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她……她要这么做吗?
黎恪啊黎恪,为什么偏偏是你的镜子不见了?
为什么是你的镜子不见了!
恍然间,黎三娘想起了自己师父的教诲。
“……习武之人,不得恃强凌弱,正相反,你手里的剑,是为天下受欺凌的弱者而持,只要你还拿着它,就要除尽人间不平事……”
“那如果我遇到一个人,我要是救他就会让自己受伤,甚至我也会死,我还要救他吗?”
“要。”师父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能救,你就要救他。否则,你就别拿起这把剑。”
师父的教诲……上回死劫中被自己强行灌肉汤的黎恪……
拳头捏得死紧,又松开。
几次后,黎三娘终是闭上眼,很长很长地叹息一声。
袖里铜镜滑落下手心,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金光亮起。
镜面一烫,旋即冷下。
黎恪双眼恢复清明。
他眨眨眼,还有些疑惑:“三娘?”
黎三娘左手掐着他肩不让挣扎的黎恪逃跑,在方才黎恪的眼里就是女鬼抓住他的肩膀。
黎恪左看右看,慢慢回想着,立时回神。
“清醒了?”黎三娘没说什么,默默收起镜。
黎恪哪里还不明白?想到自己刚才把人当做鬼后做的怪事,当即面红似火烧。
官兵们早走了,地面只留下几排车轱辘印和沿着车辙滴落的血滴。好在这时人不多,否则黎恪要更羞耻几分。
黎三娘带他往回走,同他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儿。
包括九公子和兰姑离开,和街上发疯杀人的洛妄。
黎恪心情复杂:“他可能和我一样,中了那东西的幻境,错把人当鬼。”
“可……”黎恪迟疑,还是道,“他现在何处?”
黎三娘道:“被官兵押走,不出意料,他当被打入死牢,少不了也是一个秋后处斩。”
“可他并非有意……”
“并非有意也是杀了人,你知道他杀了多少吗?整整二十八个人,还不包括一些受伤逃走的。”黎三娘冷冷道,“你想给他求情?”
黎恪低声道:“他救了我一命。”
黎三娘冷哼:“那你恐怕也不知道,你的镜子可能就是被他拿走的。”她把自己的怀疑说了。
这下,黎恪也沉默了。
他知道洛妄无辜,他也知道,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更无辜。更可笑的是,如果洛妄真的一开始就拿走了他的镜子,却没有还给自己,这场杀戮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原本就是可以避免的……
“先回去吧。”黎三娘看他这副模样,不忍苛责,劝道。
黎恪点点头,诚挚地对黎三娘道声谢。
洛妄救了自己一命,黎三娘也救了自己一命,他的债越来越还不完了。
这时,他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姜遗光,善多这时在做什么?
九公子已经去海边接应谢大人了,不日他们就将启程返京,到那时,善多会回来吗?
他万万没有想到,姜遗光为了躲避火灾,选择主动入镜。
他出现在了一处小镇外。
挂在镇子口上高悬的木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清最后一个“镇”字。
姜遗光突兀地出现在镇子口,没有人投去异样的目光。
因为,这小镇里本身也没有太多人,一大早来到镇子口的人就更少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座荒废的小镇。
姜遗光站在原地,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抬头环视了一圈。这座小镇四处环山,正好被四面山峦包围在当中。
因就在山里,要比在外面冷许多,四面山风都往这小镇里倒灌进来,吹的姜遗光刚才还在发烫的皮肤一下就变得冰冷。
镇子名不清楚,看上去并不繁华,野草足有半人多高,飞鸟在人头顶穿行,清脆鸟鸣,却听着让人不安。
姜遗光左看右看,也没有见到人。
他知道,自己是非进这小镇不可了。
两次死劫中,他收的鬼不多,真算起来只有在客栈中井底的一点点阴气罢了。他估计这场死劫和客栈里的鬼没有关系,可能来自于其他不知名的亡魂。
姜遗光慢慢地走进了那座小镇,当他踏进门后,总算看清了这条街的全貌。
一条长路,似乎是刚下过雨,有些泥泞不平,两边低矮破旧的房屋还算整洁。当他进入后,他听到了从左边上方传来的开窗声,微微抬头望去,却只能见到半开合的窗口中飞快缩回去的一道身影。
那个人似乎很害怕。
姜遗光不知道那人在害怕什么,他一个人来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样貌平日并不是那种会让人感觉害怕的类型。
所以,因为自己是外来人吗?
这个小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思及方才想到的“一个人”,姜遗光又想,不知这回死劫中会有多少入镜人。
算起来,是他的第六次了。
除去这回主动,他的死劫频率好像比其他人要快很多?
姜遗光把这点疑惑放在心里,继续往前走,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个镇子里有什么忌讳,贸然出声,恐怕不妥。
贫穷、人少、荒凉。
道路两边全是低矮民宅,最高两层楼房,姜遗光走了有近一里远,没看见一个完整活人,没看见一家铺子,也没有马车。
地面的路并不平整,不过是人走多以后踩实了的路面,长出稀疏野草,甚至还能看见指头大小的绿蛙在其中跳动。
姜遗光停了下来。
他感觉背后有人在看自己。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能察觉到,黏在自己后背的目光。
姜遗光回头看去。
一条笔直长路,两边破旧低矮民宅,有些窗户打开了,有些紧闭。
没有人。
站在他前方不远处,慢慢传来一跳一跳的脚步声。
和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混乱不清的喊叫。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在笑,又像是在哭,拍着手蹦蹦跳跳,她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小镇里显得格外可怖。
姜遗光发觉,自己能听懂她的话。
这女子说的话和闽语有些像,大约也是南方的一种方言,和官话也接近。
“下雨啦……天黑了……”
“长,长出来!”
从街角蹦蹦跳跳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女人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嘴角歪着流口水,眼睛也斜斜地,甩着枯草一样的长发,动作一顿一顿。
就像是……被人控制住的木偶。
“长出来!长出来……”女人慢慢往姜遗光所在的方向蹦,一跳一跳的,她好像不会正常走路,只能挥舞着手臂蹦跳。
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长出来!……长出来!”
什么长出来?
姜遗光任由她靠近。
他知道,此刻这女人还是个“活人”。
女人跳到了姜遗光身前。
围着他,跳了两圈,眼睛斜斜地从下往上翻着看他。
“长出来……长出来……”
既然有人说话,意味着应当是能说的。
姜遗光问:“是什么长出来了?”
那女人却忽然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急急忙忙从他身边跳走。
姜遗光听到她嘴里念了一句新的词。
“长出来……全都要死……”
“嘻嘻嘻嘻……”她古怪地笑了。
挥舞双手,蹦跳着,到了小镇边缘,再即将跳出去的时候,女人又折返回来,往回继续跳。
“下雨了……天黑了!”
“长出来……全部死掉!”
姜遗光给她让开位置,跟在她身后慢慢往前走。
他几次抬头看,想要确定时辰。可这镇上的天空层云密布,阴沉沉的,根本看不清太阳在什么地方,就连落在地面的影子也模糊不清,难以辨别时间。
那女人一路往里走,蹦蹦跳跳。
姜遗光跟在身后,总算又远远地看见几个人,有男有女,蹲在门槛边拣菜叶、抽烟袋子。
但那些人一见到他,还没等他凑过去就立刻把地面东西随便收拾收拾,赶忙关上门,好像姜遗光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第20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