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即便太平盛世,冤案也无处不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冤屈,都要报仇。人要报仇,鬼也是如此。
他转身逆着人流离去,很快就被近卫们找到。
近卫带来了好几个消息,一个比一个离奇:因为那些农户出来时什么事都没有,于是贾历文又打算让几个人夜里去看一眼——他发现,现在贾历文已经不只是想找到姜遗光了,他更多是想找到山庄上的奥秘。
他爹贾伏源一直让士兵守着,他如此渴望得到的庄子,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庄子当中一定有什么东西。
但据马元义说,可能本州的知州连同巡抚都要过问此事,他们似乎也对这个庄子有兴趣。
要不然,贾历文办事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放以往少不了有人去告一状,说他侵扰百姓云云。
于是马元义怀疑真正想要庄子的另有其人。
也对,如果没有上官在背后撑腰,贾家怎么可能把宋家全家投放下狱?怎么可能私自调兵?都说反贼,可到底有没有反贼,他们自己心里门儿清。
等他们回到客栈后,留守在客栈的近卫带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昨日去农庄的那几十户农户,出来时没有异样。可今天再去打听,发现他们当中许多都变老了!
虽然老的不如贾家人厉害,不至于一夜白头,可看上去还是每个人都苍老了十五六岁的样子。
贾立文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让人把昨日去庄子里的几十个农民全部找来,扣在了军营里。
农户家里无一不哭天喊地,也没用,没有里正开的凭据他们就算想出去进省城告状都告不了,更何况……那些都是军爷,他们还不想试试军爷手里的刀有多硬。
上一个得罪贾家的宋家人已经死绝了,他们不过小门小户的,若还是要纠缠,恐怕也会跟宋家一样,全部推到菜市口斩头。
姜遗光拧眉,问:“什么时候发现变老的?”
近卫道他们的人昨天看过农户出来后没事儿就离开了,只是盯着贾历文,后来发现贾历文突然派兵再次去村里,才跟上去发现了这一切。
所以具体是什么时候变老的,他们也不清楚。
另外,贾历文晚上派进庄子里的那批人,白天出来后也没什么事,等回到家了,才突然长出白发。
“难道……真是要过一夜?”柳二陷入沉思。
晚上会有什么契机吗?
姜遗光也把这一点列入了怀疑范围,但他不愿意多插手,他更希望先回京城,解决掉藏在自己身体里的蛊虫。
“也罢,先上路吧。”柳大看出姜遗光不想管,劝慰道。
当晚,东西都收拾整齐了,路引及各种凭据也让近卫们办好了,还找本地的近卫联络处拿了些银子备着。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他们就上了路。
马车飞快行走在官道上,这官道三五年便修一次,铺了细土,平常打马经过时稍微快一些就扬尘。要是马和车一多,更是尘灰滚滚。
好在最近天冷了,土也冻在路面,尘灰倒没这么大,是以姜遗光能够掀开帘子往外看。
一行人紧赶慢赶在天黑前到了下一个府城,进城门后找地方居住。为免惊动,加上刚从贾家那儿得了一笔钱,他们特地找了个不隶属近卫管的客栈住下,付了银子开房间休息。
一路走来,每个人身上都沾了灰,姜遗光也不例外。
八个人说说笑笑往楼上走,上楼后,姜遗光的视线就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看见走廊最尽头站着一个人,穿蓑衣,戴斗笠,背对着他们站在阴影中,不知站了多久。
那个人明明背对着他们,可姜遗光却感觉到他似乎在看着自己。
又是奇怪的人。
但姜遗光已经学会了不去招惹。
先不说山海镜本就聚阴,容易引来诡异。就说他自己,在没有山海镜的时候,遇到的怪事也不少。
姜遗光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再看,进房后叫了热水洗漱,换过衣服,和近卫们一块儿下楼吃晚膳,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回,走廊尽头的那个人没有再停在原地。
几人回房准备休息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姜遗光坐在桌边点上灯,捧了一卷书看。
看着仍有些心神不宁。
他总感觉有东西在看着自己,却又找不出来。
想了想,又从胸口取出山海镜,照向自己的脸。蛊虫已经不在脸上了,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再照照手臂也没有,可能爬到了身上某一处。
但……就在他拿出镜子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那股目光几乎凝成了实体,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回他终于找到了方向,猛地抬头看去——
架子床贴着墙摆放,床帐垂下,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可姜遗光不信,循着那股让自己不舒服的目光方向猛地奔去,他看见……床边原本平滑的墙面,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小小的指头大小的漆黑小洞。
贴眼看过去,小洞对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还往里微微灌风。
他的房间靠楼梯第一间,隔壁就是楼梯,不可能住人。
而现在天晚了,楼梯处黑暗也是有的。
姜遗光心里这么想,还是觉得不合理,后退两步推开,而后……出其不意地闪身来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奔出去!
门外什么也没有,楼梯上没有人。
可这原本黑黢黢的楼道点了两盏灯。墙面上同样的位置的确有一小孔,房里的光微微泄出来。
洞是打通的,如果从房里的洞口往外看,外面根本不会漆黑一片。
所以……那个人,刚才一直站在楼梯上看着他!就连他凑近去看时,他也在。
姜遗光想明白后就退了两步,手里握着山海镜,照着自己身后,背对着,慢慢往房间走。
他现在觉得,这间客栈充满了不正常的死寂。
蓦地,他听见柳二的叫喊从自己隔壁房间传来,满是痛苦,不知出了什么事。
当他循声回头看去的刹那,有什么东西飞快从他面前掠过,他没有看清那是个什么,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很奇怪的黑影,他感觉那是很大一团,可细想似乎又觉得很小。还没等他想清楚,他已听到马元义等人的脚步声从属于各人的房间里出来,赶向柳二的住处。
而后,他听到了几人齐齐倒抽冷气的声响,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姜遗光站在昏暗的楼道中,两边红灯笼照着他影子投在一层又一层深色木台阶上,原本笔直的影子变得一节节扭曲。
那个东西又在看自己。
准确地说……在看他手中的山海镜。
姜遗光不知为什么,想到了刚才见到的,站在走廊最尽头的那个穿蓑衣的人。
他站了一会儿,听到其他人在叫自己名字,甚至以为他出事要进自己房间找人后,慢慢上楼去。
一见到他们几人,姜遗光顿住在原地,目光惊疑不定。
“你们……你们怎么也……”
眼前七个近卫无一例外全都长出了白发,面上满是皱纹与褐色斑点。
他们也变老了。
这下,没有变老的,只剩下他一个。
近卫们不能走了,从贾家的情况来看,如果不解决,他们不出几天就会老死,甚至活不到回京。更何况就他们这样怎么赶路?老了以后连马都骑不动了。
“先进去再说。”柳大还能沉得住气,说道。
他们跑出来找姜遗光却发现他不在房间里,因而此时众人都聚在了姜遗光房门口。本想顺势进去,姜遗光却阻止了,让他们去下一间。
虽然不太明白,可他们还是照做。
一间房睡两个人正好,涌入八个人以后就显得有些挤。不过这时谁也没在乎,几人围着中间八仙桌坐下,另几个坐在床边,或坐或站,各个神情凝重。
“现在,我们也出事了。”柳大看一眼姜遗光,“唯一没有出事的就是姜公子,但这几天我们同进同出,做了什么都是一块儿的。所以,姜公子没出事,应该也是镜子的原因。”
余四站在墙边,冷静道:“我们的情况和那些农户有些相似,进出庄子时都没事,后来又做了什么,才一夜间变老。”
姜遗光慢慢道:“你们在变老前,没有做其他任何和贾家有关的事吗?”
烛火在少年人黝黑的瞳仁中跳动,好似能看穿一切。
柳二迷茫道:“什么事?我们不一直在一块儿吗?你也知道,哪里还能和贾家有关?”
姜遗光缓慢地开口:“不,有一样东西和贾家有关。正是你们现在也出事了,我才想明白。”
他看一眼环在自己身边的几人,发现他们比刚才见到的模样又老了好几岁,眼睛都开始变得混浊,可听到这句话后,骤然亮了起来。
姜遗光一字一顿道:“是贾家的钱。或者说,是贾家从宋家拿到的钱。”
一语道破!
众人竟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
马元义喃喃:“怪不得……怪不得啊……贾伏源此人去过庄子上三次,第三次才突然爆出怪事。因为前两次他还没有用钱。到第三次去之前,他必定动用了宋家的钱财。所以等他再去庄子上时,他就变老了。”
“贾家的下人不算贾家血脉,但因为他们一定也接触到了钱。一般人家里发放月钱不是月初便是月末,时间对上了……他们拿了月钱后,一定用了花销,这样他们就和宋家扯上了关系。再去宋家庄子上,他们就也变老了!”
“是了,这样看来那些农户也是如此!正要入冬,家家户户屯米粮,那些肯出来卖命的都是家里穷的。”
“拿了钱后,他们大都会去镇上买年货,或是自己攒起来……有些把钱攒起来没花,所以没出事。有些花出去后,就……”
“我们进了庄子却没事,因为那时我们没有拿他们的钱。”柳大接口道,“但我们现在住客栈的银两,就从贾家拿来的。”
姜遗光道:“我也正是看到马先生付账时掏出的荷包不一样,才想到这个问题。”
这下更糟糕,通过钱流传的诅咒,该如何化解?
钱要流通才能生钱。小老百姓喜欢藏银子,似贾家这样的人家除了每年固定存攒下的银子外,新得来的银子多半还是要花出去的。
衣食住行无一不要钱,谁知道这些银子会经过多少人手?流到多少人手里?又会被商人们带去哪些地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目前来看,这诅咒生效有两个条件,其一,便是拿到了贾家的钱财花用。其二,便是去过宋家的庄子上。二者缺一不可。
“只要把庄子封了,不许人进去。贾家那批钱财尽量追回,若追不回来也不要紧了。”
“如此一来,我们还得回去一趟……”
所有人都看向姜遗光。
他们是替姜遗光护航的,如果他执意要回京,他们也只能照办。
好在,姜遗光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
“那就回去吧,反正走的也不远。”他刚才试过,用镜子照人并不能让他们变回去,但好在也没有继续变得更老,命还是保住了。
可他们……恐怕回京城后也只能干些打杂的活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