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见晓
却眼见陌生敌将并不竟稍换口气,将那数十斤重的大斧再次当头劈来,麹义连连后退,已发现主将危机的亲兵也纷纷上前,向他围拢保护。
人墙固然厚重,典韦却浑然不惧,只带着几个亲兵,继续挥动斧头向阵心麹义处,长斧过处,一片腥风血雨,竟无人能当其一合之力。
眼看对方竟真要凿穿战阵,似乎一意要杀自己,麹义却也再次提起长槊,只是对阵,忍不住开口问,“你竟是何人!”
“那猛将,究竟是何人?”
立在正对山道的战车上,袁绍凭着马车高度并自身身高优势,却勉强看到山道中情景。
当然在此之前,他已派出张郃前去接应麹义。
对方并无旗号跟随,众谋臣彼此相顾,却都不知晓,倒是许攸头脑转得快,“此将先前未曾见过,想是随荀含光而至,若是荀贼身边,倒是听闻其人有一亲卫,身材魁梧,力胜熊罴,唤作典韦者,当是此人。”
闻此,袁绍顿生妒恨。
不,准确说,在今日开战至此,他的嫉妒厌恶之心已越发炽烈才对。
当年在雒阳,他已是天下名士,荀柔不过是一乡下少年,凭借容颜,跻身大将军何进府上,他对其人不过是些许厌恶,又些许忌惮,并未真的认为对方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然而自那之后,每每其人便与他所谋相反,坏他大事,而又借此步步高升,他诛杀宦官不小心引起宫乱,对方就护卫了天子,董卓入京,他出奔河北,对方就留在雒阳,与董卓周旋保护百官,他联络诸侯将要伐董,对方却将董卓杀了,成为天下英雄。
即使此后,但凡他不顺之处,必然与此人相关,就连他精心布置的暗杀,也尽被此人躲过,固然修养数月,却到如今眼看又成了白费力气。
如此运气,让他如何不妒,如何不恨?
“主公,今日再三磋磨,恐怕攻取不得,不如先退,明日再战?”陈琳小心翼翼道。
“退!如何能退!”袁绍厉喝道,“大丈夫生当前斗死,岂能避战后退!全军听命,列阵,举盾,随我进军!我军数倍于彼,岂有不胜之理!”
他怎么可能输给荀含光!
他绝不可能输给荀含光!
今日,他就要与其人,一战决胜负!
在其身旁的袁尚,还第一次见父亲如此狰狞之色,顿时受了一吓,却连忙拉紧缰绳,强自镇定。
只是随后在拔配剑之时,却受滞涩,连拔两次,才将剑身拔出。
第268章 一箭而定
太阳渐渐升至正天,温度越发灼烈起来。
两面拔峭,顶面平缓处狭长延伸,而成起伏,这样的山势,在本地称为墚,大概就是像横梁一样的山的意思。
荀柔所站的坂道西面,就是这样一条近两里长的墚,方才也因为如此,他才得以从容转至南面。
站在山岭之顶,居高临下,可以看清整个战场。
厮杀声,呼喊声,惨叫声,烈血飞溅,黄土蒸扬。
所谓草芥,所谓尘埃,个体生命在一场数万人的战役中,变得微不足道。
文丑一军的冲锋被阻扼在山的南面。
这一面比之两侧坡势稍缓,更易冲锋,所以荀柔将赶工建造的几架珍贵的投石车中的两架安放在此处。
坡上是排布整齐的射击战阵,箭阵齐整、稳定、密集,当敌人进入百步以内,杀伤力成倍数增加,胡车儿派遣出的亲兵护卫,护在西翼,防御对方绕后。
投石机装配、调试缓慢,但每一击,都会掷向敌军密集之处,打乱攻击节奏,阻遏士气。
“未想这投石之车,竟有如此奇效!”眼见袁军攻势减缓,性情直率的羌将胡车儿,直接出口称奇的。
荀柔密切注视着战场,闻此只轻摇了摇头。
投石车自古有之,尺寸比例,如何装配,前代兵书都有详细记载,却一直不曾得到重视。
他见过后世,再见到这种原始射击武器,也曾有过相当的幻想和期待,但现实却远没有想象的美好。
投石车原理简单,不过是杠杆而已,理论上当然可以通过增加力臂,增大投石重量和速度,毕竟阿基米德名言嘛,给我一个支点,把地球都给你撬起。
但问题是,这得多坚硬的杠杆,多坚固的支点,才能真把地球撅起来?
其中又需要付出多少财力,人力,物力?
就如眼前两架投石车,载重不过三四十斤,军中健卒都能举起,只是投石车投得距离更远,力量更大一些,但相应的,一掷所花费的时间,却是人体投掷的十倍都不止。
效率之慢,无论是攻城,还是守城,想要依靠此物,黄花菜等凉了都等不着。
放在一般战场上,三四十斤的石头固然重,但穿甲立盾的前提下,真正造成的杀伤力也十分有限。
而建造这样一台机械,需要相当坚韧的木料,使用这样一台机械,需要数名工匠协同,一旦重要的几根承重木断裂,只能更换无法修补。
总之,此物在很长一段历史上,未成为战场上的主角,是有原因的,绝非是这些年代的军事家头脑都不好使。
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一个战争工具,投石车也不是废物。
攻城的兵卒是人,是人就会怕疼,恐惧,生畏避之心,投石车的震慑力拉满,特别适合配合其他攻击手段,给对手制造心理压力。
望着坡上逐渐迟滞的敌军,荀柔想了想,下令让两台投石机暂停。
石头虽说是就地取材,但毕竟还有一个“取”字,存货也并不十分充足,况且
欢呼声,自山道方向传来,荀柔猛然回望,尚未看明战况,便已有兵卒前来禀告,称典将军已诛杀冲山的敌将。
“……好!”荀柔脸上的欢喜之色,迟了一秒才出现,“传首示众,再令典韦谨守坳口,小心袁军增援。”
无论如何,杀灭敌军将领,都不算坏事。
他只是担心,有此一着,袁军今日大概不会再出兵决战了。
持久战不利于己方。
士气好不容易鼓舞起来,但连日的辛苦准备,也让人神疲乏力,唯有一鼓作气,维持住这种气势,方才能取胜。
一旦拖延,疲惫就会涌上来,明日要想兵卒继续奋勇作战,今日战后就需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激励手段。
而且,随着拖延,山岭的优势,会翻转成劣势,且不说露营与扎寨之间差别,就说历史上马谡竟是怎么败的。
固然背靠河东郡,还不至于到马谡那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失去黄河的船运,粮草的运输耗费也会大幅度上升。
总总累积起来,胜利的天平就可能偏转。
战场之上,巧与拙、优与劣之间,本不分明。
就在他心生担忧,开始考虑是否在放弃一部分地理优势的前提下,主动发起攻击之时,山岭之下,传来金鼓铮鸣。
袁绍竟在此时发动了总攻号令,霎时三军齐动,川谷震响。
荀柔长长呼出一口气,振作起精神。
袁军在他眼前,分开三路分兵,中军立盾走入山道,左右两路则从两面崎岖狭窄的山谷攀援。
显然,这是想利用侧翼两军吸引住我军力量,而使主力部队通过这段山路。
而只要袁军主力部队通过山道进入到河东腹地,哪怕并没有正面击败我军,在战略上,也是袁绍获得胜利。
这并不多复杂,但在人数优势面前,就这样简单明了,却也是最适合的策略。
鲜明的黄旗,举起了两次。
正面的战斗即将开始。
弓弩兵依旧不得移动一步,必须坚持固守,继续射击。
先前一直休息的刀戟卒,被调度到山后峡谷,与敌军狭路相对,为他们掩护的只有调转方向的投石车。
厮杀再一次升级。
在两翼,一直观战中的袁军,随着袁绍一声号令,率先提刀举盾,裹挟着烟尘滚滚,声势浩大的冲杀过来。
而一直处于战事中心,跃跃欲试,却为得立功劳的执长、短兵的朝廷兵卒,也随着号令旗帜的举起、挥落,大喊大叫着冲下山坡。
两方甫一相遇,便是一阵令人牙酸齿寒的金戈锐响之声,刺破苍穹。
在这一阵金属摩擦声下,彼此喊杀之声,切破血肉的钝声,受伤疼痛的嘶喊,都被掩盖得不足为道。
鲜血溅落黄土,将士冲杀倒下,将军铠甲浴血,狭窄山谷中,进行着残酷的交换。
袁军蓝裙,汉军赤裾,荀柔不必问询,一眼过去就能看见战事如何。
交战的边线,如同起伏的波涛,蓝色的浪潮冲击着赤色的山,波浪不断推高,又缓缓落潮,只是在潮起潮落间,总有蓝色的水珠,或红色的鲜血,遗落在水线上。
侧翼激烈的交战,专注于厮杀,喊杀之声却渐渐低了,反被山道之中震耳欲聋的鼓声、呼和声所掩盖。
山道在北面有一处近乎直角的拐弯,在拐弯之处,山道自然形成一个狭口,而高顺一部此时就在那一处。
由于山形遮掩,荀柔看不清峡口处的情况,但只看山道之中,拥挤的,满坑满谷,多得几乎要将山道都要撑破的敌军,可想而知,峡口的战事如何激烈。
然而,就像战场布置时,他坦率告诉过高顺的话,在这场战役持续中,他是也无法为高顺提供更多援助的。
在山道之中袁军的两侧,也开始向山坡发起攻击。
山上的五色令旗不时举起又放下,调度各部掩盖战争中出现的缺口。
箭矢、石块、火油,所有一切毫不吝惜倾盆而下,各部兵士也早已冲出本阵与敌军厮杀。这短短数里的山道,恐怕从来没有承纳过如此之多。
鲜血与尸体,都再最下层,已然看不见了。
山道之中,热气蒸腾上升,熏人腥臭血气弥漫在整个战场。
荀柔自山顶俯瞰,只看到无数的盔甲、裹巾、赤露的人头,看不清面目、密密麻麻,所能想起的却只有两个字
蝼蚁。
所有的兵卒,向两侧攀爬,向下俯冲,忽而大叫奋起,旋即消失不见,挨挨挤挤,细细密密,喧嚣嚷嚷,一切都只是蝼蚁。
在人群簇拥之中,立于战车之上,背后树立着大纛的袁绍,也不过是一个银光闪闪,挥动着银针的蝼蚁。
这样的场景,如何让人陷入狂躁,忘身其中。
“幸而有公达在此。”在与荀攸商议过后,将又一支兵力调配下山这一次是为缓解东面危机形势之后,荀柔忍不住庆幸。
对于这一句话,荀公达只是在微露诧异过后,微微前倾,拱了拱手。
荀柔也只轻轻一笑。
而自高天凝望的羲和之眼中,战场又是何等模样?
赤红与靛蓝,交融渗透,其实除了颜色,又何曾不同。
激战持续着,战事进入焦灼,袁军攀登的最高不断刷新,东面的山坡,已开始在山墚上白刃厮杀。
荀柔将身侧最后一支胡车儿带领的亲卫以军命派遣出去稳固阵地,自己也捡起一支掉落的弓弩,让荀攸装上弩箭,再执盾以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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