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可这声对不起,却不当由他来说,凌湙的眼神望向躺倒在地的凌彦培,轻启唇角,“你父亲和凌太师,为他寻好了身份,只等着那些人用你谋位成功,好能扶着他重启凌府荣光,便是凌老太太留着一口气在,也是为了助他重振家门,凌誉,你甘心么?被他们如此这般利用,傀儡人似的活着?你甘心么?”
他们甚至没有考虑到你,在成长之期内,活在暗日阴影里的苦难憋闷,凌彦培顶了宁侯五子的身份,你呢?
凌誉仰头与凌湙对视,忽而苦笑出声,继而捂眼耸肩大乐,乐着乐着便连连摇头,声带急喘,“我甘心么?我怎么能甘心?可我不甘心又能怎样?照你所说,凌彦培顶了你的身份,这当是他们说好的条件,可后来不知怎地计划变了,又用我来顶凌彦培,那我该感谢的人是谁?父亲宠我,却不教我人心,不给我安排人手倚仗,我该恨他?”
说着说着嗤笑出声,“随便他们,都随便他们,我才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我只管照着父亲教的,好好活着,少管事少问原因,叫我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们高兴就好,我无所谓,真的,我都无所谓。”
“你若真的无所谓,那你还管他的死活干什么?凌誉,你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凌湙从椅子上站起身,绕着地上的二人转了一圈,“凌彦培以及他手上的人暴露了,但有叫他们达成这人不能留的想法,凌彦培就得死。”
凌湙话刚落定,就见凌誉脸上的神色动了一动,立时皱眉,“你想干什么?”
凌誉没说话,只扭了头往凌彦培脸上看了一眼,凌湙福至心灵,讶然道,“你竟愿意用死来保全他?”
是了,这二人现在已经长的近乎一样了,那些人若真动了杀死凌彦培的想法,凌誉完全有能力自绝,叫那些人不得不留着凌彦培,李代桃疆,因为闵仁遗孤是他们夺权中,最重要一环,不管是凌彦培还是凌誉,在只剩了独一个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用活着的那个。
凌誉板着脸,声音平平,“我只是不想叫他们得意罢了,若能顺便救下彦培,就当是还了与他父子一场的情分,我身无长物的,唯余一条命而已。”
凌湙搭着他的肩膀按了按,后尔亲手扶了他起来,“你既能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事情的不简单,那我是不是就能猜测,你也在赌,你的命在我这边的分量?”
凌誉的身体僵了一瞬,凌湙呵一声拍了拍他的胳膊,坦然告之,“你的命不重要,你的身份才是重中之重,我与那些人一样,都在想利用你的身份做文章,我教凌彦培模仿你,就是为了让他取代你的身份,凌誉,别赌命,这个世上,命最不值钱,值钱的只是各人所占的位置,你看天下百姓千千万条性命,有谁放在眼里了?那些人眼里,看到的你,只是闵仁遗孤,而非凌誉其人,懂么?”
咕咚咕咚两声,人跌倒在地板上的声音相继传来,凌湙回头,就望见陈氏和宁琅正软了脚的,从地上试图爬起身,两人的脸上俱都显露出震惊惶然,不确信,又不敢质疑的望着他和凌誉,几次张嘴,俱都一个音都发不出。
显然已经被这兜头扑面的真相,给震的神魂不符了。
凌湙没有安抚二人,而是继续跟凌誉说话,“你既然知道文武阁已经达成了默契,就该知道三王差不多要完蛋了?”
凌誉一时没说话,半晌终点头道,“是,我听段大学士跟他的幕僚分析过,三王会被二杀一圈。”
咕咚一声,这回只陈氏脚软的站不起来,宁琅好悬能扶着屏风站好,搀扶着陈氏一脸震惊的竖着耳朵听。
脑子里已经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塞的转不能动了。
凌湙顿了半刻左右,似嘲似讽道,“陛下辛苦培植的一文一武,文魁叫另四个阁臣同化收买,最终顺势而为,将之送上死路,武首忠心未变,却被他自己多疑,给弄的君臣不亲,如今已在崩离之侧,呵,他这是算的哪门子账?”
当今亲政,自然是想更换朝势的,文殊阁整个换血做不到,但往里输送一个自己人还是能的,凌太师寒门所出,很符合他栽培的目标,可这人呐!一旦有了地位权势,就会被更多的利益裹挟,凌太师一人难敌四方,又有将寒门蔽舍往世家翰林上引的愿望,自然就入了文官集团的毂,与皇帝渐行渐远。
皇帝被亲手扶持的人背刺,本就多疑的性子更显乖张,武大帅远在北境,更令他有种握不住手的惊惶,屡屡试探之后,君臣再不相亲。
凌湙望着凌誉毫不讳言,“联手么?”
尔后一手指向悠悠转醒的凌彦培,“我们联手,找他们要回属于我们各人的身份,凌誉,酉二酉五给你,当做凌彦培从其曾祖父留下的人手里,划给你的护身死士,你与他此后,要在他们眼里,活成杀一个死一双的连体人,你继续贪玩厌学,而凌彦培,则可以展示聪慧,逼他们进入两难的选择当中。”
一个有身份而无脑的傀儡,确实是他们想要的,可太过无脑的人撑不住大场面,凌彦培就是替凌誉撑场子的场面人,他得让那些人知道,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起码这个“天子”不能是个让人一眼就看破的蠢笨货。
备胎是很有必要留的。
而凌湙,则已经觊觎上了凌太师留下的人手,他转动着眼珠子,朝向凌彦培,六部三省里,依凌太师的缜密,当留下不少能用得上的人才,握住了凌彦培,也就等于握住了那些人。
凌太师,寒门里出身登顶第一人,他纵算是死,在寒门登科的官员眼里,也是慷慨大义的象征,斗士族官员派系牺牲的英雄,只要不揭了他的老底,满朝寒门官系,都能顾着一份香火情,帮一把凌家孤子。
凌湙望着漆黑的夜色,喃喃道,“不能叫他们废了三王,就算是二杀一圈,也对我们非常不利。”
凌誉抠着手指点头,“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照你说的身份趋势,我这一辈子怕难逃脱他们的摆布,太可怕了。”
凌彦培则惭愧的垂了头,小声道,“我祖母、曾祖母她们还好么?”
161.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三童联手(三)……
凌太师给凌彦培留下的得用人名单, 果然以文墨者居多,分属六部各职,三省门下人数较少, 占的要职也少,而他自己曾任职过的文殊阁内, 竟连个刀笔小吏也没留下, 整个文殊阁是连皇帝也插不进手的地方。
凌誉叹气, 点着凌彦培不甘不愿默出来的人手名单,与凌湙道,“我替他担保, 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文殊阁内,确实没有人。”
凌彦培红着眼睛坐靠在凌誉身边,他不敢挨着凌湙,相比一身宽容的凌誉,凌湙刚刚竖眉张口威胁人的样子,更可怕, 冷面扑鼻的杀气说来就来, 明明前一刻还温声说话, 后一刻就似要拔刀砍人, 太恐怖了。
他不就质疑了一句, 他对祖母和曾祖母的行事评断么?结果就招了凌湙发怒。
凌湙冷眼望着凌彦培不太服气的脸,嗤笑, “我也没有必要诋毁你曾祖母, 回头你自己去找赵氏问问,她可是从头到尾都跟着流放队的,你祖母去世时的装裹, 可还是她帮忙弄的,不然……呵,你当你祖母有地埋?”
凌彦培既然问起钱氏和凌老太太,凌湙当然不会替她们美化关系,只平平直述的将一路见闻告之,哪晓得这小子竟然怀疑他在有意抹黑他的长辈,这可真是不能忍,当时凌湙就冷了脸,竖眉斥他爱信不信。
凌誉侧身轻拍了下凌彦培,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宁五爷没有必要骗你,祖母……确实不喜母亲。”
尔后顿了顿,望了凌湙一眼,有些难言道,“父亲似也……不太喜爱母亲。”
凌湙翘着腿斜倚在椅背上,对比凌誉的文礼端正,他这粗糙的模样更混了兵刃声威,有种血染的匪气,“他要是喜爱了,就不会有这么极端的婆媳关系了,你一个小屁孩,根本不懂。”
凌老太太厌恨钱氏的最根本原因,除了嫌弃她身份低,另有就是,长子几十年后的性向转变,在她看来,这就是身为妻子的无能,孩子都生了好几个,结果竟然还是拢不住丈夫的心,这样的女人既无用,又占地,早不如死了算了,所以,钱氏的亡故,半点没触动她的内心,甚而有种死了清静的想法。
凌彦培眼眶忽而通红,拍开凌誉的手,怒视向凌湙,“就是不喜,她也绝对不会害她,曾祖母绝对会看在我的面上,宽恕我祖母的,我、我是我祖母亲手带大的,她知道我与祖母亲厚,才不会……”
凌湙挖了挖耳朵嫌他吵,凌誉在旁边压着人,也一脸无奈,半哄半劝,“别纠结了,人都死了,你就当流放路上出的意外,那样艰苦的条件,她们平日金尊玉贵的,能平安走到边城,都是幸运的了,你这是何苦……”
凌彦培挣不开凌誉的手,摊在椅子上如一条死鱼,凌湙摇了摇头,又给他来了一记猛锤,“也许正是因为你与你祖母太亲厚呢?曾祖母,这是隔了几辈?更何况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你祖母亲手带大的,对比以后你会更听谁的话,她们难道不清楚?嗤,归根结底,就是你成了凌家单蹦一个的传宗子了。”
一个资质平庸的长孙出自钱氏之手,就够凌老太太呕血了,眼下全家的希望都压在了曾孙凌彦培身上,她怎么可能容忍钱氏再来毁了他?故而,因势利导,直接送了她去死。
凌誉抚额,无奈的望向凌湙,轻声道,“宁五爷,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才说了叫你不快的话,你何苦一再的刺激他?你也说了,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懂得大人间的纠缠……”
凌彦培已经傻了,张着嘴如缺水的鱼般,嗬嗬着吐不出半个字。
凌湙单腿撑在椅子上,手肘杵在膝头,掌心顶着下巴,慢不经心的望向凌誉,“你懂?你不也是个孩子?且按年纪算,你还比他小呢!”
凌誉的脸一瞬通红,继而又尴尬的转了眼,不肯与凌湙对视,只望着凌彦培继续劝,“现在知道凌家还留有不少女眷,你该开心才对,至少你在这世上,还是有亲人在的,是不是?你对比一下我看,就不会觉得难过了,行了,别太孩子气了,回头叫人看出情绪,要坏事的。”
凌湙眨了眨眼,伸长了手拧着凌誉的脑袋转过来,顶上他的眼睛凝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凌誉立马摇头,嘴快的辩驳,“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凌湙挑了挑眉,凑的更近了,“我可什么都还没问呢?你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你肯定知道了。”
凌誉立马哑了口,眼睛不自觉的要往旁边转,叫凌湙盯着来回跟着不放,最后只好无奈道,“知道知道,从你说出我身份时,我就知道了。”
两人大眼对小眼,凌彦培从旁边插嘴,“知道什么?”
凌湙扭头张嘴,凌誉一把倾过身,双手齐齐捂住了凌湙的嘴,又因为身高不够,是直接踩了椅子斜签了身体倾过的身,半个人都扑向了凌湙,而凌湙为了稳住身体不被撞倒,只得伸长了手臂,半环着人扶住他,眼睛往凌彦培处望,声音叫人堵的发不出来,只“嗯嗯”了两个字。
凌彦培还在继续发问,“你知道什么?我把曾祖父留给我的人都交出来了,你们怎么能瞒我?知道什么?说啊!”
凌誉涨红了脸,在凌湙调侃的眼神下,嗫嚅道,“知道……知道了我亲生父亲和你祖父关系很好,很好……而已,我没有……那个,我们没有事情瞒着你,真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凌彦培瞪眼,望着挤做一堆的两个人,似信不信,脸色非常不好看,怼向凌誉,“这个有什么好瞒的?我都见过祖父珍藏着不示人的画,便是祖母也知道祖父有那样一副画,只你不知道自己与那画上人的关系而已。”
凌誉撑着半边椅子的身体一软,脚顺势就滑掉了下去,整个身体的重量瞬间全压倒向凌湙,导致凌湙一只手臂撑不住他,慌忙抬了另一只手来救,然后两人双双从椅子上滚下了地,直扑的所有人跟着紧张惊叫。
陈氏的里屋和外客厅有屏风隔着,但中间有三步台阶的高度,区分内外间,凌湙当时为了叫陈氏能抬眼就见他,坐的位置就在这三步台阶上,椅子也放的离台阶较近,于是这一跌倒,两人就陀螺似的,从上沿着台阶滚到了外客厅。
凌湙长手长脚,裹着凌誉咚咚直落阶梯,整个人肉垫子似的叫凌誉压在身下,为了保护凌誉的脑袋不叫台阶磕到,凌湙自己倒是撑着后背硬磕了两下,“哎哟,我去!”
凌誉捂着脸等没有天璇地转感后,才抬了头,就听凌湙在头顶爆粗,忙立刻撑了身体爬起来,“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凌湙瞪他,一把拉住他伸过来拽人的手,用力一扯,就将凌誉带翻回了地上,身体一转倒将人压回了地上,手用力掐着他的脖子,抵着耳朵逼问,“你就一点都不眷念那个位置么?知道了自己父亲是谁,你就一点都不想认祖归宗,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凌誉,你聪明的真是让人不放心呢!”
仅凭一副画,就能心念电转的,猜到了闵仁太子与凌高逸的真实关系,若非急于哄劝凌彦培,他可能都不会面现异色,叫人察觉出来,凌湙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小看他,比起凌彦培,他似乎更难以撑控。
凌湙忽然发现,自己手上没有东西能威胁到凌誉,凌彦培有凌家女眷做牵制,且他还有家门血仇待报,可凌誉呢?他只要躺平任安排,那些人就会将皇位主动送上,但凡他有一点野心,自己就会被他卖了。
闵仁太子,与他未曾见过面,便是血亲,又能有几分真情?
凌高逸,捧着他疼宠娇掼,若非他天资太聪颖,这就是个捧杀的仇人,所谓的父子情分,又能剩下几分?
这两人的分量,在皇位面前,真真轻如羽,不值一提。
凌湙自己重情,就差点被凌誉左一个父子亲情,又一个养育之恩,给迷惑了,若非被他这云淡风轻的,窥出生父与养父之间的真实关系样子警醒,他怕不能瞬间回过味来。
凌誉太淡定了,从知道自己的身份时起,就一直表现的非常淡定。
凌彦培要上前帮忙,却忽然住了手,因为他陡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若凌誉不眷念那个位置,那凌家的从龙之功哪里来?他要如何起复凌家?
那些人要害他,他为了自己的命确实需要反抗,可现在他的命能够保住了,那凌誉呢?凌誉干嘛要反抗?坐等皇位临头,再从长计议慢慢收拾那些人也不迟,现在就跟那些人反目对峙,他们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图啥?
凌誉叫凌湙压在身上,掐的呼吸紧促,然而,他并没有挣扎,而是摊平了身体,眼睛直盯着凌湙,道,“那你杀了我吧!”
162.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恨你,来杀我啊!杀……
有那么一瞬间, 凌湙觉得他真心想死。
他不怕死。
这并非是在知道自己身价贵重后,反将他之意,而是真的在期待死亡。
凌湙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 掐着他脖颈的手,不自觉的松开,眉头皱的打结, “为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死是解脱?
才多大的孩子,就有了这样的悲观之念, 这与他之前给人的感觉似又不同,无论是宁振鸿,还是酉二酉五, 他们给出的信息, 都是这个孩子天生开朗,率真不谙世事,人非常鲁钝。
现在看来,那都是他假做来糊弄人的表象, 但更说明了他天生聪颖,懂藏拙之思,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懂自己要做什么,这样的人性情不说坚毅,至少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 他很难有轻生之念。
凌湙忽然发现, 自己常用与成年人之间揣度的心态推导, 用在个真正的孩童身上,似有抓瞎的不定因素,尤其这个孩童还是个真天资高的, 那心思更一时一个样,让人无法揣摩。
他要怎样让这个孩子,甘愿为他所用呢?
在没有把柄,又无可胁迫之人或物上,这样一个孑然一身,孤单独存于世的孩子,要如何激发他的生存欲望?
凌誉仰躺在地板上,望了一眼小心靠近前的陈氏,和眼眉震惊的宁琅,复而又将眼神落于凌湙身上,羡慕的感慨道,“你真幸运。”拥有这样一个,肯为了你将侯府搅个天翻地覆的亲娘。
凌湙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错误。
他身穿了个稚龄小儿身,便将所有同龄人当做个心智全乎的对待,半分没意识到,哪怕这小孩生而知之,在没长大成人之前的心理承受力,也不可能如成年人般坚强,反会因为太聪明,而提前看透人生,产生出生无可恋的厌世心。
正常孩童在这个年纪,只会懵懂的凭着本能,向阳而生,他们还不到理解人生艰难,世事晦暗的年岁,自然也不会生出死的概念,他们不懂死亡的意义,也就不会将死字与自己挂钩。
天才儿童的心理引导,好像是有一套专门的干预机制,为了就是帮他们转化,上不接成人,下超脱正常孩童的早熟敏锐期,一个在坚强与脆弱之间横跳的心态多变期。
引导好了,就是有益于社会的神童,引导错了,就有变成反社会人格的魔鬼,天才与疯子,也就一念之间。
那么,凌誉属于哪一种?
他与凌彦培的区别,就是一个有奋斗目标,一个没有。
凌彦培能因为段大学士的讥讽,而忍不住展示才智,对比着凌誉无所谓于褒贬的声色不露,他的心态才是一个有正常胜负欲的早慧孩童。
凌誉在乐天达观的遮掩下,实则心如槁木,意懒心灰。
他没有人生目标,或者也可以说,他没有感情寄托。
凌湙深深的望进他眼里,等着他显然意犹未尽之言。
凌誉轻飘飘的眼神没有落点,透过闭紧的门扉,似要穿过重重时间的围栏,去看到久远之前的回忆似的,道,“我两岁记事,身边跟着的都是仆妇侍卫,内院是我不能踏足的地方,父亲说小儿长于妇人之手会没出息,他要亲自教导我,三岁那年,我在他书房的暗格里看见了他和一个人的画,二人携手站在廊亭外,湖光春色,似师徒似知己,眸光缱绻,我那时不懂,就觉得另一人貌似自己,在对镜揽照,竟有八成相似度……”
他将眼神望向凌湙,笑眯了眼,“内院与大门中间隔着二道门锁,一些市井讳言鲜有能传进去的,可外院不一样,来往做事的仆从,府内外奔忙的管事侍卫们,总有东家偷人李家爬灰的污秽之语传进来,我那时又没开蒙,爹爹忙时无暇顾及我,便将我交由他的奶兄带着,我就这么的,灌了一耳朵的桃色轶事,其中,便有我生母卫氏夜半出府,私会外男的流言……”
凌彦培惊的瞪大了眼睛,他也是家变时,才被秘密告知了凌誉的真实身份,与凌誉接触不到卫氏的情况不同,他在后院偶尔是能遇见卫氏出门的,对于赵氏和卫氏微小的区分,只要用心观察,就能发现不同,因而,在赵氏代替卫氏到了凌誉身边时,他就意识到,曾祖母在边城派人来助他了。
凌誉呵呵笑了一声,眼睛往凌彦培处瞥了一瞬,才又接着道,“我心惊于事实真相,好几回忍不住要向爹爹发问,可最终我还是咽下了到嘴的话,后来随着我五官越长越开,我发现爹爹盯着我看的时间越长,他总是不自觉的摩搓着我的脸,目光恍惚又悲痛,我索性装不懂的问了他,他勃然大怒并斩钉截铁的告诉我,说我就是他的亲生孩儿。”为此还仗责,撵逐了他的奶兄,理由是看护小主子失职之罪。
根本不懂男女情爱的小小孩童,通过听来的市井之词,给自己的爹娘拼凑了个巨狗血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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