不敢轻亵。

“果然,脉象明显好转,虽然还是细弱,不再如先前那般危象。”华佗仔细验察后,回头望向跪坐身边松了一口气的公子,“荀君于含光,实在有胜过良药。”

“岂敢,”荀彧倾身,“全赖先生之功,荀氏全族当谢先生大德。”

说完,双手相叠,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与荀氏而言,堂弟荀柔若失,非只玉柱摧折,他十分清楚,从许多年前起,含光已是族中不可替代的重要存在。

“荀君多礼。”华佗颔首,坦然受了这一礼,等对方起身,他还是本着专业精神,向荀彧解释人之情志对身体状态的影响,顺口提到接下来的治疗阶段,后背烧伤需要处理,还有胸肺之疾。

“此事彧不能决,请先生勿怪。”荀彧认真听完,致谢过后,敛袖客气的推辞。

他很感谢这位医者,只是情志之说,未免有些道家玄学之相,而剖开胸肺治病之法,又太过惊世骇俗。

华佗暗哼一声。

“先生仁心,救了含光性命,彧铭感五内,只是脏腑乃是性命之要,不得不郑重以待。”荀彧再三致谢,诚挚解释。

他虽不敢十分相信,心中还是记下,到长安之后派人打探这位医者旧迹,以为不得已时万全准备。

“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华佗也知此等医术为人所惧,越是亲友亲爱,反而不敢尝试。只是敷药之时,盯着荀柔不时蹙眉忍痛的表情,心里不免还是哼哼唧唧荀含光这次欠他欠大了。

若不是当初黄巾那时候被他救过,自己早就拂袖离开,才不会留在这儿一直操心。

“参汤一次足矣,他脾胃虚弱,暂时就以粥汤为食,加以菜蔬,不可过饱……”

华佗一边心里叨叨,一边口中叨叨,可谓将一心二用,口不对心用到了极致。

荀柔这次昏睡的时长比之前大为缩短,再次醒来,还在当日,只是已入夜过后。

荀襄早得到消息归家,守在叔父身边,见他醒来,就扑上去嚎啕大哭。

荀柔吃力的抬起手,摸摸小姑娘的头顶,“阿音勿惧……勿惧……叔父没事了。”

“阿叔……”差点面对亲长死亡的阴影,让已经在军旅之间打磨得成熟坚韧的少女,恐惧得几度接近崩溃。

会宠她哄她,会带着她玩耍,也会将她与兄长一视同仁教导,鼓励她奋斗事业的叔父,她一生最重要人,差一点,就因为她能力不够,而失去了。

少女按在榻边的手在颤抖。

荀柔轻轻握上去,摸到粗粝坚硬而凹凸不平的表面,知道她这一年之中,吃了许多苦。

少女原本可以比现在过得更顺遂优渥,他也可以为她提供更好的生活,但还是伸了一只手,将她推进残酷的时代洪流之中。

在这个时代里,所有的、所谓的、悠然的岁月静好,都是不存在的,一切早已明码标价,迟早需要奉还。

所以,他期望侄女能独立坚强,可以主宰自己命运,诚然,她或许会活得比许多男子都要艰难,但荀柔相信,她将来一定不会后悔。

“别哭……你已是个将军……咳咳……要有威仪,不要让别人,看了笑话。”荀柔硬下心,没有继续安慰,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门口,进退无措的高大男子,微微颔首。

波才走进屋,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在榻前拜倒,“拜见太傅。”

草原风沙,将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打磨得沉默坚硬得如同岩石,荀柔不免反省当初自己决定,的确有些想当然。

“请、请起。”荀柔冲他摆摆手,掩口低头咳嗽数息,继续道,“波郡守辛苦。”

波才埋着头,羞愧得不敢抬起,“吾弟之过,罪当不恕。”

他早从弟弟那里知道当年的事,听说荀柔如今病重,皆系旧疾,已明白是当初亲弟那一剑。

“既往事,不当咎,”荀柔摇头,“请起罢。”

“叔父,请先服药吧。”荀襄用袖子擦了眼泪,端过侍从手中药盏,奉与他面前。

荀柔按住榻,使了使力,没撑起来,也就放弃了,就着荀襄的手,慢慢将药饮尽,这回他倒是尝出一点参味,暗自先记在心里,缓了口气向波才问,“北方形势……白波、匈奴,如何?”

荀襄飞快回头。

波才同时收到叔侄两道目光,顿时亚历山大,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

荀柔自然察觉侄女的动作,拍了拍荀襄,“阿音,文若……归未?”

“……十七叔未归。”荀襄顶着叔父询问,只得低头老实回答,“段将军缺少文吏,十七叔被请去营中帮忙。”

哪里是缺少文吏,是段煨谨慎罢。

荀柔心下了然,“天色不早,雒阳正乱……你去,候一候文若。”

“先前医工嘱咐,待叔父醒来,吃过药后,过一刻钟,要再稍进些粥食。”

“我记住了。”荀柔点头,他如今一心想要尽快康复,当然会完全配合,“你去吧。”

“可是”荀襄还要挣扎。

“去罢。”荀柔语气并不严厉,却也绝无还转。

“唯。”荀襄知道叔父这是将她支走,却不敢违背,只好怀着担忧领命离去。

“恕罪,”感谢跪坐习惯,荀柔才能以伏趴的姿势,稍微仰头就能看见对面的脸,“阿音有些失礼。”

虽然五原几乎算是丢失,但波才毕竟是朝廷任命的二千石太守,官职在侄女之上,阿音方才的举动,若换了寻常时候,一本弹劾跑不了。

波才摇摇头,并不在意,只埋头道,“非女郎,某已为匈奴所虏。太傅将某一介罪人,拔为一郡太守,如此知遇之恩,纵粉身无以为报,某却负君所托,不曾守住关要,退守又未曾依照太傅之令,胆怯避战,从上党退兵,以至只带出五万百姓,实深感惭愧无颜。”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旧事已然、如此,只论当下。”

看他说几个字就这么艰难的份上,咱少些套路,直接上正餐吧。

“……是。”

波才抿了抿唇,稍稍沉思,怀着忐忑准备开讲。

“……等等,端些水来。”荀柔向侍从道。

一盏温水端来,他却不饮,抬抬手再次示意波才开讲。

并州最北,以战国时赵国长城沿线,从西向东,分别为:朔方、五原、云中、雁门四郡,其中五原郡,一大半都位处长城之外,完全袒露于北方胡族目下。

虽然主要对手是匈奴,但除此之外,鲜卑,羌氐,乌桓等族,也时常侵扰。

从熹平六年,灵帝派夏育、田宴北征失败之后,除了东靠冀州的雁门郡,其他几郡的长城塞外,便再不得汉朝的掌控了。

从一开始,无论荀柔还是波才自己,也都只以长城为限,以避免长城内南匈奴,与塞外其余胡族联盟合并而阔张,为主要目的。

这年月的胡族,并没有荀柔想象中的那么能打,固然草原民族都是马背上生长,拥有比汉军更高超的骑术,但其配置落后也是不争之实。如今本来就还没出现双马镫,而草原上缺少物资,许多匈奴兵连马鞍和马辔都没有,更不必提盔甲。

匈奴兵比汉兵卒的优势,一直在于其来去自如的速度,不畏生死的豪气,以及单兵单人的作战独立。

疾如风,掠如火,突然出现,灵活包抄,侧面削剥,绕后,以及抢了就跑,让汉军望尘不及。

赵长城绵延数千里,多处年久失修,各处要塞也不可能随时准备充足,至少稍微不注意,便让其得手,劫掠人口粮草扬长而去。

胡族骑兵可以来去如风,安土重迁的汉族百姓,在这点上就要差许多。

不过,当初荀柔在广宗城,给黄巾所用的壕沟,对付董卓的西凉骑兵有效,对付并州杂胡也十分有效,还有荀柔抄送给波才的运动战十六字针言,也可用于敌人深入之后。

总的来说,在五原郡对抗外敌的战斗中,我方不输。

但并州如今面对的,却不只有关外胡族,还有脱离汉庭,却生活在长城以内的南匈奴部,自南匈奴内乱,老单于被杀,各部散在并州郡县。

这些被汉庭用军费养起来的匈奴族,如今也不会低下头去放牧耕田,而是更习惯于劫掠,就像是形成了规模的寇匪,还捉普通汉民为奴隶。

被一些部族拥立的新单于於夫罗,在董卓掌权期间,曾向朝廷求助希望收复这些部族,没有得到支持,遂转而与并州新起的白波军混在一起,形成了另一股匪势。

张辽等人虽然一直在河北地区与白波军作战,但由于其枝蔓甚多也只能追赶,并无法将之消灭。

波才退守途中,正是受到这股兵力的突袭,差点全军覆灭。

正巧赶到的荀襄,带骑兵从白波与南匈奴联军背后冲击,同时波才正面突围,两边夹击,这才让其害怕退走。

“我若是依太傅所言路线,走西河郡,而非东面的雁门、上党、上郡,或许能收拢更多百姓,也不至遇见白波军……”波才愧疚垂头。

荀柔摇摇头,手指蘸了水,在榻边木框上写下:时移势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吾不知,西河匈奴之势,君无错。”西河郡守崔钧都跑去随袁绍起兵了,波才如果真的按令走西河郡,恐怕如今已消失的无声无息。

张杨。

“如何?”

说话搭配写字,仿佛能节省一些力气。

“上党张太守颇有武略,募兵马数千。”波才回答。

荀柔点点头,手口并用,详问并州情形,甚及人情风俗。

过去是他大意,旧日灵帝朝时,他常听出生中原的公卿士大夫,对边事说出许多毫无常识的话,还曾暗自嘲笑,如今与波才细细相对,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上,与他们并无太大差别。

不过是信口开河比纸上谈兵而已。

不知道自己无知,是极其危险的,荀柔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暗自警醒,也霎时明白,为何历史上,三国诸侯都愿在中原争斗,谋士们能在此决胜千里之外,而曹老板北征乌桓,又为什么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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