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鸟传信
谢尔登望向河流,河水的蓝似乎荡入他的眼中,一直奔腾向前,永不止息,他开了口。
“来吧,找到地下的空洞,找到那些仍旧鲜活的生命,来……找到 ‘我’。”
大地之下,壁炉的火堆照亮了一方区域,同时也辟去了因为临河而带来的湿气。
因为冬日之中彻夜被河水浸湿,染上风寒的艾德利此时披着一身厚实的狼皮大氅,他带着浓厚的鼻音开了口,黑色的眼睛如同幽深的洞穴。
“艾德利长官!”有属下从地下的拐角处走进来,他的神情看上去忧心忡忡,“我们真的不把那些人处理掉吗。”
“血之砂已经足够了吧。”艾德利说。
属下回答道:“是的,血之砂的数量比计划中的还要多,全部都运过去了。”
“我的大业是谁人也无法阻挡的,如果是拉曼纽尔仍旧活着,格伦地区名义上的执政长还存在的话……”艾德利自言自语“那么,就要格伦的中心城区完全的覆灭吧。”
说着,他眯起眼,好似宣告又似预言,“尊敬的格伦执政长拉曼纽尔·埃尔伯在这场灾难中遗憾身亡,身为继承他衣钵的副长艾德利,将会成为格伦真正的‘救世主’。”
下属附和着艾德利的话,可出于忧思过虑的性格,让他不由得发问:“艾德利长官,那么‘假王’呢。”
他是艾德利的另一名副官,也同样是二层矮房的房主。
“假王……”艾德利听见这个称呼,脑中立刻回忆起经历过的场面,冰冷的气息再次围绕住他的周身,就好像他又一次位于冰寒彻骨的咿浓哪河之中,夺命的箭矢直冲他而来。
眼前的场景化身为金蓝二色的绝姿。
艾德利恍惚片刻,再清醒过来,他的黑眸深邃,“假王有弱点,那将会是他致命的弱点。”
声音中带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仇恨,那是自脱离贫民身份之后的他一直信奉的优雅与华丽被打破之后的耻辱,与自持骄傲的生命位于濒死的屈辱。
“只要他敢来这里。”
艾德利的眼睛直视,仿佛透过厚厚的土墙,可以看见另一侧关押着数十孩子的囚室。
“那么,这里就是他最终的归所。”
壁炉的火堆燃烧、燃烧,紧接着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壁炉之中的火堆似乎变得压抑,燃烧的迹象逐渐减轻,飘零的火苗坠地,在灰黑色的石砖上被浓重的湿气浸灭。
另一侧。
五十五号听见了那一声巨响,他猛烈的咳嗽几声,瘫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苦笑,“九十号啊,我之前还笑话你,是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地下步入死亡的绝望。”
说话间,他的腿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声音乍然停止,他抱住自己的大腿,发出一阵短促而压抑的呻|吟声,汗水从他的下巴滴落,打湿了他的大腿,他的腿在之前的逃跑中被人用狠狠抽打了一顿,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是整条腿上紫黑色的淤血固结。
五十五号忍着疼,呼吸着愈发稀薄的空气,他自嘲道:“现在看来,你在之前就已经死去,还真是比我幸运。”
他吸了一口凉气,“不过,我也差不多了,很快,就要去见你和二十八号了。”
“五十五,省点力气吧。”六十号抱着自己的双腿,她睨了一眼五十五,再将自己的下半张脸埋进膝间,“再这么说下去,你会舍不得死的。”
但是说到一半,六十号止住声音,再开口时有些懊恼,“我不应该提醒你的,要是你死了,估计留给我的空气更多。”
“才不要,要死的话一起死啊。”五十五号张口就拒绝,他的眼中带着笑意,“让你提醒我还真是难为你了。”
他们对视一眼,而又齐齐移开自己的视线。
没有将话说明白的二人心里都清楚,六十号是在鼓励着五十五继续活下去。
可,活下去……有那么容易吗。
铁链响动,哗啦之声不绝于耳,五十五号抱住自己大腿的时候还能看见手腕上套住的铁索,顺着铁索往起始望去,就能看见厚重的铁柱上捆着无数的铁索,每一道铁索的末尾都困住了每一个存活着的人。
让他们无法行走出栏杆之外,加之——
那一声砰的巨响,所有人都清楚,不,是曾经出逃之时有幸远远瞥见阳光的人都见到过那唯一的出口上铁索所系着的巨大石门。
当铁索被斩断,石门严丝密缝地与地下相接,就代表着地下与外界隔绝。
有人抬起头,那人在之前似乎听见了五十五的声音,却反射弧极长地反驳道:“他不叫九十号,我记得他的名字——芬贝亚。”
“阿嚏!”
芬贝亚打了一个喷嚏,他抱住自己的双臂,似乎感觉外面有些冷意,但是在这之后他的肩头被盖上了御寒的披风,他抬头望去。
“谢谢你,执政长。”
芬贝亚的身体很冷,可他的心更冷,他心里产生了一些畏惧,揪住披风的手将布料抓得皱作一团,“哥哥……我是不是连累你了,我……”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的存在,就是被艾德利利用了。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帮助到艾德利。”
在客观意义上成为了仇人的工具,芬贝亚的心仿佛被抛在了寒潭之下。
“喂。”谢尔登前进的脚步顿住,他转回身,望着芬贝亚叹了一口气,“别那么敏感啊,芬贝亚。”
“就算是工具,他把你当作对付我的工具,但是你一样可以成为贯穿他心脏的刀刃不是吗。”谢尔登说,芬贝亚比他见过的孩子都要敏感,可是……可能是因为某些遭遇的相似性,他总是对芬贝亚拥有足够的耐心。
“你的存在,可以让艾德利为自己的骄傲与自满付出代价。”谢尔登摘下了自己腰间的短刀,递到芬贝亚的手上以示鼓励。
“你的信息,就会成为我杀死艾德利的助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0章 水,希望还是绝望
“你的信息,就会成为我杀死艾德利的助力。”
在谢尔登说完那一句话之后,芬贝亚就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本来他就身处在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心灵上的激励让他忘记了身上伤口的疼痛与冬风呼在脸上的冰寒,扯住肩头的披风就往另一边没有探查过的地方跑。
引得拉曼纽尔急急叫跟在他们身后的士兵追在芬贝亚的身后。
“冕下,你刚刚说那话是哄小孩的吧。”等芬贝亚跑到不见人影的地方,拉曼纽尔往谢尔登身边一凑,“芬贝亚提供的红砂信息……完全派不上用场啊。”
说着话的时候,拉曼纽尔满脸都是沮丧,蓬起的头发尖似乎也垂下来。
然而,谢尔登在河畔上走着的脚步兀然一顿,他收起了自己手上的地图,别在背后,散开的纸张还零星透出着由芬贝亚所说的地下空洞布局的简略图。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兵说:“各位辛苦了,劳烦各位将芬贝亚带到之前二层的矮房那里,但我们这里暂时不需要浪费有限的兵力,你们先去忙些别的事情吧。”
跟在谢尔登和拉曼纽尔身后这一对士兵是拉曼纽尔的亲信,同时也是埃尔伯家族的族中子弟。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个人踏出前来,他先是望了一眼拉曼纽尔,见到执政长虽然诧异但是没有不虞的神情之后,他才向谢尔登恭敬地点头,“是。”
士兵跟在应答之人的身后,踏着训练有序的步子快速远去,拉曼纽尔在应答的士兵转身之后就微微踏出半步,皱着眉就想张口呵斥——任谁都看得见应答之人对谢尔登的轻视,他们待拉曼纽尔更尊敬。
但,这是一直记得臣属身份的拉曼纽尔所极度厌恶的。
只不过,直到士兵的身影彻底不见的过程中,拉曼纽尔的呵斥都没有发出去。
他丧气地垂头,望着自己被谢尔登轻踩上的鞋后跟,那里正好卡上了鞋面和鞋底的分界线。
“冕下,为什么不让我骂他们,他们不是不懂得尊卑的秩序,只不过是没养成那样的记性而已,我多骂几次,他们就不敢轻视你了。”
“就这么直接说?”谢尔登似笑非笑。
“那不然呢。”拉曼纽尔有些疑惑。
谢尔登短靴抬起,松开了拉曼纽尔的鞋后跟,“国王的身份很厉害吗,你是因为我是国王才跟随我的?”
“……不是。”拉曼纽尔默然。
如果一开始他与谢尔登在格伦地区正正经经地见面,对方坦然自己国王的身份,没有实权的国王、被公爵加拉赫操控的傀儡,拉曼纽尔肯定第一时间就将对方捆起来扭送到公爵阁下的面前。
“那就是了,有些事情你用自己的权威去压下是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不过……还有一点很关键。”
拉曼纽尔好奇:“什么。”
谢尔登没说话,用短靴轻轻地踹了一脚拉曼纽尔的鞋侧,“时间紧迫,谁还有空搭理你和那些士兵的扯皮。”
“快走。”谢尔登催促了一声,然后快步向前走,咿浓哪河的河风吹在他的身上。
拉曼纽尔被谢尔登提醒,才猛地惊醒现在不是为谢尔登树立威严的时候,还有很多小孩在不知道哪里的地方遭受着艾德利的拘禁。
他兀然醒神,抬起头就只能看见被风吹起的白色衣角——谢尔登朝前走着并向左乍然拐入河畔边上居民家的巷道之中。
“冕……阁下!等等我。”
拉曼纽尔急忙跑过去,刚走到拐角处,就能看见巷道中的一栋栋楼房,这一片的矮房都有着自己家的花园,清晨时分,有不少人家的太太都在花园中裁剪花枝。
此时离拐角口最近的一户人家打开了他们院子的门,金发蓝眸的少年不知道和太太说了些什么,惹得那户太太连连发笑。
拉曼纽尔还以为自己看岔了眼,抬起手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是等到他放下手的时候,就看见谢尔登接过了太太递过去的衣服,并礼貌地告别。
他僵在原地,直到谢尔登抱着衣服走到他的身边,拉曼纽尔还是一副僵直的样子,谢尔登在他的眼前挥挥手。
“喂,你别发呆啊。”
拉曼纽尔有些结巴,“冕、冕下,你为什么要和她……”
没等拉曼纽尔想到接下来的话,他就看见了谢尔登手上抱着的衣服——那是最普通人家的衣物。别说比得上谢尔登此时穿着的白色轻装用的布料了,连军营中的士兵也不会穿这样的粗糙但不耐磨的衣服。
“衣服?”
谢尔登抖开了手上抱着的两件衣服,“拉曼纽尔,你觉得谁最熟悉城中的建筑和街道。”
“巡逻的士兵。”拉曼纽尔说。
巡逻的士兵每天都在城里走动着,几乎没有一刻停留下来。
“那是主干道和登记在册的街道吧。”谢尔登将拉曼纽尔的那一件衣服递给他,“如果说未登记在册的小巷和被艾德利可以抹去的地方,士兵也顾不上。”
巴威雅的道路错综复杂,在先前建城的时候他就为此忙成个陀螺,伊布还劝他不需要事无大小地记下来,只不过谢尔登的坚持才继续下去,因为那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城里面无人看管的贫民小孩,才是最熟悉城内的人。”谢尔登眼色复杂,他本来就不喜欢贫民之类的称呼,但是这也暂时无法避免,“父母不管不顾,说不定还会行使偷盗一事,在偷盗方面,摸清楚所有小道就是非常重要的。”
他眼中神色由复杂转向深沉,“说不定,有地下空洞和红砂的线索。”
“砰!”
厚重的石砖蔓上点点青色的苔绿,被充满着泥泞的双手举起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朝手上缠绕开的铁链砸去。
两相撞击的短暂一刻之后,有着滑溜青苔的砖块从手上跌落,撞击所带来的反震力将六十号的手荡得发麻。
六十号稍稍转眸,却看见被石砖撞击的铁链只是崩开了一道白痕,没有真正损坏它的根本。
巨大的失落感和沮丧翻涌而上,连带着方才使用力气的脱力感将六十号压得喘不过气来,急剧的呼吸之下,却是没有吸入更多的空气。
空气中仿佛粘稠得要变成水的湿气糊进她的口鼻之中。
“我家里以前是打铁的。”有人望见六十号的狼狈,“这种铁链的材质我见过,如果用石头砸,你起码得砸上三天三夜才可以崩开它的环。”
那人的呼吸放缓,湿气让他也不好受,“所以,你别白费力气了。”
六十号没说话,她也说不出话,抬起自己的眼睛就向外望去,桎梏住他们的栏杆边上,冰凉玄寒的铁门半敞开着,一大串钥匙跌在地上——那是驻守的人在收到撤离的命令之前留下的,有小孩跑去用钥匙开了门,但是因为手中铁链的缘故而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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