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鸟传信
谢尔登这才看清楚老奴的面色,同时常年暴晒的黝黑脸庞烧得发烫。
他触碰着老奴的皮肤时都一阵热意,心中冰凉,这样下去会发炎的吧。
这里奴隶的生命不值一文,就算死去也没有什么。内心突然传出一道不可抑制的声音,谢尔登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地上的老奴挣扎着起身,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谢尔登。
“工作……咳咳……没有做完……会被……”
“别动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谢尔登拦住老奴的动作,眼中饱含担忧,口中说出的话却没考虑老奴的心情,“你就呆在这里吧。”
“……”老奴没再动,但是他浑浊的眼珠里没有光,“死不死的……早就没所谓了。”
从小时候就已经是奴隶,再等长大,最后垂垂老矣。无数的熟人在不同的时间里死去,现在也只不过是轮到他而已,况且就算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
谢尔登的神色微动,他的内心突然爆发出一种无穷的悲凉感,声音有些沙哑低微,“至少你还活着,就一直活下去吧。”
果然,在现代长大的他还是无法接受奴隶的遭遇,那种不被当成人的感受。
但是,他不只是想要救下自己的性命,还想要救下别人的性命。
“我去帮你找药。”
重新抬眸,暗蓝色的眼睛里已经燃烧着与之前不一样的火焰。谢尔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突然垂下的手臂被人扯住,他下意识就往回看。
“你想要干什——咳咳!”阿密尔的情绪兀然变得激动,说话间扯动了自己的伤势,又一次引起剧烈的咳嗽。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
阿密尔在以前也看见过,在他的旧友身上。可是,在那样的眼神燃起之后,旧友就死在了卫兵的剑刃之下。
不甘于自己奴隶的命运而反抗的眼神!
谢尔登看见阿密尔剧烈的反应,很快就想到了对方的担忧。安抚地握上早已皱皮的手,眼神明亮。
“放心吧,我不会做出太过火的事情的。”
然后,不带一丝留恋地往矿洞外走去,洞口的光打在他身上浅浅地勾出了边缘的轮廓。
阿密尔年老半敛的眼睛此时瞪大了,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那道背影,他并不信任谢尔登。
心中数不尽的悲凉,他又要看着别人死去了吗。
谢尔登在矿山内躲避着卫兵的视线,贴在矿山边上,四扫的眼神看见了远处一排一排整齐的卫兵宿舍。
矿山里奴隶住的大通铺肯定是没有药的,那就只能去冒险试一试。
有人来了!
谢尔登往回一缩,把整个人都贴紧矿山,藏在巡视的卫兵队伍的视线死角,手上握着一大块的石头。
卫兵的脚步很懒散,甚至没有列好队,松垮的队伍每一个地方都是可以被袭击的空挡。
谢尔登一直盯着卫兵队伍里最慢悠悠的末位,那个卫兵甚至还在经过谢尔登藏身的地方时打了个哈欠。
最佳的时机!
砰。
伸出的手掌狠狠地捂住卫兵的嘴,让他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石块快又准地砸到卫兵的脖颈,他整个人就软了下来,瘫倒着被谢尔登拖到一边去了。
身上的衣物都整整齐齐地套好在身上,谢尔登往腿上穿上军式的长靴,他拍了拍手,离开前回望了一眼。
口中塞着破布条,已经换上奴隶打扮的原·卫兵被谢尔登绑得严严实实的。
一大串钥匙在手上转动着,嘴上哼着愉快的歌谣,谢尔登光明正大地走到卫兵宿舍的大门口。
“现在不是值班时间吗?你怎么回来了。”守在大门前的卫兵略微惊讶地掀起眼角,漫不经心地瞥了谢尔登一眼,但完全没有阻止谢尔登进入宿舍的举动。
“这不是昨晚没睡好,回来补补觉吗。”谢尔登挤眉弄眼的,嘴上模仿着之前听到的话张口就来,言行举止看上去大摇大摆一点也不心虚。
“哦,那你进去吧,晚点出来替我。”守门卫兵不在乎地摆摆手,他也有些困了,话里暗示着谢尔登。
“没问题,兄弟。”
谢尔登一离开守门卫兵的视线,刚刚还轻松的脸上瞬间就滑下一滴汗来,藏在胸腔里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着。
再来久一点估计他就要露馅了。
摆出的手脚甚至还同手同脚的走动,他反应过来,急忙忙换回了正常的走姿。
面对着铭牌上的宿舍号,手上套着一大串的钥匙,脸上的汗一滴接着一滴地滑落,一个钥匙不对就下一个钥匙,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啊?阿尔你不是出去了吗?”
身后一道声音兀然响起,喊出的是宿舍主人的名字。
把谢尔登的心吓得落了半拍,他喉头滑动几下,以正常速度地转回身,脸上的表情尽量地放轻松,“你也是阿尔的朋友吗。”
语气中表露着对‘阿尔’的亲近。
谢尔登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人,军式立帽下银色的短发露出来一些,灰色的眼睛不似普通卫兵那样市侩。
“也说不上是朋友,只是认识而已。”银发卫兵摆摆手,看起来温和得过分。
“我被阿尔拜托来拿些东西,”谢尔登扬一扬手中的钥匙串,说出自己心中早想好的说辞,“但是我不清楚那一个才是真正的钥匙。”
“让我来吧。”银发卫兵四指对着宿舍门,“我之前看见过阿尔打开门。”
“嗯……那就拜托你了。”谢尔登点头,把钥匙交到对方的手里。
眼睛捕捉着对方的开门的动作。
“咔嚓。”钥匙插进锁孔里,门锁发出一声轻响,银发卫兵向着谢尔登点头。
谢尔登保持着明面上的礼节,余光却是看向仍然插在门锁上的钥匙。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钥匙——正是他刚刚插进去没打开的那条。
这个人……
身形挺拔的卫兵似乎对谢尔登的关注一无所知,面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那腐朽的首领
谢尔登从锁上拔出钥匙,经过银发卫兵时低声道了句谢,他走进屋内,还望见挂着温和笑意站立在门外的银发卫兵,他略微有些皱眉,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
“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银发卫兵摇了摇头,身上的穿搭十分严谨,整齐的穿着与邋遢的宿舍区格格不入,浅灰色的眼睛瞥到一边,“我只是想着,阿尔拜托你拿的东西是不是治疗鞭伤的药呢。”
气氛随着银发卫兵落下的话语,突地变得险恶起来。空气一下子胶凝住,两人的眼神穿过不远的距离对视着。
奴隶的暗蓝色眼眸与卫兵浅灰色的眼睛相撞。
“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谢尔登表情不变,语气装作茫然。
双腿笔直地站在木板上,有着过于用力的酸胀感。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银发卫兵跨入木屋,一步一步地踏在木板上,军靴发出‘蹬’‘蹬’的回音,就像是踏在谢尔登的心头。
卫兵走到谢尔登的身侧,声音轻柔而细微,“我叫阿斯佩尔。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成为你们的朋友。”
成为这座名为巴威雅的奴隶之城内,众多奴隶的朋友。
谢尔登保持着原先的动作,静静地听着卫兵的话,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但等卫兵想要退下半步的时候,小腿猛然前伸用力一勾,扣上了对方的腿弯,右手桎梏住对方的手腕。
轰!
猛烈的撞击之下,立式军帽被掀开,银色的短发铺散在木地板上。阿斯佩尔的脖颈被锋利的铁片抵住,谢尔登的眼神极其尖锐。
“你的身份是什么,朋友是什么意思。”
面前这个人将自己与奴隶一起放在同等的地位上,完全不是卫兵的做派。
阿斯佩尔举起双手,表现自己的无害,即使自己的生死被他人掌握在手心里也丝毫不畏惧,问出的话却牛头不搭马嘴,“你信神吗。”
锋利的铁片又往前抵了一点,对方的皮下渗出一点鲜血。
谢尔登不虞,声音狠厉,“神明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天外浮云!你不要想着给我耍花招。”
“所以我才喜欢这座城池的奴隶们啊。”阿斯佩尔笑得很温柔,发自内心地说,“我希望能帮助你们获得自由,建立一座没有信仰的城池。”
他厌恶对于神明的信仰,他厌恶那些狂信徒,只有人类自己才可以决定人类自己的命运。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谢尔登的手很稳,没有后退,但是也不前进,自上而下的俯视地上的人。
无缘无故就跑来说一大堆的话,身份不明,目的不知,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他给予信任。
“……”阿斯佩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握上脖颈上的铁片,“我名为阿斯佩尔·潘西。是西麦尔王国南征大军的随行画师。”
西麦尔王国,身处北方,与菲茨帕特王国隔山相对。
因为西麦尔王国侍奉的神明为怒神劳,天生好斗,加上他们的人口急剧的上升,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了西麦尔王国派遣了大军南征,希望攻打下菲茨帕特最北面的矿山之城巴威雅。
“我的母亲是菲茨帕特的子民,身为宫廷画师的我看见了西麦尔王的残暴,我不希望战火蔓延到无辜的地方!”
阿斯佩尔温和的表情变得激动,浅灰色的眼睛传达内心的情绪。
“……”谢尔登手上的铁片缓缓松开,让阿斯佩尔的脖上只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阿斯佩尔并没有欺骗他的理由,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奴隶而已,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奴隶,对方明面上的身份是卫兵,只要喊一声就可以把他杀死。
谢尔登说:“如果按照矿区内的守卫来看,这座城池被你们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吧。”
即使是奴隶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混入卫兵的宿舍区,将手上的利器抵在卫兵的脖子上。
但是他对于巴威雅之城并没有过多的眷恋与喜爱,阿斯佩尔说出这句话时,也不过是宛若水滴滴入大海,激不起片刻的波澜。
“是的,虽然不想说出这些打击你们的话。但是一旦西麦尔军队攻入巴威雅之城,那么——”阿斯佩尔的眼中的神色很凝重,“等待着这所城池的命运将会是血流满地。”
西麦尔王国要用一座城池的鲜血去献祭给怒神劳,以此获得无上的荣光。
谢尔登心下漏跳一拍,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手背上除却他谁也看不见的太阳印记在发光。
死一般寂静,空洞的大地上只有乌鸦的凄凉啼叫。
天空与大地都像是染上了一片血红,残肢断臂无处不在,护城河上飘荡着绝望的哭喊。
那是什么?谢尔登只是一眨眼,苍凉的景象立即从眼前消失,现实之中阿斯佩尔抓住他的手臂,大声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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