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45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我跟着衢兄上来的。”荀柔毫不犹豫出卖了他老哥哥,又低声道,“黄巾气势正汹,城中勇士训练未足,恐怕不可与之争锋。”

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城中这群丁勇,遇见气势正盛的黄巾,只有溃逃的份。

人怎么能和凶兽相较?

“小叔父所言不错,黄巾乘势而来,正是气焰嚣张之时,不必与之争锋,城中兵粮充足,只需固守稍时,其势必衰。”荀攸沉着道,“倒时候,雷霆一击,必能破敌。”

……要打起来了吗?真的要打起来了?荀柔忍不住握住佩剑,无论想过多少次,他都无法产生即将战斗的实感,战争是什么样子?战场是什么样子?没有经历过之前,他大脑中一片空白。

气氛越来越焦灼,就在此时,城外的呼和之声,在靠近城墙前,停止下来。

“请荀公子登楼一见。”

嗯?

这会儿找熟人,是不是有点奇葩?

荀柔眨眨眼睛,好奇的正想冒头出去看,被荀攸一把按住。

外面等了一等,又高喊道,“请荀柔公子登楼一见。”

咳?找他的?

荀柔抬头,又被大侄子面无表情的按回去。

“荀柔公子不必害怕,我并无歹意,只想见公子一面。”那个声音还在道,“只要见过公子,我等就会离去。”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荀攸也没办法阻止了。

荀柔心怀忐忑的靠近城墙边,“你有什么话说?”

城墙下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对方连盾牌都不举,坦然站在城上弓射范围之内。

“公子勿惧,在下何仪,前年曾得疫病,受公子救命之恩,至今铭记肺腑,不敢忘记。”那男子拱手道,“吾等兴义师,是为除国贼奸臣,还天下太平清白,而非伤害无辜,颍阴有公子这般大贤,我等岂能攻城杀伤?此废仁义之道,我道不为也。”

荀柔仿佛记得见过他,但又不确定,一时间也不知道说啥。

该说他们被宗教毒害太深,还是谢谢?

何仪竟然是真心的。

他竟然是真心的!

黄巾居然是这样的?

怎么有这么荒唐搞笑的事?

但它居然真的发生了!

“何君若是就此罢休,尚有生路,不要再继续误人误己。”最后,他只好劝说一句。

“我师知公子之仁德在心,而慕公子之才,每每不得见公子,对我等长叹惋惜。”何仪道,“日后公子见到吾师,当知我师绝无私心,只愿救世济民,替天行道如此而已。”

说完他一挥手,当真带头往远处去。

什么叫日后见到?谁要见张角了?这话听着太奇怪了。

荀柔只觉得对方留下这句话,就是要将他架火上烤,背后种种视线如芒在背,让他不敢回头。

大家会相信他吗?回忆自己过去种种行径,一时竟觉得到处都是漏洞。

“典兄,你能一戟扔中这个贼头脑袋吗?”这时候,他听见背后荀谌低声同典韦说道。

“唔……不行,戟是用来砍的,不是用来扔的,且也太远了。”典韦想了想认真道。

“咻”

一支长箭自身后射出,带着尾音,从荀柔耳边略过,直指城下,瞬间如流星飞驰而过,竟精准得直抵何仪头顶,将发髻一箭射穿,黄巾随之而落。

“友若你武艺得练啊,”荀衢一笑,甩着袖子,几步走上前,将荀柔按着肩膀往后一丢,“尔等反贼,若是畏威,自行离开,我等不追败卒,竟敢言天地道义,何其可笑!若是要战,便来战就是!”

也不知是为了方才承诺,还是真被荀衢所吓,何仪捡起头巾,竟不发一言,继续奔跑离开。

【光和七年,黄巾贼起,攻没郡县,至颍阴,柔至城上,贼见之,顿首拜于城下曰:有贤士于此,不敢犯也。于是自去。颍阴一县得全。】

第48章 人世变换

战斗虽然比预计晚一些,但最终还是来了。

不是每一次路过颍阴的黄巾军,都刚刚打劫完县城,拥有充足的粮草和装备,从陈留郡、陈郡或者更远一些地方,迁徙到颍阴的黄巾,也并没有受过荀柔的恩德。

战争使得土地变得更加贫瘠,颍阴附近渐渐荒芜。

浩荡而来黄巾,渐渐变得越来越瘦,目光变得越来越贪婪凶狠。

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也聚集在一起,在走投无路中变成匪类,打家劫舍,扫荡乡野。

颍阴城中的人们,也渐渐变化,那些曾经看见黄巾就害怕得掉落兵器的温良庄稼汉,如果没有在战斗中死去,如今一定能面不改色的将长刀劈出,任热血飞溅到自己的脸上。

他们必须保护这座城,他们必须保护自己。

“忍住。”荀柔手上抱着布,将火盆中烧红的木炭拿出。

他面前,躺在地上满面血污的青年,口中塞着布条,被荀颢压紧手臂。

木炭降落在断臂的前端,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皮肉烧焦的味道很快散发出来。

青年疼得满头大汗,两额青筋暴起,口中呜呜,拼命挣扎,面上污垢,被汗水冲一道道痕迹,却由于被压得死紧,根本无法动弹。

这并非酷刑,只是止血手段。

高压的确有利于进步,荀柔在第一次黄巾攻城后,就成功的蒸馏出浓度更高的白酒。

但当使用起来才发现,那一点点艰难蒸馏出的酒精,用来清创消毒,远远不够。

如今这样的卫生条件下,要让伤口不感染极其艰难。

最后,木炭炙烤竟然是比酒精,更有利于存活的方法。

烤焦过后的伤口不再流血,含有鞣质的草木灰本身就能止血灭菌,不太炎热的春天,伤口包扎起来,还不太容易发炎,荀柔暂时已无法去想,到了夏天会变成什么样。

在过去他遇见过,最多只开出最便宜的药,也买不起的病人,那时候,他一般记下过后让人悄悄送去。

但原来比那更困难的是,没有药了。

什么也没有。

颍阴只是小县,城里只有一家小小的药铺,常用的一些品种很快就用完。

附近荒野的草根,都全被流民吃光,他有时候会趁着战隙,带着人走远一些,看能不能寻到藿香、柴胡、荆芥、蒲公英之类常见药材。

他不能告诉受伤的人,只能多喝开水,听天由命,于是只能在烧水的锅里,加上一把草木灰或者柴胡,伪装成这是一碗药。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现在所为和张角到底有什么区别,张角在施用符水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无可奈何。

他们期盼的、充满希望的、信任的望着你,认为你一定能够提供帮助,即使你不能,他们也绝不会怪你,只会觉得是自己命不够好。

然而,作为医者心里却清楚,很多时候能帮忙的,十分有限。

烧过止血的伤口,用煮过的麻布裹起来,等待身体自己修复成功,或者失败。

在这里,失败只有一个结果死亡。

士卒精疲力竭的躺倒,向他致谢。

荀柔沉默的点头,疲惫的眨了眨眼睛。

不知是昨日还是今晨起来,看东西的时候,视线蒙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昨日守城之战,他也曾出阵营地,他还记得,第一个迎面而来的少年,并不比他大多少,眼神狂热,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冲上城墙,手中刺出的长枪,被血污浸得乌黑。

当他手中长剑,吻过少年脖颈,对面那双眼睛中的火焰终于熄灭了,凝固于最茫然无助的神情,向后倾倒。

荀柔突然惶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已如此熟练的出剑,收割一条性命,长剑挥出已不需要思考。

在与同类的厮杀之中,生命变得如此易碎,不是在眼前,而是在人心。

“阿叔?”荀颢关心的看着他,“你累了吗?不如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荀柔摇摇头,伸手揉揉眼睛,在小侄儿惊慌的眼神中,眼角滑出一滴眼泪来。

“阿叔?”

“无事。”他摇摇头,看着指尖上那一滴泛红的水迹。

视野已然清明,他才忆起,当时少年的热血,曾有一滴溅在眉睫,他手上握着剑,于是没来得及擦去。

无论开始是因为什么,这场起义已将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不再像人,这才是乱世的开始。

战争以前,先乱的总是人心。

“继续吧。”荀柔向他微微一笑,年少的阿贤还未上过战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天能尽量能晚一天到来。

他们走出病室,正看到阿姊荀采和几个妇人,抬着一只烧开水的大锅走过来,开水被倒进院中的水缸,升腾起一片白雾茫茫。

“阿姊。”“阿姑。”

叔侄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嗯,”荀采简单点点头,脸上露出放松愉悦的表情,带来一个好消息,“方才文若送信来,说朝廷以何进为大将军,兵分三路,任北中郎将卢植伐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进兵颍川,如今右中郎将朱儁已带三万精兵抵达阳翟,贼乱定然很快会平息了。”

荀柔愣了一愣,这才注意到院中众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显然消息一来,县令便让人传令全城,鼓舞士气。

“的确是好消息。”他点点头。

颍川全境此时已战事糜烂,朝廷的军队前来,的确可以给所有临近崩溃边缘的县城,一些心理安慰。

“朝廷来得真快,算起来,今年还来得及种上一回豆。”一个妇人带着欢喜的烦恼着,轻快的算计着,“家里的地也不知被那帮恶贼糟蹋成什么样子,大热天翻地可折腾人。”

荀柔神情一晃。

对,其实才四月,刚刚入夏。

仅仅两个月时间,原来这样漫长。

让人习惯了挥剑出血,习惯了残肢断臂,习惯了腥臭的空气,习惯了疲惫躺下一秒入睡,习惯了在战斗间隙,争分夺秒做着准备,但永远永远都不够。

“文若的信在伯父家中,”荀采一笑,“你忙完手中事,就早些回家,也换一身衣服。”

“……是。”荀柔连忙回过神来。

“另有,按你之前所言之法,豆子果然发芽。但此物能吃吗?田嫂可不敢做。”

“果真?当然可以吃!”荀柔振作精神,积极道,“我来,晚上我来做吧阿贤,晚上哺食添菜,你记得到我家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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