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有人心里打起了鼓,试图自己和部分人在原地等待,其他人横穿去西边向近卫们呼救。只是这个要求提出来不免有些无耻,不好说,面上带出些拖沓不情愿来。
姜遗光说过了自己的想法后就后退几步,不再开口,注视着所有人。
一晃一晃的光圈从上方投下,五官投出的影子垂落在面部,他整个人站在自己形成的阴影中,那双本就黑漆漆的眼珠显得更黑,有种不似人类的奇诡感。
他看出来,有些人心动了。
有些人不愿意。
还有的打算浑水摸鱼。
有几个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别人说什么都觉得有道理。
李芥也混在其中,这里掺一脚,那里提一嘴,时不时端着茶壶给人倒上一杯,拍拍对方肩说:“我也觉得有理,只是……唉——”
争了许久,不知是哪个肚子先叫起来,腹鸣如鼓连了成片,于是也不争了,先准备做饭吃。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厨房,生火做饭,再度讨论得热火朝天。
不出他们所料——粮食不多了。
三十五个人,三十五份粮……如果要横穿岛屿,粮食也是个问题。
天彻底黑下去,大家伙分了房间后,各自散开往房间走,打算等明日再商议。
一人一间,屋子不大,但好歹有张床,有套桌椅,都是近卫们原来准备好的。自己再去打点水洗漱,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姜遗光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他不敢睡太死,担忧这间屋子如果和船一样忽然烧起来,自己跑不及,因而简单擦洗后,便和衣而卧。
无尽的黑暗包裹住这间木屋,向外看去,再看不到一点光亮,似乎连天空的星子和月亮都被黑暗覆盖住了。
木屋不远处,树枝随风舒展,树叶哗啦啦作响。
蓦地,细碎又轻微的哔哔剥剥声连成了片,透过窗户缝,被风送着吹来。
姜遗光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向外看去,手摸上了放在心口的山海镜。
窗户关实了,什么也没有。
姜遗光掀被下床,慢慢向窗口走去。
声音更近了,夹杂在风中,不明显,可一旦听出了这声音,就跟指甲抓挠木头似的难受得让人怎么也不能忽视。
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野兽?
还是鬼怪?
他站在了窗前,手搭上木栓,慢慢拉开细小的木栓,手附上窗沿。
他的一切动作都轻巧无声,哪怕有人在这间屋子里也听不出来有什么动静。可姜遗光依旧不放心,担忧自己出声赶跑了那个藏在暗中的东西,因而又静静等了好一会儿,细细听。
一片仿佛豆荚接连爆开的声响中,姜遗光猛地一把推开窗——
他看见了很多很多双眼睛。
人的眼睛,黑白分明的,长在每一棵所能看见的树上,每一棵树从树干到树叶全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在姜遗光注视来的那一瞬间齐齐瞪大,恐怖诡异至极。
还有些没睁开的眼睛,也在那一瞬间怒睁开,怨毒又恶意地带笑看向他。
眼睛实在太多太多,好似连地上也长了,多看一眼,就让人生出头晕眼花的恶心感。
眼睛齐齐眨了眨。
姜遗光立刻低下头。
那些东西,实在让人很难不头皮发麻。
他正要关窗,忽地,头上传来破空声,姜遗光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往上看,那个东西就掉下来了。
住在他楼上的人,张开双臂,头朝下坠落。
从他窗前擦身而过。
倒着的那张脸还带着微笑,笑弯起的眉眼清晰地注视向姜遗光。
“砰——”
他落地了,发出好大一声响。木屋中众人惊醒,纷纷推开窗看去。
姜遗光维持着站在窗前的姿势,半晌,反手关上了窗户。
第274章
姜遗光靠在窗户边, 摸上心口,心跳平稳。
可他在方才某个瞬间感受到了一丝心悸。
侧耳听去,几乎所有人都被惊醒了,木屋里陆续亮起灯。他停了一会儿, 还是也吹燃火折子, 点亮烛台, 又点了灯笼,却暂时没有出去。
他在一楼房间,即便有什么意外也能立刻逃走。
山海镜取出了, 摊在手心,放在桌面。
所有人都醒了,杂乱脚步声从楼上和身边的房间响起,踩在走廊和楼梯上往外去。
姜遗光的房间坐西向东,门对着走廊, 窗户朝背,推窗就是一片森林。那群人听见了坠楼声,一个个穿过走廊和小院,推开大门绕到木屋后。
姜遗光就听见他们的声音在自己窗外响起。
那人不偏不倚, 正死在他窗下。这会儿窗外聚了不少灯笼的光, 照得室内也亮堂起来。
像一群趋光的虫,围在窗边窸窸窣窣念叨。
“是惜时兄, 他已经去了。”
“和林兄一样,坠楼而亡。”
“我记得刘兄住二楼,按理说才二楼摔不死人, 可他脖子都摔断了, 应当是头朝下。”说话之人蹲下去,捻一把土, “头朝下,就算这片地泥土松软,也难逃一劫。”
甄广生环视一圈:“大伙都在这儿吗?”
一人回答他:“还有些留在院里了,没出来。”
甄广生含糊应一声,只觉远看去一片人影憧憧,疑心有鬼混入,细看下,每张脸瞧着都眼熟,每张脸又带着奇诡的陌生。黑夜与烛火在他们脸上交错光影,分不清真心假意。
李芥蹲下去,凑在惨死的刘惜时面前,手里托着帕子,小心地把对方已经摔断脖子的头托起来,露出那张带笑的脸。
“诸位请看。”
其他人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种古怪的安详笑容,他们在林衡之脸上也见到过。
林衡之也和他一样,坠楼而死。
“不知又是什么邪祟,又是通过什么法子传上的。”李芥小心地放下那颗头,郑重道,“如果还找不到,我们恐怕也会被传上。”
已经有人取了镜子对刘惜时的尸首照,只是照来照去也不见有什么动静,铜镜表面金光在黑洞洞夜里刺眼得紧。
“没动静。”
没动静才是最糟糕的,不知那鬼怪藏身何处,又是用什么法子迷惑他们二人坠楼。刘惜时和林衡之,他们可不是蠢人。
又是一通忙碌。
屋内,姜遗光闭上了眼睛。
他回想起自己见过的林衡之,和刚才在自己面前坠下去的刘惜时。
他们都是头朝下,带着笑,还有……
姜遗光闭着眼睛,站起身,慢慢张开了双臂。
他记得,林衡之的手臂是张开的,不是抱着什么东西或者摔在地上打开的姿势,而是那种……
他张开的手臂,上下挥舞了一下。
像一只蝴蝶,轻轻振翅。
姜遗光睁开眼睛。
他眼前的房屋变得很奇怪,还是原来的房间,低矮床榻,木制地板,床边架着水盆搭了条白毛巾,门窗都紧闭着。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可姜遗光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水幕,隐隐约约扭曲,看不清,摸不着。
窗外,商议已到了尾声。
“天也晚了,既然查不出,就把刘兄尸首先带回去吧?放在这里也不像话。”
“这间屋子里住的是谁?”有人抬手敲了敲姜遗光的窗子,“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屋里亮着灯,定是住了人的。
李芥抬头看了看,笑道:“这间屋子姜小弟住着呢。”
那人下意识一缩手,恨不得当自己没说过这话。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问。
有人说:“大家都睡着,他估计也没看见什么。”
“也是,大家都睡着了。”
窗户在这时打开,牙酸的木头吱呀声,推开后,屋里黯淡的光亮一下被屋外十几盏灯笼冲得明亮不少。
被他们讨论的人站在窗口,屋内比屋外地面高约莫两尺,因而姜遗光是略带些俯视的角度看着他们的。
他也看向人群正中趴伏在地的尸体。
那具尸体死透了,脖子骨头彻底断开,血正在干涸,白森森颈骨扎破皮从断口狰狞地破出,有些晃眼。
大约是李芥先前托举过他的头又放下,那个奇怪的笑脸正巧对着姜遗光,安详又平静地对着姜遗光发笑,脸上还黏着血。
“我看见了。”姜遗光说。
“我夜半惊醒,推开窗户,他正好从我眼前掉下去。”姜遗光张开双臂,“他的手打开,像这样,掉了下去。”
他原先在屋内张开双臂时,心里升起一种朦胧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似曾相识,浑身轻飘飘好似在梦中。
他放任了那种感觉,任由自己的手臂抬起、放下,轻飘飘地游走在房间中。但他又并未完全沉浸其中,更像是俯视着自己的行径,而后……他来到了窗边,打开了窗子,想要跳下去——
一楼,即便他再怎么头朝地掉下去,也不会死。
一打开窗户,那种轻飘飘恍若魂魄离体的感觉瞬间消失,整个人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