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陈氏就明白了,将两人提来的瓜果洗净摆上来,自己去了丈夫那儿,让他们说话。
姜遗光看不见,但他能听,能闻,耳朵和鼻子都让他短暂地拼凑出眼前二人的形象。
他们在试探他,并想带他一起去见城主。
“善多,你知道,我们来自同个地方。即便善城再好,我们也要想办法回去。”周齐道。
姜遗光道:“我明白。”
他说:“今日天晚了,我们明日去拜见城主如何?”
周齐和莫单大喜,目的已达成,他们又坐下说了会话,讨论了其他的“同乡”。
不光是他们试探姜遗光,姜遗光也在试探他们。因此,不论心中怎么想,他们说出口的都只有好话,其他几个入镜人在他们口里也成了善人。
姜遗光知道,他们在面对其他入镜人时,也会这么夸赞他。
他今日表现得足够了。
天更晚些,黑沉沉的太阳垂落西山,照出一圈黑晕。
周齐和莫单同姜遗光告别。
姜遗光神色如常,从座上起来,把两人送到了门边,莫单注意到,他行走的姿态有些不一样,手脚规规矩矩,每步迈出的长短都是用尺量出来那般规整。
他站在门边,目视他们离去。
黑色阳光渐渐淡下,血红的月亮升起来。
姜遗光看着他们,转身回去。
白日里看到的混沌,到夜间又披上了一层血色柔纱。
赤月教教主说,太阳落下时,便是红月诞生普照之日。
红月……他看不清,但依旧仰头看了一眼。
今天来看他的两个人,不会有错,他们是恶人。
是恶人,才会这么拼命往自己身上贴善人的皮,才会上门后先不动作,让他主动打招呼,判断自己是否为恶。
姜遗光明日不但要去城主府,他还要多叫些人去。若是死劫破解法在于找出恶人,眼前就恰好有两个。
翌日,二人来得很早。
可有人比他们来得更早。
腾山也到了,他听说姜遗光昨晚太难过,哭得眼睛酸涩,今天有些看不清,立刻过来看他。
听说他要去城主府时,也拍了胸脯保证和他一块儿去。
他没有一丝勉强,在善人心中,帮助他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被帮助的善人也要连连推拒,无法拒绝时再接受,还要不断道谢。
腾山还把另外两位入镜人叫来了,都是女子,同姓何,何蕊,何荽,是一对姐妹,样貌上却天差地别。
何蕊生得极美,美到即便是善城中不以貌取人的善人们也忍不住频频将目光转向她。相反,何荽虽样貌和她格外相似,那张脸却只能称得上平凡,不惹人厌。
姜遗光和他们会面后,彼此见过行礼,五人一道往城主府方向去。
姜遗光心想,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入镜人,或许是有的。
善城不大也不小,城中居民因心地善良,不会刻意打听其他人家事。要是有人和他们一样被救下,又请周围人不要说出去,他们便无从知晓了。
善人不应当、也不会用险恶心思揣测他人,因此,他心中疑问是不能直接说的,问出的那一刻,他就要被怀疑。
城主府就在善城正中央,府衙后方,并不很高大,但十分庄严威武。他们去时,城主正好在府中。
第113章
城主是个温和、善良、包容的性子, 不颁苛政,爱民如子,善城中所有百姓也像敬重自己父母那般敬重城主。
听到有几个外乡人求见,他也同意了, 让侍从把人请进来。
何蕊那张脸在屋内好似会发光, 容貌盛极, 城主也不过略一停顿,就移开眼去,实有君子之风。
“几位来可是有什么事?”城主问。
还是腾山先说话, 恭敬行了一礼,有些不安地说了来意。
他们路上商量过,只问善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就好。
至于城主会不会骗人?
善城的善人,怎么会骗人?而他们作为善人,又怎能怀疑城主?
腾山虽一心向善, 可也知道,自己是来渡死劫的,这善城再好,不能久留。他一边担忧这善城什么时候会生出诡异让他们无声无息死去, 一面又生了别的心思。
善城这样好……好如世外桃花源, 他竟有些不愿离开了。
他心想,其他几人会和自己一样, 不愿意离开吗?
城主听了问,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实不相瞒,鄙人在善城任了数十年城主位, 从没听过有什么怪事。”
“没有么?”何蕊问, “几十年来,没有人失踪或发生什么意外?”她瞧着容貌盛极, 说话声却清冷,如玉珠落盘。
城主想了想,还是摇头:“鄙人从未听闻什么怪事,更不曾有人失踪。”
“是吗?”姜遗光道,“可我听闻常有恶人潜入城中作恶,他们又是如何作恶的?”
眼睛垂下,做出伤心难过的模样:“会像素素一样骗人吗?”
群主早就听过他和素素的故事,道:“恶人是自然是会骗人的,恶人不光骗人钱财感情,还要诱人作恶。等善人变成了恶人,就会受到和恶人一样的处罚,落入恶城。”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说恶城了。可一听到名字,在场几人还是纷纷皱起眉,露出抵触模样。
他唇角含笑,那张笑脸好似莲花座上的佛祖,一动不动:“但也不必担忧,只要心智坚定,一心向善,是不会沦为恶人的。”
“真的吗?”姜遗光目露惶恐,“可我,我没察觉到素素在骗我,她也没有诱我作恶。”
“她会不会……不是恶人?”
城主道:“獬豸不会认错。她现在没有引诱你作恶,或是时机未到,或是你没有察觉。”
姜遗光看不见别人的脸,只能凭感觉,此刻,他察觉到城主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名叫何荽的女子也看了一眼自己。
没有恶意。
也谈不上什么善意,就好像在看路边的一块石头,又移开眼去。
姜遗光知自己年龄小,有时,人总是对女子、小孩更容易放下心防,也更加“包容”,因为他们认为这两种人犯错任性再正常不过。
他道:“城主这样说,是因为以前也有恶人蛊惑过善人作恶吗?”
这话城主没有直接回答,沉默良久,他才道:“总之,不必为她难过。”
城主没有直接否认,而是换了话题,想必就是有了。
莫单就问:“还请城主告知我等,我们从外头来,不知恶人作恶手段。善多就是被那恶人蒙骗了,要是还有恶人要骗我们,可如何是好?”
腾山也道:“确实,我们也不知谁是恶人,总该教我们个分辨的办法。”
城主叹口气,摇摇头:“善恶哪能一眼分?总是相处时间长了,才知道谁善谁恶。”他指指大门口方向,“真正能分辨的,也唯有那尊獬豸,你们要是遇上了,把那人带来府衙就好,獬豸大人会亲自处置。”
他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在场众人不禁都想起那天,獬豸是如何处置卢素的,几人不禁觉得脖子一凉。
腾山也察觉到了紧迫。
他道:“城主大人,我是外乡人,虽然进了善城就变成善人,但到底比不过在善城多年的善人。要是恶人潜进来诱我作恶,我怕我会……”
城主依旧如之前一样宽慰他,只道如果一心向善,便绝不会被引诱。
而接下来,不论问什么,城主都不直接答。
何荽一直没说话,只靠何蕊开口。何蕊又问这善城来历,历经多少年,城主也不愿说,倒是给他们批了条,允许他们去进书库看善城的地方志。
几方闲话下来,几无收获。
既不知善城来历,也不知如何辨认,更不知过往发生了什么。一城地方志何其多,真要找该找到什么时候?况且,地方志中,未必会写城主本人的经历。
没错,他们几乎都确定了,死劫应当和城主有关。
姜遗光亦觉得城主身上疑点越来越多,他还假作着伤心难过模样,却察觉到城主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
并非直视,而是一种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的注视,就像高高在上的佛,垂眼看座下芸芸众生一般。
他看不清,也不能问,只好假装没察觉。
几人告辞。
城主亲自送他们出来,临别前,特地对姜遗光说了一句话。
“你若实在念她,等过几日,你们或许还能再见。”
这句话叫几人都有些毛骨悚然,还要再问,城主却离开了。
“怎么回事?她那天不是……”腾山张口,却说不出一个死字来。
姜遗光更觉古怪,任凭其他人询问,他什么话也没说,跟在几人身边往书库去。
城主道给他们开书库就真的开了,厚重大门打开,衙役客气地引他们到一架一人多高的书柜前,指给他们看。
五十年内善城的地方志都在这儿了,后面是五十但一百年,再往后还有更早些的。
“这该看到什么时候?”周齐道,“我们还是各自分工,大致瞧瞧吧,只看有没有怪异事就好。”
腾山道:“善城几百年的地方志都在这儿,看样子保存完好,恐怕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古怪事,一路太平到现在。”
姜遗光一直都很沉默,他连人脸都看不清,更遑论认字?
但他也不觉得从地方志里能看出什么,便跟随他们的脚步走到一边,慢慢地从架上取了一卷书来。
何荽又看了他一眼。
姜遗光的动作有些慢,因为他看不见,但在其他人眼中,他本就不是急性子的人,这样倒也不奇怪。
他低头,作出认真看书的模样。
手中的书卷,摸着有层薄灰,拍去后打开,纸张泛黄,印了墨字。姜遗光每页找一会儿就翻书,书页翻得飞快。
其余几人也跟着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