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王落在他身后打了个响指:“聪明,既然你是替狗皇帝办事,我将来用得着你的地方多着呢,你且好好替他办差吧,等我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通过这只小虫儿联络你。”
姜遗光低声又迅速地驳斥:“你竟敢这样说陛下?陛下英明神武,岂是你……”
话还没说完,王落冷下声打断:“闭嘴!”
姜遗光感知到那蛊虫瞬间移到了自己心口,眼看就要咬下去。
“你和黎三娘一个德行,不愧是一丘之貉。”王落语气中恨得几欲滴血,“你们都以为他是个好皇帝?他要真是个好皇帝,他也不会弄出那……冤假错案来。”
“他手里有多少冤死的人命,他自己心里清楚,也就只有你们以为他英明神武。”
“只可恨世上没有因果报应,好叫这狗皇帝多坐了这么多年江山,也不知他夜里有没有被冤魂入过梦!啃他的骨头!”
姜遗光抖着声音:“从古至今哪个朝代不曾有过冤案?就凭这一点就要抹除他的功绩吗?再说,如果真是那等牵涉不知多少人的冤案,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王落听了更生气,蛊虫一扭钻进他肉里,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姜遗光倒抽一口气,捂住被咬的地方。
“你知道什么啊你就替他打包票?哈?你以为我冤枉他?”
“我没说你冤枉他,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好皇帝,你如果想……造反,或者要对陛下做什么,是万万不应该的。到时只会天下大乱。”
王落呸一声:“这就不需要你来操心!”
姜遗光仍旧固执道:“再说,万一有什么误会呢?我的确替朝廷办事,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什么大冤案。如果有冤屈,县中有县令,府城中有知府,京城中亦有京兆尹和大理寺,你又如何断定就是陛下的缘故?”
王落气狠了,竹筒倒豆子一般骂出来:“一群狗官官官相护,能有什么好东西?你如果不信你就去打听徵宣十七年河南水患一事,那时候你恐怕还在你娘怀里喝奶吧?”
“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明白!”
姜遗光重点错误:“我没有娘。”
王落气得要死,她也知道自己被套话了,担心再说下去恐怕又会说出些不该说的东西来。恰巧这时楼下传来近卫们呼叫姜遗光的声音,她翻身到窗口,整个人像电一般消失在原地。
她走后,姜遗光心口一痛,知道那蛊虫还在。
不过他没当回事。
王落既然没有杀自己,那在自己触犯到她底线之前,她不会轻易杀了自己。她还想通过自己打入朝廷。
不过让他感觉有些奇怪的是,世上竟然真有蛊虫。
他第一回听说蛊虫还是在闽省的时候,他去丁家村找丁阿婆的路上,小二告诉他有人会来闽省买毒虫,好回去炼蛊。
他本以为是杜撰,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再有,王落提到的徵宣十七年河南水患又是怎么回事?如今徵宣三十年,十三年前的河南一案会出什么事?
河南在黄河下游,年年发洪水,他听说过朝廷每年都要拨银子去修堤坝、治水、赈灾。既然是天灾,又怎么扯上了人祸?
不论如何,姜遗光暂时还不打算离开朝廷。和王落行走江湖固然自由不少,可他身上还有不少谜团,恐怕要呆在京城才能解开。
不过……王落竟然把黎三娘的软剑留下了。
他还以为对方会带走。
姜遗光转身后就看见放在桌上的软剑,仔细收好,又把脖子上的血迹擦去。
伤口有点深,血止不住,就算现在涂了止血散能止血,可伤疤还在。把领子拉高也遮不住,他身上也没有脂粉掩盖。近卫们看见了是一定会问的。
且这刀疤细长,平平切入,一看就不可能是不小心划的,借口也难找。
想了想,姜遗光没有回应近卫们的喊叫,也没有涂药,飞快把散落的暗器和软剑收好,独自坐回窗边,一脸郁色。
看着……就让人感觉他下一刻马上要哭出来似的。
他手里也握着刀,划了刚才蛊虫凸起的手背一下。
不必酝酿,他自然掉下两滴泪,怔怔望着窗外,一片茫然。
柳大叫他却久久不来,疑心他出了什么事,叫上马元义后当即破门而入,一进去就发现姜遗光好好的,还在原地。
只是他看起来不怎么好,面如死灰,手里还拿了刀,无意识地往自己脖子上划拉,手上也鲜血淋漓一片。
柳大倒吸一口凉气!扑过去抓着他手腕反手一扭就把刀夺了下来,厉声呵斥:“你疯了!才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要寻死觅活?!”
姜遗光垂着头不说话,眼泪从眼眶里滚出,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声音却很冷静:“我只是一时想岔了,把刀还给我吧,我不会做傻事了。”
顺着窗外看过去,正好能瞧见庄子后山。再一想这小子没了爹也没了娘,说不定就是看见这山头触景生情?
柳大不敢再刺激他,好说歹说让他把刀先放在自己这儿,马元义也跟着劝,让他向前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就算山海镜死劫难了一点,但好歹有个希望不是?又不是死路一条。
虽然和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区别。
近卫们就没听过能渡过十八重的人,可能十八重死劫也是个骗局,也可能有人渡过只是他们不知道。但不管怎样,总是有几分希望的嘛,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姜遗光平常就不是多话的性子,打水把脸洗干净,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口都上过药后,近卫们担心被贾家人看出来,便往他脖子上涂了层易容用的脂粉,看上去一点痕迹都没有。
贾家人早就套了车准备走了。
到处都有人在找姜遗光,喊他名字,希望他一块儿走。宅院里乱七八糟,闹哄哄的。
贾历书和贾历谦都不想再等,急匆匆让车夫赶紧走。很快车队就少了一小半队伍,剩下的都是贾芳瑛的人,她固执地把人派去一间间屋子找姜遗光,一定要把他请过来。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柳大小心翼翼地问姜遗光。
他可真怕这小子突然又一个想不开,真让他自尽到时他们可就糟糕了。姜遗光就算要寻死觅活,也最好是回京城以后。
姜遗光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哭过后的嘶哑:“她找我无非是觉得我能救她,我能救谁呢?我谁也救不了,我自己都……”
眼看着他越说越往某个危险的方向发展,柳大连忙道:“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他们害怕这庄子,肯定马上就走了。”
姜遗光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头,贾芳瑛已经到了几乎无法忍耐的地步。
她心口像有一把火在烧,让她在冬日严寒中也不得安宁。她不断让人去叫姜遗光,可不论哪一个人进宅子后都是失望地跑出来,他们把每个房间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姜先生在哪里。
姜遗光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会不会不在宅子里?他又去山上了?庄子虽然不大,但除了这套宅子外还有很多房子,他随便往哪个地方一躲就能躲起来让人找不到。
兄长说了,让她想办法寻求这位先生庇佑……可是。姜遗光宁愿躲起来不肯见她……
贾芳瑛发疯地扯着头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只要把这里烧了,姜遗光没地方藏,不就出来了吗?
她以前听过介子推和国君重耳的故事,重耳意图报恩,放火烧山逼介子推现身,介子推却宁愿和母亲被烧死在山上也绝不出山。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她可不信姜遗光也会跟介子推一样宁愿活活烧死。
贾芳瑛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立刻让下人们去找火油和木柴,把这里全都烧掉!
昨儿才下了大雨,地面积水还在呢,想放火都放不着,只能从屋里开始点,点着了马上跑到屋外,等火大起来,地上积水也就不管用了。
姜遗光和柳大马元义等人的确还在楼上。
另外两个近卫随便易容后套上下人服饰,跟其他人装模作样搜查,每回都绕过他们房间,因而其他人根本找不到他们藏身之处。
就等着贾芳瑛离开了。
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放火!
柳二惊得跳起来:“她疯了吧?怎么不把自己给点了?”
可火已经点起来了,就算只是小火,浓烟也已经冒到了楼上去。
近卫们最知道,大火中能要人命的,除了被火烧死外,还有这浓烟。许多人没被烧死却是被烟呛死的。
顾不上骂贾芳瑛了,柳大一把拽着还在“悲春伤秋”的姜遗光当头给他脸上裹了个面罩就带着急匆匆往楼下跑。
逃跑前还不忘给他套上件下人穿的外套,一片乱糟糟中,他们成功混进了贾府的下人中。
经过打听,柳大才知道,贾芳瑛放火竟然只是为了逼出姜遗光。
她认定了姜遗光躲起来不肯露面是因为会被拖累,所以想把人逼出来。
柳大不清楚姜遗光要不要露面,按理说这贾家的事儿和他们也没关系,就算姜遗光的母亲的家乡曾经在这里,可那什么……十几年过去了,早就和他们扯不上什么关系了不是吗?
有鬼或者有别的东西,关他们什么事?要紧的是把这事儿报上去,要是上面决定了派入镜人来,他们才好插手。
近卫属陛下直接调派,除入镜人外不必受任何官员调遣。但他们不能直接插手政务,不能迫害入镜人。姜遗光要是想掺和他们也是要劝一劝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出事?出事了那铁定会怪在他们头上。
好在姜遗光看起来也不想管,要是他这时走出去被贾芳瑛接到贾家,那就骑虎难下了。他宁愿这些人走后自己调查。
于是大火慢慢烧了起来。
昨日被雨淋过,还湿淋淋的草木都烧了起来,烧的很是艰难,可火到底还是一点点变大,逐渐将整座宅院都吞噬进去。
贾芳瑛等人已经退到了庄子最外圈,围墙外就是驻守的士兵。这让她安心不少的同时更加瑟缩,放下了窗户挡板不肯透出一点缝隙,又让她的侍从围在马车边一圈不要离开。
叫她失望的是,直到宅院大火把后山连同宅前佃户们住的房子也一并吞噬进去,姜遗光也没有出来。
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下人们也在议论,隔着马车车厢,贾芳瑛忽然听见了几个听上去有些耳熟却说不上来名字的下人压低声音讨论。
“火烧的这么大,那位姜先生还没有出来,会不会……”
“别瞎说,我感觉是不是偷偷走了?”
“有可能,大家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手下人也不在。”
“二少爷和四少爷不是先走的吗?他们走这么急,说不定就是他们先带走了姜先生。”
“……也是,除了大小姐拉拢,二少爷和四少爷也派了人去说好话哩,说不定人家早就走了……”
“白白烧了个庄子……”
“咱贾家家大业大,你算哪号人物?你可惜个屁啊……”
后面还说了什么,贾芳瑛听不清了,可后面那几句话却跟着了魔似的牢牢扎在心底。是啊……为什么二弟和四弟那么早走?他们是不是心里有鬼?
他们肯定是也发现了,所以才先把姜先生带走了!亏她还傻愣愣地在这里等!
想到这儿贾芳瑛尖叫起来,命令车队赶紧打开大门离开。
于是外面的兵马必须挪开道让他们过,可贾大人又吩咐过,二少爷和四少爷也就算了,轻易不许大小姐出来。于是两边人马又吵起来。
闹哄哄乱糟糟之中,谁也没发现围在贾芳瑛马车外的下人数量少了几个。
姜遗光等人混进了军营中。
军营里固然纪律严明,可这会儿贾芳瑛带着人纠缠大闹,又有贾家大少爷的手令,加上庄子上的确起了大火,于是统领也有些为难。
八个人就是趁这时候溜进去的,混在装粮草用的营帐里,外面重兵把守不让人进去,他们万万没想到已经有人偷溜了进来,就等天黑离开。
等贾芳瑛的车队走后,大半天都过去了。军营重新整顿,又恢复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