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158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属下领罚。”荀襄抱拳垂下头。

……

虽是急行军,却也不可能纵马疾驰,雒阳到长安足足七百里,若以长跑比喻,这是马拉松不是短速,前期不能控制速度,后期可能会直接崩盘。

荀柔理想计划,日行六十里,速度不快不慢,在五日干粮吃完前到达函谷关,然后可以关口得到粮食补给。

官道失修,坎坷不平,又要追求速度,纵使早有心理准备,荀柔也在马车上颠得欲生欲死,于是,只好牢牢抓住贾文和聊天。

贾诩并不健谈,但也不像大侄子荀攸那样沉默,随意聊天,不拘礼数,有来有往,竟是很好的谈伴。

名马、宝刀、风俗、人情、天文、地理,二人聊天,不聊兵法政治,也不聊天下格局,路边瞧见一树花开,也能谈两句诗经。

贾诩谈到他曾经参加过的羌人节日,流水清澈白石浅滩,蒹葭从中,青年男女对唱,诗经中秦风歌曲仍然流传,射中大雁的英雄抱得美人归。

荀柔这辈子几乎没有这样不涉及正经事,不涉及学习经书,漫无目的的随意闲聊时光,居然聊出一点上辈子放学后晚上与同学烧烤店摆谈的情志。

天公保佑,接连几日都没有下雨,他们一路顺利,在第四日傍晚就到达函谷关。

在守将与段煨沟通期间,荀柔扶着车壁走下马车。

此时,绚烂的夕阳正在关隘之后,丈高的木门缓缓从两边推开,露出上升攀爬的道路。

荀柔暂时将观察地势抛于脑后,仰望这座雄关。

窄道一线,深谷如函,函谷关高铸于两峰之间,南面是巍峨的秦岭,深沉如玄铁的关隘如高耸天阙。

滔滔黄河水声,隔了北面山岭传来,不见河水,只闻其声,声势浩大,为函谷关更添雄壮之气。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这两句诗,竟恰与他此时心境相同。

当日守关的将领当即派人禀告,又亲自下关开门相迎。

“卑下郝萌,见过荀太傅。”长着一张匈奴混血方脸的将领,笑呵呵迎上前来。

荀柔再次见到吕布手下这位虬髯、皮肤黑黄的壮汉,仍然没有看出任何萌点,“将军无需多礼。”

不多时,皇甫嵩与吕布便前来拜见,备齐宴会,将兵卒各自安顿。

月余而已,各人境遇已完全不同,彼此相见各生唏嘘。

皇甫嵩将他大夸大捧了一番,如此也就完了,吕布却一直询问他行动,还抬出云娘,直道两人姻亲,请世兄提携,显然不想守关。

“自然不能让军侯一直守关,”荀柔心中飞快一转,拱手含笑道,“朝廷扫荡西凉,平定匈奴,都需仰仗军侯,岂能大材小用,仅仅守将。”

吕布果然得意起来,“不过宵小之辈,某只需五……一万精兵,一战就斩韩马之首级,再战则逐匈奴出塞。”

“果然?军侯竟有此勇武?”荀柔露出震惊表情。

“太傅竟然不信?”吕布眉眼一瞪。

“自然不是,”荀柔缓缓解释,“军侯不知,正为韩、马二部将进犯长安,我在雒阳闻讯,忧其再成董卓之患,故弃辎重,急忙赶入关中,陡然听闻军侯能制此二人,十分欢喜,绝非不信军侯之勇武。”

“韩遂、马腾又犯关中?”

连皇甫嵩都紧张起来。

他与这两人前后几乎斗了十年,自然知道羌氐部落实力强大。

荀柔叹了口气,点点头。

吕布想要战斗,皇甫嵩担忧朝廷,两人目的一致,很快商议抽出来一千骑兵与吕布,随荀柔同往支援长安。

一场宴会收来一千兵马和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将,也算十分圆满,就是晚间被华佗扒了纱布重新上药,把他疼得差点昏厥。

“炎夏将至,你若再这般折腾,伤势不愈,倒时候更难,你心里明白。”神医大大这般警告。

“是,是。”荀柔老实点头,自作自受,当然只能自己忍着。

好不容易念叨的神医走了,他正欲就寝,却又有人来报,荀夫人前来,欲见兄长一面。

行吧。

荀柔认命的从榻上爬起来,让人拿来衣裳,重新穿戴整齐。

第169章 劝学

金钗云鬓,明铛耳珠,秾绿绸衫,脂兰香气,女子提着一匣,轻灵的碎步蹁跹而入。

她在座前将匣放在身旁,立即跪倒、伏拜,行了一个大礼,宽大的袍裾在地板上铺展,满绣的精致彩凤,丝绸在灯火下闪着华丽的光,仿佛硕大而艳丽的蝴蝶,娇软的声音极尽恭谦,“兄长无恙,长乐未央。”

荀柔望着几乎五体投地的女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我兄妹,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云娘听见荀柔承认了二人身份,心底一松,悄悄抬头瞥去。

淡黄烛光映照中的容颜,比先前清瘦许多,却不见衰损,反倒似褪去旧日不可名状的少年青软,显露出锋锐漂亮的骨骼线条,配上那飞眉入鬓,目灿星辰,直如明珠光耀暗室,满目辉煌。

云娘似被那光明灼得一颤低下头去,缓缓打开木匣推向前,“先前妹日夜忧心难安,得知兄长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这两日制得锦衣一领,针线粗陋,还望兄长勿要嫌弃。”

“光妹不必多想,”荀柔收了衣服,温声劝慰道,“今日之所得,乃妹以才华、勇敢、智慧而得之,安定社稷,妹功劳甚著。”

当初将金印给皇甫嵩,也不会有这样的顺利和睦,这其中周旋,固然云娘借女子身份,但心思机智也非比寻常。

室中飘散着清新的青草香,温雅的神情,明澈的眸眼,是天心的明月,都无纤翳,云娘的心却一寸一寸酸涩。

天上月永远是天上月,而她沉在浊水里。

“兄长于我有再造之恩,妾……妹此生纵粉身碎骨,亦无可报答。”方才见面称兄,是有意攀附,到此时却已真心服意,她轻轻从袖中取出太傅金印,眼泪含在眶中,低下头,缓缓捧高过头顶,“此印,归还……兄长。”

“你我兄妹之间,不必如此外道,”荀柔取过印,望着姿态谦卑的女子,声音温和了一些,“先前你说过本家已无人,我已书寄长安,向族中说明,年前便将你记入族谱。”

云娘纤薄的肩膀一颤,惊讶得抬头,竟忘了眼中还含了泪,簌得就落下。

她当然知道记入族谱的分量,她原本以为,自己最多不过如那些世家大族收得养女一般,如此已比原来随意被人亵玩的姬妾好得多。

但记入族谱……

“这……可能吗?”她知道不该,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却不知问自己,还是在问荀柔。

“我既然答应了你,绝不会言而无信,况且你才智出色,远胜大多数男子,认得这样一位阿妹,我也是颇有面子。”

荀柔从袖中掏出巾帕递过去,“日后便是一家人了,既为兄长,少不得多嘱咐你两句,衣暖、餐饱,纵世道艰难,也要好好打算生活。平日书信往来,不要生疏,若遇难事,若是受人欺负,都可写信告我。

“你识字聪慧,有闲暇多读几卷史书,不要烈女传之类,帝王将相,朝代变迁,海阔天空,江河万里,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人生一世,不见一见天地众生,岂不可惜?”

解放妇女的从来不是主义,而是女性自己。

阅读未必能改变她的生活,但使宽广胸怀,不将自己消耗在艹蛋的蝇营狗苟中。

云娘接过帕子,低头避向一旁拭泪,一边听着嘱咐,听出其中诚挚,一时心续拥满纷纷扰扰,又仿佛空茫茫一片虚静,她觉得受宠若惊,又觉得这个词,未免玷污这一番话与真心。

从没有人为她打算过,从没有人这样殷勤嘱咐,也从没有人真诚的希望她生活得好。

眼泪悄悄收起来了,她慢慢叠起巾帕,认真体味着这些话,以手加额,郑重的、学着曾见的名门闺秀,端庄的将背脊挺得笔直,稽首叩拜行礼,“妹,谢兄长教诲,必铭记于心。”

她未见过江山万里,也不懂天地众生,但她会认真去读,认真去想。

……

入了四月,天气日趋炎热,车厢内闷热蒸人,窗帘高挂流动的热浪带来纷扬的尘土,一天赶路下来,人都裹了一层泥壳,荀柔怀疑,若是丢进炉膛里,烤出来和叫花鸡大概差不离,焦香四溢,能把隔壁小孩都馋哭。

到半下午,部队停下来安营扎寨,荀柔也终于在一天颠簸后,脚踏实的踩在地面上,抖擞抖擞。

眺目远望,西北面的陇山和南面的秦岭,陇山另一边是陇西,秦岭另一边是汉中,两座山都在此地落下,相夹山坳处的城池,就是陈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陈仓。

西北凉州进入关中平原的最后一处关隘。

他此行的目的地。

一条清水河流从陈仓款款而来,流水不深,河堤鹅卵石清晰可见,若是平常,想来河面被映照出一片粼粼碎金,定是十分诗情画意。

只可惜,此时河中像下饺子一样沸腾,全是白花花的撒欢的人影。

辛苦奔驰了好几日,兵将俱疲,眼见要到地方,韩遂、马腾又还没来,荀柔干脆放大家休息半日。

“哗啦啦”

吕布一个挺身出水,手中举着一条大青鱼,摇头晃脑将水甩飞一片,荀柔远远望去,只觉好一只人形哈士奇。

并州的兵痞们一片叫好欢呼中,一条大鲤鱼“啪嗒”一声被丢上岸。

凉州兵卒,于是轰然爆发出更大声的喝彩。

站在浅出石滩上,只着褌裤的凉州小骄傲、北地(枪)王、张绣将军沉默的抹了一把满脸的水,傲然挺立,沉稳又帅气。

吕布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北地的年轻(枪)王并不能沉住气,并州和凉州人,沿途可谓是摩擦不断。

荀柔伸了个拦腰,背上刺啦刺啦的疼,黏腻一片已经习惯,最开始那会儿都熬过来,如今正稳中向好,自然也就没什么忍不了。

他唤来一旁传令兵,让人传消息,以部为单位,限时半个时辰,各部捉得的鱼归各部,捉得鱼最多的一部,等到陈仓,再奖烤羊一百只。

一部一千人,分一百只羊怎么一人也有一大块,即使向来不参与争斗的段煨,兵卒们也都热烈响应起来。

荀柔羡慕的望着清凉凉的河水,回头看向贾诩,“文和不去凉快凉快?此处也无甚顾忌。”

地下乱丢一地的铠甲衣裳皮靴,散发出生化武器一样的味道,酸甜苦辣咸什么都有,和清凌凌的河水对比,真是冰火两重天地。

“卑职就不必了。”贾诩微微垂头,微笑了一下,仿佛有点不好意思。

“陈仓令此时也当能看到咱们了吧。”

“相去不过六七里,当是能看见的。”贾诩耐心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

“也不知是哪一位京城故人,王子师对他可有什么交代。要真不好意思让我们入城,那我们也只好自己想办法。”

“西羌入寇乃是大事,陈仓令若知大义,便不能拒绝太傅驰援。”贾诩微微一笑,“太傅过长安不入,直抵陈仓的确是一步妙棋。”

荀柔入关之后,派人光明正大的送信长安,表示收到消息凉州叛军消息,军情紧张,所以自己先不回长安,直接到陈仓准备防御。

当然,这其中纠葛,也都全部告诉贾诩。

“文和不觉得我此举过分强硬?”荀柔挑眉。

他也不傻,与人相交,岂能实足的舒坦投契,就是一个娘生的双胞胎还有打架的时候,他能感觉无拘无束,自然是因为对面迎合得浑然天成。

以王允的为人,绝不可能真的支持韩遂这样的叛臣,马腾这样的羌人,想要的多半是制约,避免他携功而来,一家独大。

多角关系相互制衡,才是他们熟悉的状态,才会让他们感觉安稳。

大家都能看上去体体面面,安安稳稳,他们也做他们安定天下的国之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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