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姬钺跟着凑过来,感叹道:“总算到了。”
绿洲之中的小国,名为荼如。荼如国是个非常特别的国家,离中原很远很远,但却因拥有奇妙的香料、染料和油脂而无比富裕。
每年开春,载着货物的驼车摇着铃铛离开沙漠,回来时,车上就被外界的丝绸、茶叶、胭脂和黄金装得满满当当。
而这些胭脂、丝绸和黄金都用在了装点荼如国王宫上。
驼铃声幽幽,天黑后,他们总算到了王城外。
到这里,奴隶们就不能再进来了,他们列成长队在士兵的鞭子与呵斥下带着风沙和血迹接着走,回到城墙外继续干活。白天的沙漠十分酷热,夜里却冷得厉害,不少人冻得瑟瑟发抖。
城外还算喧闹,入城门后就安静了不少。长道两边,所有看见车队上徽记的人都急忙行礼。有些跪伏下去,有些一掌抚胸深深躬身,还有的则侧身避过低头,膝盖也弯下去。
一路驶过,前边人好似摩西分海般退开到两旁。
入镜人们被带到一间和周围房屋一样用规整巨大的白石砖雕砌的屋外,金黄的屋顶闪着耀眼光芒。
据跟着的仆从说,这是属于公主的宫殿之一。
一只白皙的手小心地掀开帘子。
她脸上刺了字,身上衣物很少,是个女奴。
跪在车门口,上身挺直了解开车帘挂好,又赶紧跳下去跪伏在一边,两只手伸长掌面向下,额头紧紧贴着地。
车边从高到低依次跪着三个精瘦的男奴,以背为阶。姬钺当先下去,踏着他们的背走下去,然后是另几个女子。
姜遗光排在最后一个。
他们虽然是尊贵的客人,但还是得靠自己的腿走进去。因为公主才是这里最尊贵之人,她换上了一抬金色软轿,抬入象牙白的大门。
进去后,一人一间屋,三五个女奴侍奉。屋内也和屋外一样,白玉石地面铺着厚厚的羊皮毯子,到处都雕着菱形方形圆形的纹样,和大梁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等换了衣服洗漱过后什么的,公主便让人传话来,道他们今晚好好歇息,明天再请他们进宫参见大王。
同样送来的还有饭食水酒,澄红的葡萄酒液装在水晶壶中,晶莹剔透。女奴觑着姜遗光脸色,跪下替他斟酒,请罪说如果不爱酒,还有茶和奶,牛奶羊奶驼奶都有,茶就是从中原运来的上等的茶。
姜遗光看着那杯酒,艳红的,在杯中流淌,一晃神看成了血。
跪着的女奴也好像就着跪姿脑袋转了个个儿,狞笑着。可再仔细看去,她只是老老实实跪在那里头也没抬。
是他看错了。
是夜,姬钺还披着半湿的头发,就来敲响了姜遗光的房门,他身后,其他几个入镜人都跟着。
姜遗光让屋子里的男奴女奴都退出去在大门口守着,不准外人进来。
他问姬钺:“你知道什么了?”
姬钺摇摇扇子:“不是我知道了什么,我们来叫你一块儿商量罢了。”
“我听说你去了长安,想必也到了骊山吧?骊山里有不少唐朝时的物件和经卷史书,你若看过,可对这什么荼如国有什么知道的?”
他张口就直接揭了姜遗光最近的隐秘行踪,后者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应当是秘密才对,姬钺就算打听到,又怎么会直接说出来?
姬钺说:“起初确实没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们该知道的都听说了,没必要瞒着。”
姜遗光看着他发笑:“你以为我对荼如国了解多少?你又知道多少?”
姬钺一摊手:“我要是了解还能来问你?我只知道这荼如国在唐朝时就被灭了,至于怎么灭的,我也不清楚。”
那个藕色衣裳的女子道:“据说是因为风沙太大,把整个王城都埋了。也有说因为对奴隶太苛刻,发生了叛乱。因为荼如国离中原很远,当时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灰色衣服的女子接着说:“我们怀疑现在我们就处在灭国前的荼如,若不想出个办法脱身,要是风沙真来了,我们一个也跑不掉。”
姜遗光忽然笑起来:“我说了,我不知道。”
第427章
气氛陡然焦灼。
姜遗光却像感知不到一样, 继续笑着说:“你们怀疑我什么?还是觉得我会瞒着你们?哈哈哈哈——”
“瞒着你们对我又没好处,我何必遮遮掩掩?”
姬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怎么……”
一段时间不见,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其他人变化还好说,可他知道, 姜遗光他……
“交换!”姜遗光忽然笑容一收, 敛眉严肃道, “你们说京城中发生了大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否则我也不说。”
另外几个人不认识姜遗光,只有所耳闻, 但看姬钺的样子也能猜出一二。
姜遗光一个个看过去。
这些人的人面在他眼里朦胧许多,打转、扭曲,好像漂在水里的一张面皮被搅乱,拧成一团。他晃晃头,再仔细看, 又不见了,几个人好好的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
姬钺眉头一皱:“你在看什么?”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深了。
“你,你们——”姜遗光没回答, 又把目光对向他, 一个个指过去,“你们都想害我。”
他发现自己能轻易看透这群人在想什么。以前他也能看明白, 只是不及如今透彻。
“你们在想,我去了长安,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好处?我故意隐瞒是不是别有居心?所以你们才一群人都来问我。”
“我知道, 你们全都想利用我。”他无比笃定地笑道, “我不会相信你们了。”
姜遗光发现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刚才说的交易也是骗他们的, 在提到交易二字时,他心里想的是:等这群人先告诉他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他再把骊山的一点事情说出去,让他们自己猜荼如国的消息。但是就短短一瞬间他又改了主意,什么也不想说了,就想看这群人变脸。
姜遗光忽然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以前他不会这么做的!镜里凶险无比,入镜人不得不抱团,但凡有一个人提供的消息有假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若非必要,他不会故意欺瞒。
现在他……他好像是……
眼前又开始恍惚,原本鲜明的画面模糊扭曲,他又听到了一阵阵的驼铃,瘦长弯曲的鬼影徘徊,歌舞、尖啸。
姬钺离他最近,眼睁睁看着他神情开始恍惚,眼神涣散。他也不计较刚才姜遗光那些话了,试探着伸手揽住他:“你怎么了?”
那个藕色衣裳的女子以袖遮唇,轻笑一声:“有意思,以前就听过这位小兄弟的大名,没想到啊——百闻不如一见。”
不是说他心智坚忍吗?怎么瞧着……像是疯了?
姬钺道:“也不必说风凉话了,善多兴许是遇到了什么事。”他可是知道姜遗光的底细,说白了这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会疯?
那就一定是鬼怪作祟了。
寻常鬼怪不至于此,他不禁对骊山更好奇,那里到底有什么?
“你在骊山遇到了什么?”
骊山……?
是了,骊山里,他用镜子收了一个“鬼”,可能还有别的东西?记不清了。
*
骊山驻地。
姜遗光这一消失就没出现过。
等驻地里的秦亘亲自带人上山,又从行宫里带了不少文书宝器下来,他还是没回来。
秦亘也不管,只要那面镜子还好好的,姜遗光就迟早会出现。他把更多心思放在了从骊山中带出的古物上。
趁着诅咒短暂消失期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怪事。他们抓紧把骊山行宫内的小件大件一样样往山下搬。
不过嘛……这些东西在行宫里时还好好的,和新的没什么两样。可一带出宫门,便好似瞬息中度过了千百年时光,纸张迅速化为飞灰,丝绸变得破旧不堪。试过一次后这些人就不敢再把纸张一类的东西带出去,只好挑些要紧的手抄了带走。
行宫中,他们还找到了不少还完好无损的羊皮卷——据他们看,好像和唐时距离大唐十分遥远的某个小国有关。这些羊皮卷都是当时守在边关负责和那小国进行交易的官员送上来的。
“荼如国?”
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骊山驻地众人面前,又经驻地中人送上的折子递到了宫中。
朝阳公主看着折子,放下后闭目思索一会儿,让人去搬了几卷书来,果真找到了关于荼如国的记载。
荼如国在沙漠中,离大唐遥远,和大唐关系却很不错,说着和中原人一样的话,用着一样的文字,岁贡年年按时送来。平时荼如国的商队送来的也都是好东西,香料、染料什么的都是上等货,送入宫中的贡品。
据使节说,最早的荼如国的百姓就是从中原迁出去的,所以才会对中原保持向往。但在向往的同时,荼如国百姓对中原天子并不那么信服,他们更加信仰自己国家的神灵,以及接受神灵旨意统领他们的王。
羊皮卷中记载了关于荼如国神灵的传说。
事情大约要追溯到两晋时期,那时中原诸国并起,战乱频发。今日这个称王明天就被灭的事儿多不胜数,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有一庞大世家,拥有不少良田、财富和奴隶,占的地儿却不好,不论是哪个称了王,总要途径他家,让他们进上财物。
那世家的领头之人向往修仙一道,常年服食丹药诸如五石散、长寿膏等,家族中人有样学样,跟着整日服丹修道,幻想某日修成正果。
有一日,世家迎来了一位得道之人,他说中原位置虽好,却也因为有龙气龙脉和真龙天子,加上凡人多,味驳杂,仙人不会往中原来。所以若是求仙,必得往其他方位去。
往北,便是连接着天的雪山。往西,是炽热无边的沙漠,往东或往南,又是无尽大海。
世家族长就问:“那我该往何处求仙呢?”
得道之人以龟甲占卜,替他指了条明路。
雪山有仙人,住在山之巅,无人能登顶。大海之中虽有仙山,蜃景就是仙人居所不慎流露出仙气才得以让凡人看见。可当年秦皇派人出访也未能求见。
“上天告诉我,你应该往西边走。”得道之人如是说。
只要能在沙漠中找到仙人居所,他们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良田,以及黄沙下掩埋的黄金,香料。
更甚者,可以得到长生。
所以,世家族长变卖了家中田地和祖宅,带着数百族人和近千奴仆一路往西行。
沙漠让他们吃尽了苦头,白天热得很,晚上就冻得厉害,风一吹就有沙子迷了眼,不得不罩着头纱。起先他们还有水能沐浴,有新鲜的放在储冰箱子里的蔬果可以吃。后面就顾不上了,奴仆没有水没有吃食慢慢死去了,主人们也个个灰扑扑的,口舌生疮喉咙干渴,每天嚼着茶叶,忍饥挨饿。
到了这一步,他们反而更加执拗地坚信这是沙漠中神明对他们的考验。
他们在沙漠中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当初的上千人只剩下几百个,久到他们几乎不成人形。在某个夜晚,冰冷的风刮过大漠,沙子也被吹得扬上天,好似一条宽阔的沙做的步幛。
司南仪的指尖乱转,狂乱沙风中有怪鸟嘶鸣,行李被风吹被大鸟夺走,七零八落的不剩多少,连司南也被夺走了。
他们追着那些怪鸟想把东西追回来,却彻底迷了路。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陷入绝境时,风沙忽然停歇,那群巨大的怪鸟叼着他们的行李飞得很慢,好像在带领他们往前走。
他们惊讶地跟着怪鸟走,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看不到尽头的绿洲!
绿洲中有甘泉有绿树,有他们从没见过的奇特美丽的花。还有一些皮肤极其黝黑或十分雪白的人,五官轮廓很深,衣不蔽体。看见有另一帮人进来,都十分惊讶,说着中原人听不懂的话迎上来。
从那以后,他们就在绿洲之中定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