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刽子手死在了家里,他的尸体就在家中院子里,满地都是血,头颅却不翼而飞。据他的邻居们说,晌午过两刻钟的样子,他家里就传来了惨叫,邻居们吓得不行。过一会儿有人壮着胆子去敲门,没人回应,几个邻居凑在一起商量后决定撞开门看一看。
撞开门,就见他无头尸体倒在地上。血流了满地,当场就吓晕了好几个人。
除他以外,当初负责关押宋家人、看守的、送饭的……全都不明不白死在了家中。他们的头颅也无一例外,全都不翼而飞!
事情一下子闹大了!
本地突然多出十几个无头惨案,根本掩盖不下去。单州当地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宋家死去的鬼魂可能成了厉鬼,要回来报仇哩。
也有人觉得宋家是冤枉的,冤魂到了下面阎王殿诉冤情。阎王看他们可怜,就放他们回来亲自报仇。
这说法很快得到了攻击,如果宋家是冤枉的,那岂不是说青天大老爷们冤枉人?再说了,就算冤枉,如果宋家真的是好人,好人们报仇也不会干这些坏事。
要报仇,怎么不找上头的官老爷们?专门挑小人物动手?这也叫报仇吗?
所以只能说宋家人本就是恶人,恶人死后变成恶鬼。
知州府门外,石狮子一坐一卧,威严地审视着来人。
府因今儿是知州大人五十整寿,府上正热闹,还请了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没有人会在这当口提晦气事。
因而知州大人完全不清楚他生辰当天发生了这么多命案。
莫说他,在座的通判、同知、府知事、师爷们也大多不清楚。
前院设了席,后院也有,知州夫人在后院招待女眷。前后院都叫来了戏班子,嘹亮清透的歌声像一条彩缎在上空飘荡。
一直到黄昏,宴席才算结束。此时院中多半是喝多了酒走不动路的,各家下人搀扶着自家老爷上车,后院女眷也陆陆续续出来了。一时间脂粉香气与酒气都混杂在了夕阳下的冷风中,风一吹,倒叫不少人清醒了些。
“他们今日办酒,恐怕不会理我们。”贾历文陪着姜遗光一块儿等,马车停在知州府正东门隔了一条街的巷子口,有人从里面出来时他们这边就能看到。
外面早就停满了马车,因此他们在其中也不显眼。
女近卫坐在外,佯装成车夫。
姜遗光说:“如果他什么也不做,恐怕过几日,他们也会遭殃。”
死在厉鬼手中的官员不是没有,还不少,只大多都被压了下去,一般也不会同时有太多人遇害,故而鲜为人知。
贾历文还有点怀疑:“是吗?我看今日寿宴很是热闹。”
一个个被下人们扶出来上马车,有些先撑着支了痰盂吐,吐完了再上车。很快他们周边就热闹起来。
看他们的模样,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姜遗光道:“我只是猜测,不出事最好。”
仅凭肉眼,他看不出哪里有鬼。贾历文在这儿,他也不能毫无顾忌地用山海镜。原本贾历文要是能用拜见的名义带他进入知州府还好,谁知道他今天办寿宴?
既然无事,那就先回去。万一宋世仁的冤魂又回到贾家呢?也不是没有可能。
抱着这个想法,姜遗光和贾历文再度回了贾家。
贾芳瑛没有再变老,贾家二少爷和四少爷亦然。但他们现在也只能如七八十岁的老人一般躺在床上等侍女服侍。
“也不知那冤魂会不会收手……”贾历文叹息。
在他想来,冤魂索命,自然是杀的人越多越凶恶,到最后镇不住了可怎么是好?
他的担忧很明显地挂在脸上。
姜遗光没有和他解释其中区别。
但凡是鬼,就不可能被人镇住。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能凭自己力量镇住鬼魂,那些借助奇门歪道自认为能镇压鬼魂的,最后全都不得善终。
而鬼杀了人是不是会变得更厉害……没有人知道,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鬼对人来说都不可能战胜。这个问题就像在问对一只弱小的兔子来说老虎和狮子哪个更可怕一样。
贾历文的担忧还是成真了。
在单州任知州之人姓谢名允朗,也是一步步读书走上来的,如今能到这个地位,已是谢家保佑。他也不想着回京城,反而觉得就在这儿做个地方官挺不错。
年轻时壮志踌躇,年岁渐大,见多了天下或太平或不太平之事,也学会了安稳。到他这个年纪,满头白霜,膝下连孙辈都快结亲了,再想骗自己长命百岁还有五十年好活,心里也知道是假的。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孔圣人之言,本意为已知事态艰难,不再强求结果。可他却渐渐觉得,知天命……仿佛是在告诉自己,到了五十,便知道自己没多少时日了。
他不甘心。
他不想死。
没有人能坦然接受衰老和死亡,他也不例外。年轻时他渴望荣华富贵,等他手握权力,权势富贵唾手可得时,他开始害怕自己变老和死去。可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老了……
从古至今帝皇家都不可避免的生老病死,他又怎么可能逃过?
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要搏一搏,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了谢家的前程。要是成了,谢家就能借风水宝地的灵气更上一层,他也能活得更久。
好在,就快成功了,接下来只要往庄子里埋下他的物件,一切就都齐全了。
就算有人想替宋家复仇,那些人也会找上贾家。谁让他们是同谋呢?
今日喝多了酒,谢知州在婢女的服侍下睡了,临睡前还想着这些事。
他没留意到,走到门边、穿桃红衣裳的婢女忽然诡异地浑身扭动抽搐起来。
夜深了,风很大,轻轻吹开了窗子,掀开了床帐,微微吹拂在他脸上。
他房里存了些银票,原本都压在箱底,可不知为什么那放在衣柜中箱子今日没关,衣柜也没关严实,也被风吹开了。
风轻飘飘地往房间里吹,把有些老旧的箱子盖吹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百两一张的银票呼啦啦吹出来,在房间里飘来荡去,如秋日的落叶。
再之后,一张银票不偏不倚正好飘在了谢大人的脸上,将他整张脸盖住了。
谢大人微微皱眉,感觉有些不舒服。他想叫人,含糊地发出两声音,又沉沉睡去。
风一下子大起来!将那张银票紧紧地贴在他脸上!紧紧贴合的银票盖出他那张已经苍老的脸的轮廓,纸张下的脸张大了嘴巴,鼻翼翕动。
他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好像要出事了!可这风实在太大了,将厚被褥也牢牢吹着死死按在床上,他的手没有办法伸出来,只能在被窝里不断挣扎抓挠。而那些银票也被风吹的一张又一张叠在他脸上,牢牢贴合,密不可分。
他喘不过气来,眼睛也睁不开,大张的嘴很艰难地想要呼气,银票覆盖在他面上的轮廓嘴巴部位往里凹了一圈,可他一口气都吸不上来。他头脑一阵阵发黑晕眩,一点都动不了了。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死。
秋香色锦被中包裹的人形不断挣扎,活像一只要破茧的飞蛾。可到最后,挣扎的力道还是慢慢弱下去,慢慢消失。
又是一阵大风吹来,白花花银票漫天飞舞,撒在房间里,乍一看像极了上坟时用的纸钱。
第308章
单州彻底乱了!
当日赴宴的数十官员及其家眷连同不少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回家后全都死了!
放眼望去, 半个城的人都在办丧事,满城缟素,处处挂白。冬日本就萧瑟,丧乐一起更显凄寒。
单州能主事的忽然间全没了, 留下的人不敢做主, 八百里加急发折子送往京城, 请求上意。
莫说他们,普通小老百姓更是吓得够呛。消息是瞒不住的,加上上头没人管事, 几乎是一夜间大街小巷的流言就满天飞了,让本就敬畏鬼神一说的老百姓更加恐慌,都害怕那宋家冤魂会找上自己。
一时间,单州城中人人自危。
无数人收拾家当准备离城避一避,街上酒肆店铺空了一多半。家家户户都在烧纸给无名冤魂, 希望他们别来找自己。
“你接下来要如何做?”
贾历文和姜遗光并肩走在太安街上,漫天飞舞的纸灰从两边民宅围墙里飘出来,上下飘摇,连冷蓝的天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再仔细听, 还能听见他们细碎的念叨, 或是念经文,或是念道家咒, 还有不少念叨着徴宣陛下真龙天子保佑等等。
贾历文也怕,所以这段时日他决定跟紧了姜遗光。他或许不知道姜遗光是不是真的有神通,但这是他唯一所知对魑魅魍魉毫不畏惧之人。
姜遗光道:“再等等。”
他已经卷进了这件事中, 想走也走不了。况且单州骤然间发生这样多怪事, 朝廷必然要派人来,他如果回京恐怕还要被送来, 不如干脆就在本地等待。
这样……或许还能借前来调查的近卫们的手,查清楚宋家村一事。
周老婆婆说村子后来没了,再后来就变成了宋家的私人庄子。好好一个小村落,怎么可能突然就消失?即便当地人都出去了,这片地也是官府的,怎么会被宋家买下?
况且……要不是王落突然间给他下蛊,他并不打算那么快回京。疑似他母亲留下的字谜恐怕要在单州才能查出,否则他父亲为什么要留下线索让他来单州?
姜遗光和贾历文说过自己要找十多年前在当地卖的话本,后者正愁留不下姜遗光呢,自然爽快答应了。
贾历文不知他要等什么,但看对方丝毫没有担忧的神情,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他们当地的风俗都是人死后需在家中停灵三日,或七日,或九日,或四十九日,每日都要摆宴,停灵越久,表明越重视逝者,也是变相证明逝者身份高贵。因而普通小老百姓家停了三天就要拉去埋了,知州等人家中就要停整整四十九日,做足了道场。
第二日贾历文就带着姜遗光上门吊唁去了。
知州谢大人有一小儿子和他关系尚可。贾历文同他打了招呼,进门、上香、吊唁、祭拜、送过白包后,自有人悄悄带他们去了谢大人所在后院。
他小儿子谢五郎就在院中,麻衣芒鞋,头戴丧帽,一双眼睛哭红得跟兔子也似。谢五郎是谢大人幼子,上头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作为小儿子自然是受宠的,万事不愁,因而也养成了个不知世事的性子。
要不是如此,也不会在贾历文说他请了人来家里看看风水后就答应下来。换成他上头的哥哥们,少不了还要拉扯几番。
谢五郎瞧着看上去比自己还要面嫩些的“大师”,隐隐觉得不太着调。可人来都来了,那人看着又和外面惶惶然的人不一样,瞧着就很稳重。
谢五郎替他们带路进了一间“品”字型的院落,过了当中大道后来到一间屋前,和守门的下人们说了声,推门进入。
“这边请,家父卧房就在里面,已经找人来看过了,没发现什么……”谢五郎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姜遗光走进去,最里间卧房和外间搭了扇大屏风隔开,里面靠墙摆了一张架子床,房间不算小,整齐摆放着桌椅绣凳木柜等物。因办丧事,架子床外的床帐换成了白色,内里枕头被子都收走了,只剩下光秃秃床板。
柜子里也空了,有些衣物拿去烧好让他在下面穿。有些可能赏人了,或是被收了起来。总之整间屋子空荡荡一片还到处挂了白,实在凄清寥落。
姜遗光来到床边,伸手碰了碰床板,木头是上好的料子,还散发出香气,没有任何痕迹。
“谢公子,劳烦将当日情形说一说。当时是怎么发现的?谁看到的?又出了什么事?”姜遗光绕着架子床转了半圈,又来到衣柜前,将半遮掩的衣柜门打开,里面飘出来木头和香料混杂在一起的香气。
整个房间已经被收拾过,什么也找不到。
谢五郎早有准备,说:“那天是父亲院里的婢女春桃先发现的,早上敲门进来伺候,一进门就发现父亲已经去了。”
“春桃姑娘?”姜遗光袖着手问,“能请她来问问吗?”
“恐怕难,春桃现在离不得人。”谢五郎的意思,就是她已经被关起来了。
要不好,恐怕她还要给谢大人陪葬。
“请问关在了何处?不能见一见吗?”姜遗光又问。
他通过近卫弄来了一个八卦镜,光明正大拿在手上,八卦镜底下盖着山海镜,袖子遮掩着在房里照来照去,其他两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终究都要入镜,倒不如自己选择入哪一重死劫。像这回,他如果多了解宋家冤魂一些,入镜后也更有准备。因而他非掺和进来不可。
谢五郎支支吾吾有些为难,贾历文给他使眼色让他最好能答应下来。宋家冤魂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都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