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钱校尉望着公主与驸马都慰,不得不软了声调,改换方式,“那总得让令家公子回院穿个衣裳,随我们走一趟吧?毕竟是有人指认了他的,而且为防他被你们藏起来,我得派人跟着他回院子盯一盯,宁驸马,本校尉也很为难啊!”
宁琅已经得了凌湙叮嘱,今天谁也别想从侯府里把人带走,因此,态度强硬,“没有证据,只凭人口述的指认,就想拘走我家孩子,你当我侯府真就无人了?钱校慰,你别忘了,我身上也挂着个司京校尉的职,就是我家的姻亲故旧,也多有武职在列的,你真就要得罪我府?”
钱校尉脸黑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这趟差出的有多麻烦,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轻松好办。
而宁振雄则突然眼冒热意,努力昂着脑袋,憋下心里的委屈,望着拦在他身前的三叔三婶两人,几次张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三、三叔……我身正的、正的很,我不怕……不怕他们查。”
宁琅半扭了头望他一眼,摆手,“这没你什么事,回去梳洗换衣,去你祖母的院里等着。”
说完一抬手,早准备好的府卫就从各角落鱼贯而出,经由袁来运调教过的府卫,又参杂着西山调过来的一波人,整个府卫气势都显得严肃规整了不少,让人一眼望去,就知道这内里的防卫,当甚为严密。
宁琅望着钱校尉,“想要入我侯府搜捡,先去请圣旨下搜查令,钱校尉,我家的铁册可还呈在太庙里,强入我府,本驸马可是有先斩后奏之权的。”
这是公府的特权,宁家是降公为侯了,可因着有宁太后的关系,铁册从未移出太庙,故而,宁氏的某些隐藏权利,依然能用,只不过先前宁老侯他们生怕会引起皇帝注意,从不敢仗着祖上的势护持府邸,给了那些人可以随意欺辱的错觉。
他们怕引发皇帝注目,从而彻底的将侯爵撸了,更担心会有提醒皇帝宁家还有铁册没收回之事,力图降低存在感,让皇帝忘了这节事。
可凌湙却告诉宁琅,“尽管抬出祖上荣耀,陛下那边不用担心。”
从皇帝一出净斋,就招了闻、莫二人去问两府八卦起,就透着他巴不得两府真能出点什么事才好的信息,若叫他知道闻家的势力叫宁侯府给撅了回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会睁一眼闭一眼的放过去。
咱们这位皇帝,是个坐山观虎斗的高手,并且自以为坐的稳,实不知屁股底下的山,其实已经崩出了数条裂缝。
他要看,那就做给他看。
因此,宁琅在说出铁册二字时,是从未有过的信心满满,挺直的腰背铮铮然,叫怡华公主都意外的瞅了又瞅,只觉此时的丈夫无比伟岸。
钱校尉被噎住了,脸色难看的不行,望着围上前的宁侯府卫,又望了眼被护在宁琅身后的宁振雄,想到来前被特意拉到一边叮嘱的话,硬是忽视了宁琅的警告,震声道,“我是奉了刑部令来拿人的,宁驸马如此阻拦,就不要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说完一招手,那些他带来的兵就统统亮了刀枪,尖指着宁侯府内众人,吓的二房夫妻尖叫连连,引发的在场仆奴都瑟瑟发抖了起来。
宁琅手腕一抖,也亮了配刀,横身挡在妻子与侄儿前面,与钱校尉对峙,丝毫没有退步之意,声音也抬高了些许,“钱校尉,这里是侯府,擅闯着死。”
袁来运改了装束混在府卫堆里,打着手势让府卫们缩紧了防卫,边边角角都要确保打斗起来,不会有漏网之鱼敢跑出府门。
他跟凌湙久了,知道凌湙的习惯,但凡打杀敌方,都必尽全力绞杀干净,不留遗患。
钱校尉也是正经卫戍出身,一看宁侯府内府卫排防,就知道这内里有武备强手,顿时不敢大意,指了身边属下背对背排开,盯着各方向上的侯府府卫们。
打斗一触及发,气势陷入紧绷。
陈氏院里,来来往往当耳报神的仆妇将消息送来,让所有人都跟着捏了把汗,只凌湙撑着手端坐一旁默默喝茶。
四房夫妇不知这面生的公子是哪位,又觑着陈氏待他的亲热劲不敢问。
凌湙也没有自爆身份的爱好,只当看不见他们疑惑的眼神般,自顾翻阅起了手中的部曲册。
杜曜坚近日也在京中,皇帝要祭祀皇陵,他作为皇帝亲信,自然是要侍奉左右的,凌湙想要拿捏他,就得寻个他不进宫的日子,用宁侯的名义诓他入府,是最简便的,所以,让宁琅独自去面对门前的校尉,也是有提前练其胆的意思。
不然,凌湙怕他压不住杜曜坚的气势,反叫对方拿捏住了。
前院刀兵起,宁琅护着妻侄在刀兵之外,钱校尉领着手下的兵与袁来运他们相斗,他目地并非拿人,就是为了探侯府虚实来的,而袁来运也得了凌湙嘱咐,故意用了杜曜坚特有的兵阵。
他有一队人混在侯府府卫里,小结成阵,用杜猗曾经炫耀过的杜家兵阵对钱校尉等人,不出瞬息,就成功引起了钱校尉的关注。
钱校尉连同他的手下,被袁来运带人连削带打的困住了脚步,虽暂时未有人命发生,却伤了半数人手,哀嚎呼痛声渐起,直传进围在府门外的百姓们耳中。
不好了,宁侯府里的人要被杀完了。
不明真相者轰然四散,往京内各角落传递着宁侯府被官兵杀上门的消息。
没等他们传出宁侯府满门被诛的话来,事情就又有了新发展,那刚进京没多久的纪将军,恰巧领了一队人路过宁侯府,见里面打的热闹,好奇心起,跳了墙头看热闹,结果一看,好家伙,一队京畿卫打扮的兵将,让一门府卫打的左右支拙,就差跪地求饶了。
纪立春好仗且不讲规则,见宁侯府府卫如此厉害,就想去试一试人家真正实力,踹了人家府门就进去,打着支援京畿卫的名义,与宁侯府府卫战在了一起,然后,被那熟悉的兵阵打的眼中冒火,一气连声大吼,“好你个杜曜坚,竟然连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传了出去。”
军中无人不知他与杜曜坚的仇怨,所谓最了解自己的便是敌人,反过来亦之。
钱校尉不确定的心,彻底定了,望着前来解围的纪立春叫,“纪将军,还望搭一把手。”
再不搭手,他手下的人怕是出不去宁侯府了。
纪立春立马义气上身,挥舞着刀柄就与袁来运战在了一起,口中哇哇大叫,“说,杜曜坚是不是还念着旧主情分?呵呵,可算叫我找着他把柄了,看我去陛下面前揭发他。”
袁来运竭力劈砍,意图留下纪立春等人的人头,面色冷硬,“今日谁也别想走,想要陷害杜将军,且问过我家主子没有?哼,看刀。”
两人边打边远离兵卫中心,待到周围全是自己人后,纪立春挤眉弄眼,“怎样?我演的像不像?主子传信传的太急,我人手都没召齐,就带了一队人来,够么?主子呢?”
袁来运往内院努了努嘴,“主子没说让你进去,你演完赶紧走,回头遇上杜曜坚时,知道怎么污赖他吧?”
纪立春挤眼睛,嘿嘿道,“知道知道,我定让他有苦难言,必定将他激进侯府里来。”
袁来运点头,架起刀来继续与他对招,两人渐渐出了府外,连同钱校尉等人,也一并被裹挟到了府门外,各人身上都沾了血,滴的整个侯府门前全是斑斑血迹。
纪立春大叫,“娘球,今日我带的人少,改日定带人再来,走!”
钱校尉晕头转向的带人跟着跑,袁来运象征性的追了两条街,等纪立春等人的身影再看不见后,方收了刀回府。
满京勋贵圈震惊。
袁芨却在得到消息后,重重敲了下桌面,“好厉害的离间计。”
皇帝想要看戏,却没料一把火烧啊烧的,竟烧到了他。
杜曜坚是谁的人?
皇帝用十五年时间栽培他,提拔他,可结果呢?
袁芨与他面前的幕僚道,“宁侯府终于想起来用部曲册了,济安,你们在野的承重嗣出现了。”
胡济安,便是那名要往边城投靠凌湙的幕僚。
“是,袁大人,济安走了,多谢您这些年的救济,我已给老师去信,这便去寻我主去了。”
他本要独自前往边城去的,是袁芨在确定了凌湙身份后,主动找了他来相告。
袁芨苦笑着摇头,“这么多年也未得你认一声主,你们在野这一帮人,真是不好交道……济安,恭喜!”
说完长叹一声。
在野的那帮老家伙们,要出山了。
宁侯府中,陈氏怒喝,“跪下!”
182.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戈鸣、白刃出,斩净……
陈氏归整家务, 凌湙便带着宁琅和袁来运、酉一等人,准备去偏院议事,路遇低头跪着的宁振雄时顿了顿。
府务事端, 凌湙并不打算插手, 说句置身事外的冷血话,便是这一宅人口没落的沿街乞讨, 也不能让凌湙光凭这一身血脉,就无条件接纳这些人,他们得亏有陈氏在这宅子里镇着,否则凌湙根本不可能再回此处。
哪天陈氏愿意抛开此处的纠缠,跟凌湙走,这一宅子人也就与陌路客无疑, 凌湙断不可能让这些人扒他身上吸血。
凌湙的原则和底线向来清晰,早过了什么都往身上揽的热血中二期。
那边二房夫妻正竭力推脱,一意想将宁振雄提出来承受主母怒火,四房夫妻抄手看戏, 怡华公主陪坐在陈氏身边,而后赶来的其他小辈们, 都缩头缩脑的站在院边上。
面上看着规矩老实, 眼中却泛着瞧热闹的戏谑之意,个个脑门顶上燃了一簇八卦图。
宁振雄跪的身体板正, 只脸上面无表情, 无悲无痛,可垂在膝上的双手蜷缩成拳, 抖的厉害。
他身为孙辈最年长者,既不得家中重视,也不得弟兄尊敬, 稍有错处,便遭斥责,且是众眼之下的贬责喝斥,撑不起兄长威信,还要遭受众弟兄那有如凌迟般的剐骨眼刀。
辱及自尊,伤及骨髓,每遭一次,心便沉沦一寸,至如今,已近木然,手攥成拳本已练的不会再抖,哪知叫三叔维护一回,竟生了矫情委屈心,久违的痛感漫上心头,恼的宁振雄差点绷不住,勉强维持着体面,没有趴到地上痛哭失声。
便是养只宠物,时间久了也要生出些爱惜之意,何况自己是个亲生的血脉,竟叫父母兄弟如此糟践,半点颜面不留,待遇堪比奴役。
崩溃与自尊的坍塌,正差着临门一脚。
凌湙顿步,眉头微皱的望了眼二房夫妻,以及看热闹围成圈的众宁氏子,宁琅立即上前,低声将宁振雄在前院的行止说了说,语气中带着怜惜,又有对二房行事的不屑,和各房小辈们离心现状的忧心。
宁振雄耳朵动了动,头一下子埋的更低,似羞似愧,又似难忍,涌上双眼的热意糊了视线,呼吸也跟着急促,显一副叫人触动心事的伤心。
二房两口子声音尖厉,刺的陈氏心口直跳,怡华公主两次喝止,都没能压住二人侍疾邀功的心,面对陈氏的责罚,二人开始用侍疾说事,好像宁侯瘫痪在床,全赖了他二人才能活似的,把四房两口子都给拉下了水,开始与他们理论谁在老爹床前孝敬的多。
整一个院子瞬间陷入掐架当中,彻底偏离了事件本身,把陈氏气的眼前发黑,身子也摇摇欲坠,怡华公主扶着人,脸也黑的难看,却一时也拿这泼皮夫妻无法。
他们就是掐准了陈氏要脸,不可能干出打杀庶出之事,在妯娌们中间落个刻薄名声,哪怕周围站了一圈府卫,也止不住他们昂扬争表现的意志。
多年的摸浑水经验告诉他们,只要把陈氏闹的心塞胸堵,她就会彻底撒手,懒得与庶房掰扯,虽然会得到鄙视不屑理会的表情,却比被揪着责罚要来的便宜。
只是被人瞧不起而已,总要比真金白银的罚了月银年息要好。
宁振雄太了解父母了,一时更羞愧的低了头。
陈氏揉着额头,刚要摆手撵人出去,这就是她不愿搭理庶房的原因,整个无理搅三分,你说东西他扯闲的赖皮样,她真的无意管教这种人,撵走是图耳根清静的最快方式。
只她手刚抬起,便听四周铮的响起一片刀鞘出刃的声音,金戈鸣、白刃出,院周肃杀风起,瞬间斩净一切声息。
凌湙一声未出,只抬脚一步一步的,似碾在众人心头似的,踩着一地被掐了脖颈的嘈杂,慢慢踱到了陈氏身边。
清泠泠的眼神扫了一圈,抬手安抚的摩搓了下陈氏的薄肩,攸而扭头面向众人,“宁氏家规,公然与主母叫嚣者,鞭二十,掴五嘴,视情节轻重可酌情增减,袁队长,上刑,男鞭三十,女掴十嘴,重罚。”
袁来运上前拱手,二话不说就招了人上前,将二房两口子拖至院中心处,四房夫妻享受连带处分,一个领受十五鞭子,一个掌嘴五下。
真格一动,整个院子除了呼痛求饶声,再没了令人头疼的争吵声,除了陈氏和怡华公主,其他人都对这面生的小公子生出讶色,完全不知他的身份来历,竟能在侯府后院发号施令。
两对夫妻被压着动弹不得,再没了之前吵闹的精神。
所有人皆面色惊惶的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凌湙,只见他半挡在陈氏身前,召令府卫亮刀兵如臂使指般从容、冷戾,便连声音都如冰棱子般戳人,“宁氏宗族自立祠日起,以孝为先,以武为根,以德善兼容,以厚廉为美,以闻达举世,以宏阔塑己……”
满院宁氏子瞬间感觉,目不能直视上首位的少年,纷纷垂了脑袋缩肩塌腰,有种被人拧了命门训诫的压迫感,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脚尖不自觉的想要往外移,却又被身周府卫们手中雪亮的长刀所慑,便连受罚的两房夫妻,都停止了呼叫,不敢再大声喧哗制造噪音。
凌湙冷眼巡视一周,冷冷的一声轻哼,“尔等尚有几分宁氏风骨?出了府门,有敢如祖辈般风光行走?便是在满京的纨绔堆里,你们是能领众而出,还是只能夹着尾巴,与人做狗腿?”
一院只剩了雪白脖颈的宁氏子们,个个被训的没了声,便是宁振鸿也只剩了满心悲凉。
宁氏的没落,便是因了后继无人,随着家财散尽,享受惯了的宁氏族人,便彻底成了别人愚弄的对象,所有祖辈荣耀,都叫子孙们给败的一干二净,最终被人给踩在脚底,践踏成泥。
凌湙的声音拉回了宁振鸿的悲呛,抬眼望向上首昂然而立的五叔,宁振鸿突然热意上涌,眼中泪水蓬然而出,膝一软便跪了下去,“五……叔,侄儿多谢叔叔教诲,谢叔叔肯为我等不孝子侄费心耗力,侄儿定努力进学,为祖上重夺荣光,不教祖上基业毁于我辈之手,侄儿恳请叔叔多多鞭策我等,不吝指点我等行止规范。”
他记着凌湙上京不能暴露,咽了脱口而出的五字,只口称叔叔,却也不提是哪里的叔叔,让左右兄弟集体蒙圈,而近来一直与他亲近的宁振熙,也有样学样,噗通一声跪下,也脆生生的跟着学舌,“请叔叔指点!”
宁振鸿是世子宁晏的独子,若无意外,这整个侯府都将是他的,近日又常驻陈氏院中,在其余房头的认知里,他的消息当准确无疑。
他说眼前这冷眉冷眼之人是叔叔,那剩下的宁氏子们,就个个不敢置疑,眼见陈氏都默认了后,大眼瞪小眼之下,纷纷软了膝盖相继跪下。
宁琅神色激动,期待的望着凌湙,他再次体会到了溢满全身的威望,而这些,只有眼前的五弟独有。
凌湙眉头皱的打结,迎着陈氏抛来的期盼目光,缓缓摇头,“我没空,且我不会在京中久待。”
陈氏愣了一瞬,神色驱至黯然,嘴唇蠕动,“哦、对,是了,我、我给忘了。”
她是那样期望着凌湙能留下,哪怕要用这一摊子的烂事挽留。
宁振鸿急了,这一门兄弟上辈子就因懒散堕落,走了穷途,后来五叔入京,他们仗着同宗同族,意图扒上五叔吸血,结果叫五叔全给绑了送进西山矿打铁。
他永远的记得五叔说过的话,没有人能凭一身血脉沾他便宜,尤其是没交情的同族,敢来仗着姓氏打秋风,就得有被丢去吃苦的自觉。
若从现在开始,就让这些兄弟在五叔眼皮底下晃荡,哪怕五叔无意管教,至少能混个脸熟,等日子一久,凭五叔的性情,总能从手指缝里漏点本事,那等日后变故发生时,不至于满门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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