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不是说朝廷的人盯着吗?”
又一个弟兄笑起来,问其中一人:“李哥,听说你家那娃娃在山上认字?”
“那可不。”李哥一听这话就高兴,“前段时间不是抓了个老先生吗?那人认字,让他教,前两天我家儿子回来,跟我说他能写自己名字了。”
“就是山上的二狗实在缺德,没事跑去抢人家的床睡?还非要跟人挤一屋?那又不是他婆娘,他急什么?”老李骂道,“搞得那老先生现在念书都没精神,说晚上睡不好。”
“等我迟早上去揍二狗一顿!”老李捏了捏拳头。
周围人便开始嘻嘻哈哈笑起来。
老李却晃晃脑袋,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奇怪,来换值的兄弟这么多吗?
一班六个,三个班,分别守大门和两边侧门。
老李不会数数,先数了一个六,再数一个六,又数一个六。
可还是有人。
来了很多人,脸上笑着,那脸有点白,闻着还臭得厉害,也不知几天没洗了。
老李伸出手来指,道:“你、你、你们这几个,守大门。”
“好啊好啊,我们全部都守大门。”“我们都守大门,怎么守?”“大门在哪儿啊?怎么守?”
老李怒了:“大门不就在那儿吗?”他气得扭头指去,却惊愕地发现,大门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离他好几丈远的地方。
“奇怪,我什么时候跑这儿来了?”老李心想。
我好像变矮了?这大门怎么也反过来了?
老李从后弯下腰去,身体诡异地弯成柔软对折的姿态,手从背后抓着小腿站直了,两条腿带着手往前走,他的眼睛看着大门,腿不断往前。
可他越往前走,就跑得离大门越远。
在他身边,还有不少跟他一样的,从背后弯过去抓着腿往前走的人,看上去像一把把短刃的剪刀。
他们同样一脸焦急。
“怎么办?我好像越走越远了?”
“大门在前面,你们在往哪里走?往前走!往前走!”
“我们是在往前走啊……”
“往前……前面!前面!”
……
姜遗光坐在树上吹风。
他已经讲完了好几个故事。
他觉得有些口干,见下方没什么人了,爬下树去,悄悄走到河边。本想掬起一捧水喝,却在凑近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取出镜子一照。
这不是河水。
这是一池血水!
血水还在咕嘟嘟冒泡,跳起一两条只剩森白骨架的鱼。河边野草,尽是黑密人发,风一吹,摆动飘摇。
诡异这么快就来了吗?
姜遗光往回去——他得找机会把白冠文带走。
那头,白冠文躺在床上,总觉得心神不宁。
二狗被人臭骂一顿,不敢来了。姜遗光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他只说会在暗中护着自己。
可是,他仍旧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旋即,他听到了一声老人的喟叹。
“咚、咚、咚。”
三声古怪的敲门声响。
正常敲门声,是连着的,这敲门声却仿佛中断了似的,断断续续。
白冠文坐起身,不确定道:“是谁?”
“是……老奴……”
第128章
白冠文这才想起来, 他的老仆也被赤月教抓来了。
“你进来吧。”他说。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道:“门锁了。”
白冠文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慢慢下床,起身去开门。
屋里没有点灯, 黑漆漆的, 白冠文本就看不大清, 摸着黑,慢慢踱步到门边。
手已经搭在了门栓上。
“别开!”
一道清泠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冠文吓了一跳,回头看去, 就见姜遗光一手点了火折子,一手打开窗,从窗户翻进来,火苗微微晃动。
“别开门,它在骗你。”姜遗光把桌上的蜡烛点燃了, 屋内亮堂几分。
白冠文迟疑了:“可……那是跟随老夫多年的家仆,他不会骗老夫。”
“活着的时候不会,死了未必。”姜遗光道。
“你说什么?”白冠文震惊,“什么死了, 他明明……”他想说什么, 又沉默下去。
好像,是死了?
可是自己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不是和自己一样被抓走吗?怎么会以为他死了?
难道是……鬼?
不不不,子不语,怪力乱神, 需以正道在心, 心存正气,方不为其所制。姜小友兴许只是随口一说,
但不知怎的,他没有提出反对。
姜遗光没有解释太多,走上前去,拉开还站在门边的白冠文,而后,自己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高瘦身影,披了件斗篷,瞧着愈发消瘦,一看就吃了不少苦头。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把头发梳得好好的,身上打理得干净。
白冠文一见,不免心酸:“你受苦了。”
老仆道:“老奴是来接主子回家的。”
白冠文也不去想他们怎么逃离这土匪窝了,忙道:“好好好,回家,这就回去。”
“你不能和他回去。”
依旧是姜遗光,他说话了,不疾不徐地走来。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平静无波,那双比夜还要深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即便看着你,也让人觉得他在透过你看着其他什么东西。
至少此刻,白冠文破天荒的因为这少年的目光而有些发毛,一种难言的恐惧或是其他什么情绪爬上心头,让他很想离开,想让老仆带自己离开,可他不知怎么又畏惧了,不敢靠近他身边。
从老仆身上,传来一股古怪的气味。
人老了以后,身上会散发出一种味道,他有,老仆身上也有。因而白冠文年纪大了也要时常沐浴焚香,自己闻不到,就能避免那种提醒自己已经老去的气味。
可老仆身上的味,不止那些。
姜遗光走到了老仆身边。
“我说过,他已经死了。”
老仆一动不动。
姜遗光伸手,拉开了对方拢得严严实实的斗篷。
斗篷下,一套轻飘飘、空荡荡的衣服。
掀开的一刹那,斗篷连带衣服都仿佛泄了气似的抖落在地。连带着头颅也闭上眼,掉下去,砸在那堆衣服上。
白冠文惊得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可他几次眨巴眼睛,眼前场景依旧不变。
“走吧,今天可以离开了。”姜遗光道。
他还带了个灯笼来,桌上蜡烛点着,小心地放进去,提着灯笼走到门边,夜风把他的声音吹到白冠文耳边:“跟紧我,否则,你可能也会死。”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中。
和姜遗光预想的一样,彻底乱起来了。
山风变得阴冷,远处树影飘摇。
近些地方,屋檐下站着几道人影,白冠文连忙拽了拽姜遗光衣角示意。
姜遗光看过去,摇摇头:“没关系,他们都死了。”
风一吹,那几道身影就顺着风飘飘摇摇晃荡起来,像架在屋檐长竹竿下晒着月光的空衣服。
地面白惨惨一片,生着嶙峋怪石与光秃秃枝桠的荆棘。
忽地,一声粗嘎鸦叫拖过夜空。
白冠文不可避免地心慌起来。
他本不信,可由不得他不信。死去多日的老仆出现、和突然变得诡异莫名的山寨,早就超出了江湖玩把戏那套。
姜遗光抓着白冠文往山下走。
“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跟着我走就好。”
白冠文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闻言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多谢小友,老夫记着了。”
夜里大家都歇下了,没人点灯,家家户户暗着,黑洞洞的窗,像是房子的眼睛,阴冷地注视着两个逃跑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