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只要他们点燃,燃尽四盏灯后就能回来,但入镜人们都害怕这灯。第一天的秦谨玉一发现就把多余的灯给扔了。文霁月没奈何,她也不能多放——没有那么多的灯。
秦谨玉吃了一惊:“……灯竟然是你们放的吗?”怪不得会突然多出来,又怎么也找不到是谁放的。
听上去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她迷迷糊糊的,说不出哪里不对。
姚文衷继续说。
文霁月和蒋标兵分两路。文霁月去找多余的灯,蒋标则跟着去了大殿。原本按规矩他们该去观音殿的,蒋标也是试着在那群僧人做早课的时候跟了进去。
他没有坐在最后一排,而是站在一边僧人们念经。那时,他还穿着寺里提供的颜色鲜艳的禅衣。
然后他看见,莲花座上原本慈眉善目,含笑俯视众生的佛祖慢慢收起了笑容……
怪相出现了!
之后,那群僧人纷纷起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蒋标看见了在另一面的入镜人们……甚至连他自己也在其中。
他急忙跟了过去,试图和他们搭话,可不论他怎么说,那群人都听不到他说话。蒋标也听不到入镜人们说话的声音,只能一路紧紧跟随。
之后,蒋标发现这群人来到了后院水缸边,似乎要挑人去打水。另一个“他”也跟着去打水。
他起先跟着秦谨玉等人,后来一想,水能助人看穿幻象。说不定他跟去溪边可以让那几个入镜人看到自己呢?
于是他在紧随秦谨玉进斋堂前,拐道离开了,追着打水的一众人跑。但他刚踏出寺门,那群人的身影就在眼前消失了……
蒋标到底没能追上去,也没能让他们通过水面看清自己的脸。
这无疑给了秦谨玉极大的震撼。她一直以为第一天白日,几人做早课时看见的红色身影是他们犯忌的缘故。现在……姚文衷说那道红色的身影是蒋标?
秦谨玉难以置信,可在脑海里不断推演后,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甚至……听上去更像真相。
姚文衷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好不容易逃离清醒,可……可要让秦谨玉醒过来却十分艰难。
不唤醒她也不行,他们已经全部回到了慈悲相一面,只有秦谨玉看到了怒相一面的《佛说妙生无相众悦经》。他们想要彻底离开,恐怕必须要这卷经文内容。可他们却都不愿意再去一趟怒面佛所在的寺庙了,只能想办法把秦谨玉叫醒。
听到这儿秦谨玉就明白过来,下意识要抚上藏在僧衣里的经书,又急忙松开。
她现在……该信谁?
秦谨玉望了一眼那头被顾敛带离得越来越远的拾明,目光犹豫。
范世湘有点恨铁不成钢:“秦姐姐,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若不是他编了谎话来骗你,你早就醒了!”
秦谨玉迟疑:“他,他能骗我什么?”
范世湘气道:“他是不是说他也是入镜人?只是一开始出于顾忌隐瞒了身份?”
秦谨玉瞪大了眼睛。
范世湘叹气道:“你也不想想,都是入镜人,我们才是在镜外就认识的,别的不提,我们上回见面时,你还同我说过你家乡的柑子该成熟了,深秋时的柑子最是甘甜美味。”
秦谨玉的确说过这话,那时她想家中吃食想得厉害,托近卫们运来一些家乡的柑子,清香甘甜,她还送了一些给邻里。
“我们才是一伙的,你别被蒙蔽了!”范世湘道,“他说他是入镜人,我问你,你见过他吗?就算没见过,你知道他真名吗?”
秦谨玉皱紧眉,摇了摇头。
拾明的确没有说他的名字,也没有提镜外的话。现在她才觉得似乎哪里不妥,如果拾明真是入镜人,为何不敢和她对一对镜外的事?入镜人们大多知道彼此姓名,没见过也听说过,他不提,是因为编造不出来吗?
那厢,顾敛终于拖不住了。
范世湘飞快提醒:“寺里的僧人你一个都别信,不过拾明的确有几分特殊,到时你想办法在他房里多放一盏灯点燃。”
这样一来不仅秦谨玉能回到另一面,也能让顺便让拾明吃点苦头。
秦谨玉仍旧迟疑:“……真的能行?”
“行不行也要试一试,只剩下你了。”范世湘道,“文姑娘一直在井底等我们回去。你要是再拖延,不仅耽误自己,也是耽误我们。”
第346章
直到那几个入镜人离开, 秦谨玉还觉得脑子里跟蒙了层纱似的浑浑噩噩想不清楚。
她看着拾明,准确来说是看着身着红衣的拾明,心想:他刚才出声了?
这么说起来……拾明的确有几分特殊。如她此刻,她只能听见一面人声, 看见一面事物, 另一面的自己是什么样?她不知道。但拾明却仿佛两面的身体都能自如活动一般, 甚至能同时说话。
她不禁去想,拾明知道自己背后的影子开口了吗?他知道背上的人在想什么吗?
等入镜人都散了,拾明向她走来。
在她眼中, 和自己一样身着大红僧衣的拾明背对着一步步走近,有种古怪的诡异感。秦谨玉听到他自自然然的问话:“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秦谨玉……一时间还真不好说,反问道:“没什么,不过他们也拉着你说了许多,和你说什么了?”
拾明扫她一眼, 即便秦谨玉看不见也觉得自己周身一凉仿佛被人打量过。
“他们问我,知不知道这一面是假的?”
听在秦谨玉耳里就是一阵心惊肉跳。
范世湘对她说:“你放心,我们肯定不叫你为难,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个假货呢, 我们先替你试探他, 要是他自己能起疑心犯忌最好,要是他非要待在这头不走, 你再想办法……”
秦谨玉道:“他们刚才和我说的也是这个。你……你怎么说的?”
拾明道:“我说我再想想。”
姜遗光没说谎,他也看出来,那几个入镜人没有说谎——至少, 他们此刻真的认为自己说的是真相, 且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现在失去了记忆才会不信他们。
两人一路无言,秦谨玉没想明白, 脑子乱糟糟打转,不知不觉就跟在拾明身后走了。一路都有人笑呵呵冲她问候,或是衣着鲜亮的香客们,或是来去僧人,可再怎么热闹也掩盖不了偌大寺庙中透出的死气。
拐了几条道沿墙走僻静处人才少些。
拾明才继续出声:“你又是怎么回答他们的?你信他们吗?”
秦谨玉不知怎么说,心如乱麻。哪边都可信,哪边都可疑,都像真的也都像假的,叫她该信谁?
“拾明。”秦谨玉决定问个清楚,“虽说你也是入镜人,可却一直没告诉我镜外的身份,也不知你高姓大名,我……”
拾明一怔,似乎才想起来:“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
“在下姓姜,大名姜遗光。”
这名字让秦谨玉差点惊呼出声:“是你?”
藏书阁被烧那件事还近在咫尺呢,她就见到了其中一人。
“你不是……”她磕巴了一下就把自己听来的传言咽回去,有些说姜遗光已经过了十重劫被接入新地方了,有些说他也在大火中受了伤所以才不见人。秦谨玉回想起初见时对方脸上的疤,心道那也不是火烧出来的啊?
拾明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道:“那场火没有伤到我。”
秦谨玉试探问:“黎公子呢?”
拾明淡淡道:“死了。”
秦谨玉就知道这人八成真是姜遗光无疑了,心思不免活泛起来。入镜人里暗中互相利用的不少,可抱团的也不少,就算姜遗光打算利用她,可跟着他走,他已经第七次还是第八次了吧?不比顾敛他们厉害?
拾明看不见秦谨玉,但听出她态度转变,就让她把那卷经的内容说给自己听,一路避着人走一路念,把那卷经说了个差不离。
秦谨玉看见的又是不一样的说法。
同样生来异相,却并非一体双面,而是一体双魂。
双面佛原来也只是一位贫家子,出生后是个男孩,就没有丢进河里淹死,家里父母好好养大了。但等他会说话以后,异相就慢慢显出来——他会自己和自己说话。
本来嘛,小孩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做不出?一开始没人放在心上,可等这娃娃自己能跑能跳了,他也没改掉这个毛病,有时候还指着自己的脑子说里面有个哥哥/弟弟,会出来陪他玩,说话时口吻也很不一样,要么高高兴兴露着笑,要么一脸肃穆甚至带凶相。
再大一点,他就给另一个自己起了名儿,还好奇其他人为什么看不见对方,把家里人吓坏了,正巧遇上天灾,家里穷,于是父母商量把他过继出去,再后来就一路流落在外,偶然接触佛法,便入了佛门,毕生苦修,终成正果。
这两卷经书差距实在太大,秦谨玉转述时一边说一边害怕,她从未听闻这种怪事。姜遗光却没在意,他自己还亲眼见过将离呢,这时也起了疑心:到底哪卷说的是真的?
喜面佛认为,他占着身体,怒面佛是另一个魂魄,二人共居一体。
怒面佛则认为他们一人一具身体,背身相连,却互不干涉,也互不通识。
还是说两边都有问题?
另一个更让姜遗光疑心的点——两卷经书内容大相径庭,结局倒是一致,即他们二人苦修佛法,修成正果。然而何为正果?如何修成?
他们的执念就是这个“修成正果”吗?
很快来到了后院,过长甬道,转弯,绕过或穿过一两个小院子,最后在一间熟悉的院门外停下。
正是放着水井的院子。
现在还好,院子里没人,外面有几个要经过的也被拾明打发走了。
没等对方问,姜遗光就说:“还需要秦姑娘下去看看才好。”
寺规特地把井列出一条章程来,这口井一定不一般,但他碍着规矩不能靠近,更不能打开。姜遗光虽怀疑另一面可能是真,但在没有把握前,他不想贸然尝试。
倒是秦谨玉,她现在可以试试。
秦谨玉脖子都往外冒凉气,低声急迫道:“不好随便下去吧?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姜遗光看背对着自己的人转了过来就要倒退着跑,猜到她想退缩,伸手把人按住:“不必担忧,寺规写在那儿,井下即便有东西也害不了你。”
“可是……”秦谨玉咬咬牙,还是把那些人告诉自己的、文霁月就在井下的话说了出来。
她明明看见文霁月已经死了!现在说她在井下又是什么意思?她可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
她也知道井底下一定有什么古怪,她在看过新的寺规之后就想过查探,但那群入镜人这么一说,她就打消了念头。
姜遗光把正对自己的苍白人影扳过去,秦谨玉被他扳正重新看向小院门口,他问:“你眼里的井是怎样的?井盖打开了吗?”
秦谨玉不得不探头去看,末了道:“是打开的。”
姜遗光说:“可我眼里的井盖是合上的,还钉了钉子,不让人开。”
如此一来就更可疑了,这口井到底有没有封起来?
哪面是真?哪面是假?
姜遗光退了一步:“既然如此,劳烦秦姑娘凑上前看看井底有什么吧?你也知道我不能靠近。”
他保证道:“在下拳脚功夫不算太好,但带人离开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秦姑娘若是看见什么,只管喊我。对了,秦姑娘身上可有绳索?”
入镜人身上都带着细长绳索,不知用什么料子做的,火烧不化、刀割难断。秦谨玉明白他的意图,就把绳索取了出来,一头拴在自己手腕上,一头在拾明这端。
比起下井来,去井边看看这个法子更能被她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