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可他就是不愿意要。
丁都统等人肯定不会害他,至少没必要害他。他们能用的人也一定是教好的,顺从听话。姜遗光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心生抵触。
但至少,那个名叫长谷赫的男人不敢反抗他。
一个人是不会也不敢背叛他恐惧的对象的。
长谷赫乖乖赶车带路。
长谷家虽受大王喜爱,可并不那么受重视。至少,大王带着宫里的妃子们和一部分信任的大臣去往神宫避难时,没有带上长谷家的人。
伊势神宫不算太远,只是多了个人,速度便慢了些。
路上,姜遗光发觉人似乎多了起来。
长谷赫起先很怕他,后来实在无人可说话,又看他没有杀自己,四处打听后告诉姜遗光。
“……听闻最近来了些大梁人,在京都驱邪捉鬼,救活了不少人。这位公子,你也是从大梁来,为我们帮忙的吗?”
姜遗光:“和你无关。”
长谷川便觉他实在冷漠得可怕,面目可憎,但又更畏惧他了,害怕他会将自己杀死。
“你还打听到了什么?说给我听。”姜遗光伸手搭上他的脖子。
长谷赫不断发抖。
他见过姜遗光轻而易举把他的剑鞘折断,他怀疑,如果自己说谎,他也会把自己的脖子折断。
“……没有听说很多事,只知道,那些人也去伊势神宫了……”长谷赫怀疑他们想刺杀大王,可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又要驱邪?
难道说,这些人是大梁皇帝派来帮助他们的吗?
姜遗光的手松开了。
那些人如果都去伊势神宫,想必他们也知道了八咫镜的消息。
他需要尽快赶过去。
赶车的速度更快,甚至夜里也不休息,昼夜兼程下,第二日便到了。
相较起京都御所,伊势神宫的占地更大、看上去更加庄严,守卫更多。
长谷赫道:“神宫是不允许……”
话还没说完,姜遗光就已经重重抽了骡子一鞭,冲到了最外层楼道下。
在最外守着的侍卫们冲过来要拦住他,姜遗光反手抽出他们腰间长刀,刀光快得能晃花人眼,长谷赫还没说完,五六个侍卫就已倒在地上。
后者一抖,更加畏惧。
被姜遗光从骡车上拽下来,抓着他奔上楼梯。
“再耽误我的时间,我也一并杀了你。”姜遗光冷漠道。
“不,不耽误。”长谷赫拼命跟着他跑,只觉自己肺都要喘出来了,喉咙痛得厉害,还要努力喊,“这里,这里只是外宫,去内宫……还有一段路。”
“八咫镜……一定供奉,在,供奉在内宫……”
姜遗光停下了脚步。
回头打量着长谷赫,见他实在跟不上自己,脚上木屐也掉了一只,干脆把人往肩上一抗,健步如飞往里跑去。
他们早就引起了骚乱,不少守卫冲杀过来,势要将他们拿下。长谷赫被姜遗光瘦削的肩膀硌得发疼,也不敢说,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有些人……即便杀人也轻巧地像在摘一朵花呢。
姜遗光不管不顾往里去,一手掐着长谷赫:“他们说了什么?告诉我!”
长谷赫一惊,忙道:“他们说要保护大王,要让人去叫大王藏起来。”
“他们还问你想要做什么,你是谁?”
“还要保护斋宫大人,斋宫大人就是大王身边的大阴阳师,八咫镜肯定在他那里。”
“你认识那个斋宫大人吗?”姜遗光已经跑到了内宫外。这里守卫更多,他扛着个人,却丝毫不显笨重,左躲右闪,轻巧地躲过了那些守卫,跃上台阶。
长谷赫:“见过,见过的!”
第248章
内宫里一片混乱。
大王正和王后、女御、妃子们拜天照大神, 斋宫大人两手恭敬托着八咫镜,突然间两排侍卫冲进来,领头大将一进入便跪在地上请罪:
“请陛下移驾,有刺客来了……”
妃嫔们顿时花容失色, 大王亦震惊不已, 斥责道:“怎么会有刺客?哪里来的刺客?”
大将道:“应当是大梁人, 他直接冲进来,卑职们……”他面上很是羞惭,“卑职们武艺不精, 抵挡不住,还请大王移驾。”
大王听罢,掩面饮泣:“鬼怪欺我,大梁人也来冒犯,一味逃离又有什么用呢?我若行了那懦夫之举, 便是彻底失去了我的荣誉!”说罢,他又指责那大将,“刺客只有一人,你们也不能抵挡住吗?”
“有敌人来犯时, 不能以性命保卫, 反而叫主家逃离,以此让主家蒙羞, 你们的勇武、忠诚,又在何处?”
那大将已是羞愧得不能自已,饮泣道:“是我等无能。”
还没等他再请罪, 门口就悄无声息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大梁人的衣裳, 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瘦长身形,手里很随意地提了一把武士刀,血从刀刃滴滴滑落。他身后还拽着个人,看上去已经吓傻了。
侍卫当即围住他,大将挡在大王身前,后宫妃嫔皆花容失色,不敢发出动静,有些对大王忠贞不二的,当下含泪挡在了大王身前。
一片哀戚,那人却神情自若,回头对自己拽住的男子问了一句大梁话,不知说了什么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斋宫大人身上。
大将认得被他拉住那人,是长谷家的小子,没想到,他竟然敢背叛大王!当即斥问他:“长谷赫,你……”
他话都没说完,那人甩手掷了一把匕首,银亮刀光没入了他的喉咙。大将倒了下去。
其余人又是惊声尖叫,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恐慌地盯着这个贸然闯入的大梁刺客。
“斋宫先生?”他对着斋宫大人问道,“请问,你会说大梁官话吗?”
大王和几个妃嫔听懂了,斋宫贺也也听懂了,当下用大梁礼仪行礼:“在下曾学过些。”
“学过,那就好办了。”那人反而笑了起来。
殿内紧绷气氛为之一松。
“我的确是大梁人,不过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斋宫先生去为武子内亲王超度,渡化她的亡魂,你们倭国的长眠诅咒就能解决了。”
他从头到尾忽略了不断发抖的大王,提着几乎要吓破胆的长谷赫,甚至可以说他的举止格外斯文有礼。
可正是这样,那群人才害怕他。
斋宫贺也还能维持住镇静自若,又弯腰行了一礼:“公子所说是真的吗?鄙人已经为殿下诵经多日,可那亡魂十分强大,无法驱走。”
至于八咫镜圣物,因不能带离大王身边,他没有使用。
姜遗光见能够和他沟通,那么,见过他真面目又会说大梁话的长谷赫就不再需要了。
手下用力,咔嚓一声脆响。长谷赫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姜遗光说:“我自然有办法,还请快带我去。再耽误下去,谁也救不了你们。”
老实说,刚才众人都以为他要来刺杀大王,可现在他并没有动手,反而说要替倭国解决长眠诅咒之患。
就连武艺高强的源氏大将也敌不过他,想来这样的人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吧?
见殿上众人皆露悲戚之色,侍卫们不敢上前,因他已离斋宫贺也和大王们十分接近了,如果不能当场射杀他,恐怕他就会对大王和大阴阳师不利。
“请斋宫先生带上你们的圣物八咫镜,大王再准备一辆车,让我们去一趟公主陵墓。我发誓,一定会解决你们的长眠诅咒。”姜遗光一手提刀对准了大王,一手握着匕首立誓,声音沙哑带笑。
他向来都是这么威逼利诱的,而被他胁迫的人,大多也不能抵御直面死亡的恐惧。被胁迫的人心里会生出侥幸心理,认为只要听了他的话,就不会出事。到这时,威胁多半就成功了。
“对了,千万不要作假,你们的八咫镜是唯一一个能克服鬼怪的东西,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你们的长眠诅咒就永远也不会消失,会一直跟随着你们,直到倭国最后一个人死去。”
大王果然也陷入了惊惧和愤怒中,他来不及去想这个大梁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他只觉自己仿若一只被野兽盯上的猎物,逃也逃不掉,恐怕世上最凶狠的人也不过如此吧?
他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下来,噙泪请求斋宫贺也跟随这位大梁人而去。
斋宫贺也行一礼,接受了大王的命令。
姜遗光又催促几次,那些侍人们很快找来了车马,期间几次有人要暗杀他,皆被他躲过。且每暗杀一次,他就会以同等手段除去大王身边任意一人,三四回后,再无人敢暗算他。
其他入镜人终究慢了一步,他们带着路上救下的几个倭国人来到伊势神宫外时,立刻被眼神不善的侍卫们拦下。
他们本以为带来的倭国人能和那些人好好说清楚,可没说几句,守在神宫外的守卫们便凶狠地要动手将他们拿下。
入镜人赶来的越来越多,两边人马吵吵嚷嚷,很快发生了争吵。
那厢,姜遗光挟持着斋宫贺也赶往莲台野。
倭国和大梁习俗不同,尸骨多以火葬,且并不特地建陵地,只在埋葬后请僧众念经以示哀思,便以为圆满。
一路上,姜遗光对斋宫贺也的态度非常温和,甚至主动摘去了面罩,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
他笑着说:“我也不想用这个法子,只是我奉大梁皇帝命令来此地驱邪,一路走来,许多人见我是大梁人,便以为我要行不义之举,害我多走了许多弯路。”
“一气之下,我便干脆挟持了长谷公子,让他带我过来。”
他一笑之下,好似天真孩童,随心所欲,并不知自己在做何残忍之事。斋宫贺也对他的恶感便小了许多,再听他说时间的确来不及,如果好好商议,说不得又要相互推诿时,心里很以为然。
一个善人忽然作恶,他再次行善时不会再有人相信他。相反,一个纯粹的恶人做了件好事,便很能值得夸赞。此刻,斋宫贺也便是如此,先见识了这位姜公子的凶狠残忍,又观他气质出众,并非奸邪小人,路上再听得他诚恳道歉,如此下来,卸下了心防,同他说起武子内亲王一事。
在斋宫贺也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找到了武子内亲王的埋骨之地。
在远处便能望见莲台野广阔旷野之上,漫天蓝色蝴蝶飞舞,久久不散。
一两只蝴蝶飞舞称得上优雅动人。可蝴蝶要是太多了,多如密雨,将天光都遮住,就变得无比恐怖,一见之下只觉浑身发毛。
“她便葬在此处了……”斋宫贺也指着一处墓碑叹息道,“殿下的灵魂也变成了这美丽的蝴蝶吧。”
姜遗光打断了他的悲春伤秋,让他把八咫镜取出。
斋宫贺也早就渡过了一两次死劫,在他心中,这是他的灵魂在为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他心想,若自己能将公主变成蝴蝶的灵魂引渡到极乐世界,也是大功一件。
照过墓碑,又照过聚在天边遮住了天光的成片蝴蝶,蝴蝶渐渐散开了,不舍地在远处起舞。
可镜中金光并不很耀眼,想来公主的亡魂还没有被纳入。二人又不得不将覆盖的泥土挖开。
一直往下挖,倒叫他们挖出个奇怪的东西。
泥土下本该放着武子内亲王骨灰,竟变成了一只近有人脑袋大的蝶蛹,厚厚一层硬壳,透着蓝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