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见晓
早在战国时期,龟甲纂字,就已文段句读标识,但由于数量少,且不成体系,没有推广。
如今荀柔其实已习惯文章不加标点,但想起当初艰难适应期,他顿时想起标点符号这枚神器。
绕过如今正激烈的古文和新文两派之争,看上去只是不起眼的创新,却是一片未开发的原始之地,从此之后,开宗立派,在此学问上,他家说了算。
还能帮助苦逼学童,降低阅读和学习门槛。
普通识得几个字的百姓,不能算读书人。句读之学,需要先生口传,若无教授,就算买得书,也无法自己学习明白经书文意。
而,有了标点,文章越来越接近说话,让人更易明白。
“……故曰以利万民。”
荀柔念完最后一句,再次微笑着向杨彪行礼。
是否真的能达成效果,他也不清楚,但这是一颗火种,种下去,至少会有希望。
第38章 春秋决狱
献礼过后,宴席重新开张。
杨太守温和可亲,见荀家二子俱年少未冠,还特意嘱咐替他们换上马酪。
葡萄酒被撤,望着银碗承装的白色液体,荀柔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兄长,这才鼓起勇气,端起来喝了一口。
东汉版豆汁,暗黑料理不分年代,你值得拥有。
荀彧神色不改,谢过府君,一饮而尽,看得他惊心。
“阿兄,我二人最年少,该挨个去拜见各位贤士吧。”荀柔赶忙道。
要在家里,这一杯,他哥能喝一年。
荀彧镇定的点点头,没有开口,可能也是有点上头。
说是拜见贤士,不如说拜见长辈诸兄,堂中之人,大半彼此认得,纵有个别不认识,也听过对方名号,如今一见,正好对上人。
荀氏兄弟二人,一文雅沉着,一笑容可掬,自然没有人不喜。
如果要比好感度,大概荀柔荀彧刷到好感,比太守本人还高。
毕竟,大家都很乐意投喂阿善小朋友,但绝没人会想去投喂太守啊。(大雾)
“从今以后,荀氏当为文宗。”辛毗由于有衍哥这层关系,两边时常来往,与他们说话颇为随意。
“过誉,过誉。”荀柔小得意一笑。
大家亲朋好友,就没必要装模作样了。
“郑康成比慈明公,逊此一子也。”辛毗一语双关,含笑递给他一枚冬枣。
荀柔双手接过,嘿嘿一笑。
郑玄郑康成公和他爹,都是大儒,都注六经,所以自然有那么点学术争议。
郑玄附和流行(谶纬命理学说),拿诗经论语贴玄学解释,增加流量,所以影响更大。
但句读难道真的与句意无关吗?
《论语》有一句: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郑玄: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夫子很少说利,赞许命和仁)
亲爹: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夫子很少说利和命,赞许仁)
荀柔无条件站亲爹,况且,亲爹本来就更有道理,孔子就不喜欢说命,人家可自强不息了。
他爹没收那么多徒弟,也不蹭热点,但不是还有他这个儿子嘛。
句读的确是枚利器。
“大家共襄盛事啊。”
颍川士人受党锢影响严重,都需要增加影响,避免门第衰落,况且,也不能将此事全让给弘农杨氏主宰了呀。
所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这的确是有利教化之事,宴后,纪当拜访令尊。”临席陈纪道。
“是,”荀柔又是灿烂一笑,殷勤把盏,“我家定当扫榻以待。”
“颍川之中,果然朋党盘结,”随杨彪前来的河东卫固,也就是方才说话的儒生,看着席间一切,端着杯低声对杨彪道,“一童子尚与诸姓相亲,府君治颍当谨慎小心啊。”
杨彪满面笑意迎着前来敬酒的士人,轻轻一点头表示知道。
他是太守,前来治理颍川,固然要与郡中士族交好,但也不能让人骑到头上,否则,恐怕反要被这些才智傲人的颍川士人看不起。
“咚咚咚”
这时,郡守府外传来重重的击鼓声。
那鼓声实在是又急又响,听上去就像有满腹委屈。
不一会儿,门吏就来报,说是有人告儿子忤逆,殴打父亲。
席中的阳翟县令,顿时尴尬的避席谢罪。
治理地方看的不是破案率,而是犯罪率,汉以孝治天下,犯罪最严重的一种,就是不孝。
判起来很简单,子殴父当枭首,但治下出现不孝罪,阳翟令很崩溃,有这种案子发生,说明他教化不行这位是汝南名门子弟,也是到颍川来刷政绩的。
但就荀柔看,这位县令的确是无妄之灾,混蛋是随机出现的,他碰上只能算倒霉。
“原来听说颍川重教化,文风盛行,没想到竟也出这样的事。”卫固意有所指,“如此,经书再多,不能教育百姓,又有何用。”
“彧以为,此案或有隐情,还请明府详查。”
荀彧拱手,朗声上前。
“父亲亲自前来状告,还能有什么隐情?”卫固表现得很不屑。
不行啊,这就是典型的要被打脸的反派,荀柔摇头,虽然他也不懂这还能有什么隐情,但他彧哥说有,那肯定有。
果然,荀彧从容道,“音为心声,听音可知人心意。此人鼓音变徵,沉而不促,怒意隐而杀意重。父告其子,多一时挟盛怒而行,纵为子伤,终有不忍。绝无杀意重于怒意之理。故彧以为,此案或有隐情,也未可知。”
满堂俱寂。
毫无夸张得说,就是满堂俱寂。
荀柔环顾四周,相当得意,得意非凡,骄傲得一匹,就好像镇惊全场的是他本人。
还有谁!
就说,还有谁!
“……可……可笑,”卫固艰难道,“听音辩意,世间岂有这等奇事,吾未曾听闻。”
荀柔此时,真是很能体贴对方心情。
谁能想到,他居然被他们兄弟二刷?一天被连刷两次,真是可悲可泣,小说里都不敢这么写。
“卫君不信,大可以将人请上堂来,大家一见分明嘛。”他很善解人意道。
不得不说,荀彧听音辨意,的确引人好奇。
这种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居然还就是。
此案一共涉及三人。
告状之人路仁嘉,是被告青年莫虚疑的亲生父亲,被告青年“疑”也的确打了他,但问题是,“疑”从小就被“嘉”卖给了莫无病,所以本人并不知情。
而今日青年“疑”之所以殴打“嘉”,是因为“嘉”与其养父“无病”争执,把“无病”打了,青年是为父报仇,这才打回去。
荀柔听完几人按个陈述,忍不住就看了一眼桌上的芝麻饼。
“虽然如此,”卫固居然又支棱起来,“其二人确是父子关系。子殴父死罪,人理灭绝!若是就此放过,恐怕有伤德化。”
“上官圣明。”路仁嘉当即伏地高呼。
另两人,相视一眼,顿时抱头痛哭。
莫无病抱着养子,哭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和露出得意洋洋的路仁嘉,真是形成鲜明对比。
荀柔一咬唇,站起来大声道,“其人故生子,而不能养育,送于他人,是已与之义绝。《诗》曰:螟蛉有子,蜾赢负之。莫君之父为人所殴,莫君替父报仇,并无过错,他若不殴路仁嘉,那才是不孝之行。
“而这位路仁嘉卖其子,已失人情,如今又诬其子,欲制置死罪,其性凶顽,灭绝人性。贾公之治新息,曾言生子不举,当以杀人罪论,小子以为,若不论以杀人,至少当论以诬告。”
把亲儿子卖了就算了,明知道子殴父是枭首的罪名,却一心要致之死地,这种爹真是不惩治他,荀柔都生气。
“多谢小公子仗义执言。”莫无病连忙对荀柔稽首,“多谢小公子。”
“不用,不用。”荀柔连忙躲道他哥身后。
卫固道,“小子岂能妄议邢狱,况律书当无此论。”
“明府,舍弟之言绝非妄断,而是依据前朝董仲舒所作《春秋决狱》而来。”荀彧道。
“哦,且试言之。”虽然也想压一压颍川士人气焰,但杨彪从人情想,并不想判这个儿子。
“《春秋决狱》中有一案与此相似,其子被弃,养与别家,不知生父,一日与生父饮酒,生父曰:汝是我子。其子怒而杖之,其父忿告县尉。董君断之曰:生而不养,于义已决,虽杖之,不应坐罪。舍弟所言,正应于此。”
“诀狱之事,在于生死,明决狱,方能使百姓信服,董君所谓,政之末也,正是如此。必本其事而原其志,探意而立情。志邪者,纵未成,亦当入罪,以为警示,还请府君明察。”
荀彧说完,向杨彪再拜,扯了一把小弟,归席还坐。
董仲舒这个名字,在别朝可能没这么好使,但在汉代,却是权威。
别的且不说,董氏《春秋决狱》一书,的确比后来许多封建朝代的断案更人性化,讲究每个案子,按照其不同人情而分别量刑。
就如方才堂兄所提的案子,儿子自幼被弃养,不知生父,因为一些原因打了他,按照董仲舒来断,父亲弃养,两人之间的关系断绝,不能再要求儿子履行法律人伦职责,故而胡说被打,那就是活该。
这和后世的宪法是相适应的,但其后一些封建朝代,却认为被弃的儿子,亦必须对生父维持孝道,反不如汉代公正合理。
卫固自然再无话可说,杨彪也真是心平气和,人家连《春秋决狱》都读过了,真是输得一点不冤。
他当堂决断,莫氏父子无罪,路仁嘉则以诬告罪,杖二十,在乱棍逐出,并告示百姓。
“常闻小郎君为’王佐之器‘,今日一见果然非凡。”杨彪举盏,“今日之言,当为吾师,请与共饮。”
虽然已经心平气和,就还是有点酸。
【杨彪初治颍川,闻彧与柔之才,招之应对。柔陈以句读符号之便,教化之用,彧对以狱断之要,皆侃侃而谈,言辞损益,引经据典,满座哑然,彪言以为师,由是,俱以神童知名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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