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皇宫中,朝阳公主休息后就去请见了太子。
这个时间,太子正好从南书房出来,他需代理朝政,事可不少。想了下还是答应了公主的要求,并让宫人提膳到万安阁旁的偏殿去,二人一道用。
公主来了也只是先话家常,宫人流水般提膳布菜。一道一道过,兄妹二人安静吃过,漱口后,朝阳公主屏退所有宫人,终于说了来意。
她把自己在柳平城所为以及派姜遗光护送白家人的事儿都告诉了太子。
还有自己最近的猜测——
各地近卫送上来的折子里不少都有提到某地出现异样后让人去查,结果派去的人全部死绝的消息。
既然去探查的人都没了。
——那消息是谁打探出来的?
她怀疑分布在各地的近卫的驻点都有问题!
而当下事态正在以一种远比他们所想还要可怕的速度变得严重。
她看着太子:“我知道皇兄疑心我,不过请皇兄安心,大灾当前,我什么也不会做。”
“前朝怎么没的,你我都清楚。”
前朝灭亡,既是天灾,也是人祸。那时各地灾害频发,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前朝几位皇子也没有停下争权夺利的心思,朝中党争严重。就连当时执掌山海镜的乌衣卫也被朝中太监夺权,入镜人也被打压,流落各地。
山海镜能镇鬼也能聚阴。入镜人所到之处无一不遭了殃。即便有心肠好的,起先愿意收服当地恶鬼,可等他们入镜后,镜子总会被镜外恶鬼制造各种契机夺走。等他们死了,山海镜更是辗转各地不断生灾。
有人发觉山海镜能收鬼,视为至宝,为此大打出手互相构陷。有人以为山海镜是祸端,想尽办法销毁却无能为力。在此期间山海镜又不知引来了多少鬼怪,制造了多少灾祸。
这也是为什么……各代帝王一定要将山海镜掌控在自己手中,入镜人连出京都难。
人的贪欲和私欲是无止尽的深壑。
百姓多愚昧,若让他们得知世间真有鬼怪,必将引起全民的恐慌。而若让他们得知山海镜能收鬼,却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也必然会有数不尽的人或控制入镜人以保自身富贵。或被他人利用入镜,或以镜放出鬼怪制造混乱……
恐慌和贪欲都会带来灾乱,一旦放任,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端看前朝就知道了,不知死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力,才重新得回了一片太平人间。
太子举杯示意:“如此,多谢皇妹。”
现在一切都很平静,各地传来的折子也没什么异样,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但他们反而更绷紧了心弦。
他们敏锐地嗅到了暴风雨前夕的味道,这张天下太平的表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撕得粉碎。
一想到在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各地的近卫们很有可能……甚至他还仔细读过这些近卫呈上来的折子,商议过如何祛除鬼怪。太子就觉得不寒而栗。
“依你看,各地近卫据点,该如何处理?”派人去查?普通人恐怕到地方上就立刻没了。武功再高强也一样,面对鬼怪毫无还手之力。
那就只能让入镜人去。
可就算对入镜人的审查再严格,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一直忠诚。
人心易变,骤然得到宝物后性情大变的人有多少?在京中时尚能把握,一旦离京,变数重重。入镜人若是叛变带来的威胁,远比普通反贼要大得多。
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眉头紧锁。
“我想不出来。”握着杯子的手背攥得死紧。
其实……她不是想不出来。
想来想去,目前最好的法子竟然就是按兵不动,维持原状。
二人一对视,太子举杯苦笑:“看来,皇妹和我想得一样。”
朝阳公主却在此刻迟疑了。
“……不,不对……”她迟疑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起初设想要一鼓作气把各地的近卫驻地都清理干净,不过这很显然不太可能做到。朝阳公主便将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
想要把遍布全国各地的近卫驻点都筛选一遍是不可能的,朝阳现在也不能确定送上来的那些折子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有可能人是真的,折子是伪造的,这些都说不准。
所以只需要挑几个重要的近卫驻地,咽喉要塞之处。筛选一批信得过的入镜人,再挑一批心有反骨的,近卫军护送,随便安个什么名头,把人送过去。
无事最好,若是有事……就让心有反骨那批入镜人收鬼。他们若是不愿意,当场格杀,再找当地人入镜、收鬼。
朝阳公主还有一层私心在。
父皇最近脾性改了,不论是突然兴起的灭佛之举,还是面对异族求娶公主下嫁时选择直接开战。他眼里越来越容不得沙子。换以前他兴许会徐徐图之,但现在……她若想得父皇欢心,就不能退缩。
“但这样一来,其他入镜人难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意。”
朝阳公主道:“世事难两全,只能舍小而保大,不论如何,总不能真的坐视不管。”
等事到临头了再去收拾,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也好,这份折子……”这种大事,必须父皇首肯了才行。
公主道:“我们一起写了递上去吧。”
太子也不推脱,答应下来。
两人很快起草了折子,各自看过,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传令下去,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
第402章
蒙坚心中的担忧, 其他人一无所知,他们只顾着紧张地为眼前危机忙碌——毒虫太多太多了。
草丛里、树叶中,随便用竹杖一敲打就能跳出来数百只毒虫抖落下十几条蛇,简直要让人怀疑他们进了什么毒物的老窝。
好在他们都穿得厚实, 脸也遮了手也挡了, 一个个把竹杖挥舞得密不透风, 几人一队,一个负责引蛇出洞,另外几个就负责驱赶和动刀。
不愧是在山中呆久了的人, 如此配合,一时间倒也没有什么伤亡,反而叫他们重新回忆起当初并肩作战的情谊来。
姜遗光也没闲着,他刚才削了一大把木签子,手上动作不停, 手腕一甩,一根根木签子如雨般爆射而出,将毒蛇尽数钉住七寸扎在树干上,救下了不少人。
别的不提, 光凭他这份武功, 其他人就要高看他一眼,有些得空的, 仗着自己的嘴被布蒙住不会飞进毒虫子来,闷着声音高声夸他,姜遗光也没什么表示, 反而站的不知不觉间离人群更远了。
他感觉盘踞在自己胸口的那只蛊虫正蠢蠢欲动, 尽管那只是条虫子,可他就是感觉到了来自蛊虫的渴望。
它想要这些毒虫。
因而姜遗光才慢慢站远了。人虽多, 但他们都各自忙着,又有树木荆棘丛挡住,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他换了改用一只手掷木签子,另一只手快若闪电地捏住了一条青黑发紫浑身柔软发亮的虫。
蛊王迅速从他体内游走到指尖,他能看见自己指尖突然冒出来一个小黑点。手上的毒虫还没来得及咬下一口就变成了空壳,空荡荡一小片干瘪地挂着,被他随手甩去。
既然确定有用,姜遗光就放心了许多,一手投暗器,另一手掌心藏着蛊王直接上手去抓,没多久他脚边就堆了不少空瘪的虫皮蛇皮,掩藏在草丛中,被他不着痕迹地踢开。
大概花了半个多时辰,那漫天密集的毒物大军才终于消退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四处飘起的药粉刺鼻气味——光杀是杀不尽的,方才后边人一直在撒药,数十种驱虫药物混杂在一起,才将这些东西赶跑。
“小心些,这些药对人也有毒,不要吸进去了。”一个领头的将士头脸都包在布里,闷闷地大声说。
姜遗光跟着收手,在一片有序地忙碌中安静来到蒙坚身边。
他能感觉到那只蛊虫通过手臂游走回到胸腔内,并生出一种……饱腹后的满足感?这让他也不自觉地冒出一点愉快的心情来。
后者又要吩咐又要命令还要让人把那些毒物归类,忙的脚不沾地,转头一看见他,顿时大喜过望:“你刚才跑哪去了?我找你半天。”
姜遗光指了个方位:“人太多,我不知不觉就走到那边去了。”
蒙坚也没在意,好不容易找到个能用的人,自然不肯放手,他道:“公子,还要麻烦你了。这些毒物和我们一年前来的那次见到的又不太一样,得记下来才行。”
姜遗光没拒绝,点头答应下来。
蒙坚更高兴了。
他们这回出来还真没料到骊山会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因而带出来的人多半是武功高手,文官却少。这些武人嘛,让他们动刀动枪可以,叫他们作画,还要记录,这可真是为难了。
蒙坚一扬手,他手下小厮送来一本厚厚的书,翻开一看,骊山中毒物记录赫然在目。蒙坚飞快翻到相应几页:“我刚才看见有变化的就有十多种,您瞧,这个一线红一年前还长这样,新的图也该画上去。”
“还有这种,紫砂虫,因色如紫砂,外壳坚硬,现出明亮紫红色才得名,但这一回我发现的一些紫砂虫都紫得快发黑了。还有这些……”
姜遗光记下了,再简单的重复一遍,确认没错后抱着书拿了炭笔下去,对着被士兵们收拾出来分了类的一堆堆蛇虫尸体仔细分辨,再提笔记下。
动笔间,蛊虫不顾他心意欢快地再次冒出来,随着伸手翻捡虫尸的动作,不少毒虫迅速干瘪下去。
“回去。”他试图控制住这条蛊虫,心中暗道。
蛊虫翻滚,显然不愿意。就像一个已经坐在赌桌前的赌徒,怎么都不肯下来。姜遗光又尝试了好几次,它才慢腾腾从手臂上游回去,安静地缩着不动了。
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有几个打下手的人就算看见那些虫有些变化也不好来问他,只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以为这些虫死了就是会变成这样。没几人往他头上想。
姜遗光却想到了其他事。
蛊虫……蛊王……
将数十毒虫放置于同一盅内,令其相互厮杀吞噬,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蛊。蛊显然要比毒虫毒得多。
而蛊王,更是无数蛊虫厮杀后的胜者,剧毒无比,世间罕有。
蒙坚还在诧异,为什么骊山之中的毒物变得越来越毒,且外观都发生了一定变化。姜遗光却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蛊身上,心头冒出了某种猜测。
等这一堆人都忙完了,伤者也好好上了药包扎过——他们不能再继续深入,要折返回营地养伤,如果好了再进去追上大部队。
姜遗光抱着书到了蒙坚身边。
“蒙先生。”他说,“关于骊山毒物一事,我有一个猜想。”
蒙坚好不容易忙完,能停下来歇口气喝口水,姜遗光过来说这话,他急忙放下水壶,一抹嘴急急道:“你发现什么了?”
姜遗光:“不知蒙先生有没有听说过巫蛊之事。”
蒙坚点头,他被朝廷招揽,又算得上半个江湖人,自然也听说过。
蛊虫,毒虫相斗取其胜者……
……等等!
“你是说——很有可能有人在骊山养蛊?”蒙坚猛然回神。
姜遗光:“我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定。”
他扫一眼地上那些堆得高高厚厚的毒虫尸壳,士兵们正打算把这些东西烧掉,如果是毒蛇,蛇胆就挖出来泡酒,也能解毒。
他道:“就像你说的,这些虫越来越毒了,如果不是骊山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就很有可能和巫蛊有关。”
蒙坚脸色慢慢沉下来:“你说的有道理。”
“这件事我会报上去的,就是不知道上面打算怎么办。”
姜遗光:“先不提这些事,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先进去再说。”
“也是,先顾着眼下吧。”蒙坚说,“等那堆东西烧完了我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