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至于掌管厨房采买、后院耕种的监院……他现在是个小沙弥,也问不着。反而顾敛等人还可以借这身份问问知客僧。
好在姜遗光记性好,才来一天就把寺里大大小小的僧人们都记住了,将他们的法号说给顾敛听。
说话间,他无意间瞥了一眼置在地上的水桶,旋即一怔。
桶里水面平滑如镜,映出……眼前顾敛背上的红衣身影。
姜遗光一瞬间就做了决定,若无其事地继续和顾敛说话,又道自己还需要打水,把水缸完全揭开的盖往回盖了些以免有虫落进去,就着露出一半的口不断舀水,让桶里的水哗哗晃荡,映不出人影来。
顾敛知他是委婉送客之意,说几句客套话后连忙告辞,临走前,他有点古怪地回头看一眼,见原本搭在水缸盖上的木勺放进了水桶里,漂浮在水面上。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姜遗光这才松一口气。
他没有想到,那红衣身影竟跟在了顾敛身边,也不知顾敛有没有受影响。不论怎样,他要尽量不和这位顾施主碰面。
不过也有意外之喜。水中能照出鬼影,不知其他能照出倒影的东西是不是也能。
顾敛一撩袍角踏过门槛,姜遗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皱眉。
是错觉么?
顾敛看起来瘦了一些?
*
前院,蒋标和秦谨玉等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找香客们打听,一路则是问寺里僧人。
秦谨玉还记得那老和尚的面容,施了银子后随大流摇了签,签筒晃动时,她想起了此次镜中之行。
也不知这回死劫该当如何,她又能不能活着回去。
……不对!她为什么要在死劫里求这回死劫的签?
想到这儿她猛地一激灵,身上冒出冷汗来,但这时恰巧有一根签从签桶中飞出,“啪”一声落在地上。
秦谨玉下意识捡起一看——“抱薪救火大皆燃,烧遍三千亦复然,若问荣华并出入,不如收拾枉劳心。”
竟是下下签。
本就隐约焦躁惶恐的心更加恐慌,她一直都很害怕。到现在,那股恐慌仿佛变成了这支细长的竹签狠狠打在她面前,叫她难以遏制地不安起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可她就是害怕,不论怎么想都心烦意乱。
夜里奇怪的兽吼、出现在她房里的第四盏灯、变得奇怪的姚文衷……
秦谨玉心里越来越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让人不安的东西弥漫在周身,就像有一只细小的蚂蚁在皮肉底下爬,看不见,但就是让她浑身难受,焦躁不安。
一只瘦得近乎皮包骨的苍白小手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支签,秦谨玉吓得差点啊一声叫出来,扭头看去,就见一年约八九岁的男孩站在自己身边,他手里看着竹签,一字一句念出来。
那男孩长得十分苍白瘦弱,整个寺庙里的人似乎都这样,就像一具蒙了皮的骨架在庙里乱晃。他穿的料子却很好,手上套金环,脖子上挂玉项圈,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衣着越华贵,越显得他的样貌可怕。
饶是秦谨玉自认为还算喜欢孩子,对这样面貌可怕的小孩也生不出半点怜爱,只觉得他可怕。
男孩念了签,咧开嘴笑:“这位婶婶,你的签不好呢。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秦谨玉抑制住恐慌,道:“没许什么愿,把签还给我吧,我再摇一支。”
男孩又一声嘻嘻笑,凑近了,一双黑白分明近乎有些发青的眼睛错不眨地觑她,有些瘆人:“我知道你们许的什么愿,可惜你这个是下下签,你的愿望不成了。”
秦谨玉强笑道:“你又怎么知道?莫非你家长辈也来这儿求过签?”
男孩吊着唇角嬉笑:“自然。”
说着,把签还给她,背过手老气横秋道:“凡来求签的,要么是求荣华富贵,要么是求好姻缘,还有家中有人生病求个平安的。甭管怎样,权力、富贵、生死、姻缘,所求也只有这些,还能有什么?”
秦谨玉没料到这个小孩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甚至有些刮目相看。
“可惜啊,你这是下下签!”小孩哈哈笑起来,“你要求的,求不到了!”
秦谨玉本就心慌意乱,闻言懊恼道:“尽胡说!我找大师解签去。”说着就要从蒲团上坐起来。
在这时,她无意间抬头看去。
莲花座上金身佛像,右手上伸于胸前掌心向外,曰与愿印,左手垂下亦掌心向外,曰无畏印。大佛双目微睁,垂眸含笑地看着她。
秦谨玉只觉得头皮嗡一声炸开,什么也顾不上就爬起身奔向门槛外,直到跑出去老远,心口仍旧剧烈起伏,恐慌不已。
她……她算不算犯忌讳了?
她对视了吗?那算不算对视?应该不算吧?她只是看了一眼,又没有拜……
想到这儿秦谨玉打了个哆嗦,她终于意识到了规则中的古怪之处。
规则里说,不能与睁眼佛像对视。
可如果不看佛像的眼睛,又怎会知道它是否睁开了眼?一旦看了,那就能算得上“对视”。
这分明就是要让人走上死路!
第336章
秦谨玉奔到门外恰好被范世湘撞见, 后者见她这幅魂都要吓没了的样子,不禁奇道:“你做什么呢?”
又一看身后大殿,明白过来,不敢多问, 指了指门:“可是……又……又笑了?”
秦谨玉抓着她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撑住不瘫软在地, 连连点头。范世湘只觉她手冷如冰, 用力抓着她往后走。
“怎么就吓成这样了?”范世湘不解,转而说起自己方才打听到的消息。
她问了几个据说是常住在寺里的香客,他们都说自己的房里同样留着三盏灯, 同样子时睡下辰时起身,只是他们早上起来后去的地方不一样,所以才没见着。
“不一样?是怎么个不一样?”秦谨玉不解,“难道我们去的不是一个地方吗?”
“好像不是。我们今早去的是大雄宝殿,而他们去的是后头的观音殿。”范世湘说, 她也不知道庙里是什么个规矩。“他们住的地方也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住在东边,他们住在西边。”
秦谨玉慢慢回想比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般而言, 大多寺庙进山门后从外往里走一条直道进去便是天王殿(即为弥勒殿)、大雄宝殿, 再往里走便是观音殿或法堂、藏经阁、毗卢阁等。
以这些在同一条直道上的殿堂为中心,再划分东西两侧。僧人们的僧房、厨房、斋堂、库房等都在东侧。西边才是客房。
他们来的第一夜, 却睡在了东边属于僧人们的僧房里。
想到这儿秦谨玉心就怦怦跳。
既然是僧房,为什么房里规矩第一条就是“凡入寺住宿香客”?
不!不对!等等……
秦谨玉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就在刚才,她想到了一点。
“凡入寺住宿香客……”, 只有香客才要守规矩。而在捐了香油钱之前, 他们没有住在香客该住的西侧客房,也没有去香客该去的观音殿, 他们还算不上香客!
他们刚来那会儿,只能算进了寺庙,但不算寺里的人。
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成了庙里的香客。
而那个带着他们住进东边厢房,又提醒他们捐香油钱的人……
——是拾明!
拾明到底意欲何为?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他是想要害死他们吗?
还是说,因为拾明也只是刚来,所以不懂?
秦谨玉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范世湘。
起了疑心后,再想起拾明,就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疑点。
他那张脸为什么如此可怖?在哪儿划伤的?她瞧着可都是新鲜的伤口。再有,其他僧人都对他们格外冷淡时,只有拾明主动凑上来。现在想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范世湘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手臂觑一眼周围同样从大殿里跑出来的人们,小声道:“也不对啊,如果只是他一个人……”
“你还记不记得早课时大殿里摆着的蒲团?刚好最后一排,就像是专门给我们留的位置。”范世湘道,“如果只是拾明一个人的行为,他初来乍到,总不可能给我们准备蒲团吧?”
秦谨玉心里仍旧不安,她就像心口藏着急于奔出来的一匹野兽一样躁动不已,她不是没想到这个疑点,可她现在满腹恐慌急需找到一个泄洪口,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拾明,她怎么可能放过?
“照你这么说,不是拾明,还可能会是谁?”
这就难倒了范世湘,想了想,她道:“寺里所有人都有可能,不光只盯着他一个。”
她犹疑地看了一眼秦谨玉,说道:“反倒是你,最近怎么如此焦躁?都不像你了。”
秦谨玉被她说的一愣:“……有吗?”
“你自己没察觉吗?”范世湘点点她脑门,“变得都不像你了。”以前的秦谨玉可是端庄稳重,不夸张的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怎么会如此仓皇?
说了这句话,她突然一阵胆寒,心想姚文衷变得不太像他,现在怎么连秦谨玉也开始变了?
恰巧这时秦谨玉也想到了姚文衷,二人面面相觑,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的性情似乎都在逐渐发生变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大家一起变了,还是一个接一个?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如果说秦谨玉的变化来自于她房里的第四盏灯……那姚文衷呢?他可什么都没做,他也犯忌讳了么?
“无论怎么样,先小心拾明,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话。”秦谨玉道,旋即问,“对了,文姑娘呢?”
范世湘:“文姑娘不放心姚公子,说回厢房那边看看。”
大殿里的人几乎都跑出来了,殿门关上,秦谨玉没敢面对也殿门,拉着范世湘低头往一边走。
厢房处。
文霁月的身形从廊柱后冒出来,她手里还拿着一盏湿漉漉的灯。
她捐过香油钱后很快就回来了,一路将六人的房间都摸了一遍,看过桌上灯盏,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再一看姚文衷,睡得正熟,没出事,就没叫他。
她大着胆子绕到屋后,把秦谨玉早上丢掉的那盏灯捡了回来。
但她没敢带回屋里,而是停留在廊下,小心地将那盏灯擦干净。
当她听到脚步声后,立刻远远躲了起来,等脚步声远去,才悄悄把灯藏在门外,自己进一间房拉开一点点窗户缝,小心地看一眼。
是拾明。
奇怪,秦姑娘不是说他去后院劈柴了吗?为什么会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