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她知道,它们看到她了!
关门也无用,轰隆隆沉重脚步声迫近,一连串狂风暴雨般剧烈的砸门声,连带着墙壁地面也一块儿震颤。
下一瞬,不光面前这一扇门,东西南北四扇门齐齐被砸响。墓室地面晃动,头顶不断往下落灰。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的巨响,每响一声,都叫她心惊胆颤。
每扇门后都是死路,她已无路可走。
她死死攥住掌心的山海镜。
她非常清楚,将不属于自己的山海镜带在身边,轻则发狂,重则变成怪物,更不用说使用不属于自己的镜子收鬼。
该怎么做?
一定会有办法的。
皇帝深深吸口气,狠狠掐一把自己,努力清醒下来。
实在不行,她便试试成为入镜人吧,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虽说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入镜人,她也不知自己能否有这个机遇,若是不成,她便会成为一个怪物。但到这关头,已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她一手握镜,一手指尖抵袖口抽出藏在腕上的刀,以便随时抽刀放血滴在镜面。同时沿着四面墙摸索,上下方位皆细细看过,不放过任何一丝破绽。
她多希望自己能像第一次下墓的陈姑娘那样找到出路,但很遗憾,并没有。
什么都没找到……
兴许某些地方有线索,但她没能发现吧?
撞门越来越激烈,青铜门再坚实牢固也抵不住愈加汹涌的态势。终是在一声巨响后,大门轰然倒地,阴寒狂风裹挟狂烈尖啸扑面而来,地上堆着帐篷、行李还有各类箱笼中的陪葬品被风吹得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她看也没看,冷静地抽刀划过指尖。
血即将滴上镜面一刹,铜镜不知为何变得滚烫灼手,金光大放,暗幽墓室内刺得她不禁抬手遮住眼。
再看去,金光消散处出现一道瘦高背影,山海镜已落到他手上。他似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抬起手,掌心圆镜再度金光大亮。
汹涌呼啸而来的阴兵大军以一种滑稽的姿态收进了不过巴掌大的镜中。转眼间一切都消失了。
其余三扇门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慢慢站起身,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来人。
“姜长恒?”她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以为会有点儿劫后余生的高兴,结果竟是平平淡淡的。
“你出来了?”
那人转过身,目光带点儿疏离和打量,仔细地看了眼她,仿佛有些不认识似的,叫她心里打鼓。
好在姜遗光像是想了起来,对她行一礼,眼睛飞快扫一圈,微微皱眉。
“陛下,这里是……骊山地宫?” 姜遗光没想到在自己入镜时期,秦皇陵地宫竟然已经打开了。
眼前的女帝不像是假的,四周陪葬品、壁画、墓室布局,都和他所了解的秦皇陵颇为相似。而能让一国之君亲至之处,也只有此处了。
入皇陵的那些阵法是谁破解的?朝中又有了新的人才,还是因为幕后之人的缘故?
他入镜的这些时日,镜外究竟过去了多久?
两人皆满腹疑问,见暂时似乎没有危险,一前一后进帐篷坐下。
陛下先问起姜遗光在镜中情况。
姜遗光回忆了一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四十年实在太久了,久到以他的记忆都快想不起来,那些和他一同入镜的人们,煤山镇、阿煤,和镜中能令时间停滞的山洞。
到最后,他在山洞中以阿煤的存在停留了四十年。阿煤的灵魂笼罩住整座雪山,他用阿煤的眼睛看见了许多以自己之力恐怕永远也无法了解之事。
他曾猜到阿煤的“死而复生”并非复生,更像是在时间长线中,将那人从即将死去的前一刻,捉过到死去后的时间取而代之。
就像一个人在一条圈子里行走,路中有一块石头,当他碰到石头就将这个人挪到石头前,让他以为自己跨过了这块石头。但石头依旧存在,不会消失。
所以,煤山镇所有镇民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好了。他们一直被困在名为时间的轮回圈里。
后来,整座煤山镇“死而复生”。吕雪衣也一道复生,彭明志却没能活过来。
吕雪衣不明白为何,姜遗光却清楚。因入镜人的“复生”并非和煤山镇镇民算作一道,而是几十年后的景嘉玉所为。
她对煤婆婆许下了一个心愿。
彭明志早已被火烧死过一次,正是因为景嘉玉的心愿,煤婆婆将还活着的他从过去带回。也正因此,他不会有第二次复生的机会。
和彭明志一样,范辛慈也因景嘉玉的心愿复生。
煤山镇第一次灾难后,他一路从南方回到镇外住下,一直一直关注着吕雪衣。他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历经下一个四十年。
初入镜时追杀他们的人正是范辛慈所养刺客。四十多年后,于婉贞和王进失去的孩子也是他带走的。
那时,范辛慈并不知道,他杀死的那个小女孩其实是王进后来调换的。于婉贞的亲生女儿在刚分娩后就被彭明志带走了。
范辛慈死而复生一次,以为所有人都可以复生,他想阻止一切的发生,便一直养着刺客,想杀死所有的入镜人——包括他自己。
但最后,他还是没能等到想要的结果。他在镜中“寿终正寝”。
其余入镜人的结果也被他看在眼里。除他以外,无人生还。
他们跳进了煤山镇轮回的怪圈,便无法逃脱。
姜遗光自己也属实是侥幸,他猜测煤山镇的时间可以逆转甚至能形成轮回后,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阿煤提到雪山山底正中的山洞,能让自身时间停滞,那便是他的生路。
“所以……你真的待了四十年?”女帝无比震撼,“你现在还记得清多少事?”
换做是她,莫说四十年前,四年前的经历也未必能记熟,而且按他所说,四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山洞中,从未踏出去一步。
姜遗光:“大抵都还记得吧。”虽还有些陌生,但并不妨碍。
不过按照他的计划,本不该这样快离镜才是,似乎有什么影响了镜中死劫。
陛下想起他在山中等了四十年,虽说不会衰老,不会死亡,可四十年的时间停滞,怎么也会饥饿吧?于是找出些糕点,又亲自倒茶递过去。
姜遗光并不推辞,转而问起镜外发生的一切,很快就明白自己入镜后发生了什么。
守陵人来投,他们似有奇特威能,大多入了骊山司,助骊山司众破解阵法,几个月前算出地宫之位,而后选定地点开洞入皇陵。这么一来,确实比走原路进皇陵快些。
那位名叫傅伯的人让他很在意。
“陛下没有查出他的身份吗?”姜遗光问。
女帝叹息:“朕派人查过,怎么看都没有问题,现在想想,都是假的。”
若只是伪造身份还好说,她更担忧的是自己派去查探的人都被收买了。
“朕只是想不明白,以那位的能耐,若真要改朝换代也不是难事,他何必将朕哄下来,又煞费苦心地把朕困在这儿?”
皇帝起初以为那人让他下墓,是因为在墓中发现了什么秘密,让她下来做些什么。
结果……只是让她下来送死么?
她说完自己的经历,就见姜遗光有些微妙地顿了顿,抬头看她一眼。
她道:“你若想到了什么,尽管说来,不必担忧冒犯。”
姜遗光说:“我出去看看。”
女帝随他一道出了帐篷,看他在墓室里转悠,时不时蹲下嗅嗅闻闻,又问她出现的影子的情形。
“陛下,事情恐怕不像您想的那样。”女帝头一回看到姜遗光这副凝重的神情,“镜内镜外,在融合。”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此言何意?”
姜遗光接下来说的话,让她真正感到毛骨悚然。
皇陵地下藏有一处乱时之地,又栽种一棵连通阴阳的古树。如此一来,岁月与六合混乱,在乱时之地踏出一步,可能就跨越了万里远,打个盹,可能就来到几十年后。乱时之地与阴阳交汇处的力量外溢,竟渗透到了镜中世界。
她所见到的黑影,竟来自于姜遗光镜中死劫!他在镜中碰到的鬼魂,离开山海镜来到了阳间!
按姜遗光所说,煤山镇遭劫时,镇上就遍布着一模一样的黑影,还有焦糊气味。
或许正是因着这个缘故,那些影子没有伤害她。
两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姜遗光更是想到,会不会正是因为陛下带着他的山海镜来到此地,才让他能提早离开?
女帝深深吸口气,闭目缓缓吐息。
还好,不是幕后之人所为,看来只是意外。
一念过后,又不禁悲凉,为何鬼怪邪祟肆无忌惮,人却只能苟延残喘?
她不甘心!
想明白了,她站起身,格外郑重地对姜遗光拱手鞠礼:“如今那人定下在地宫深处见面,一切该有个了结,还请姜卿助我!”
姜遗光托起她,并不觉得荣幸,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也该和那人会面才是。
女帝将陈姑娘留下的册子交给他。册子上记录的不光有路线,还有些陈姑娘自己也没明白的机关、密语、阵法雏形等。姜遗光一翻便懂了。
借着这本册子,和女帝忆起队中人引路时的话语,两人一路向前行。
女帝仿佛能体会到陈姑娘所写傅伯带路时顺畅无阻的感觉了,对方熟悉的好像回了自己家一样,一路上不仅没有机关挡道,没有恶鬼亡灵作祟,就连出现的鲛人也被他顺手解决。
“你怎么会这样熟悉?”她禁不住问。
这地下墓室所有的路线都参照九鼎阵法所建。姜遗光将九鼎阵图研究了不知多少遍,自然熟悉。
姜遗光没有走进放着巨大棺材的房间,而是选了另一间墓室。推开墓室正中摆放的青铜战车,墙上便显出一道门,破解机关后,打开门,里边是间不大的空室。
踏进去,房门合上,头顶簌簌作响的轱辘摩擦声,脚下一阵不稳,好像踩在浮空的木板上。而后空室载着两人晃晃荡荡慢慢往下降。
女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用这种方法下降,她都做好爬长井的准备了。
两人静静等待,约莫一刻钟后,他们都听见四壁传来的平静水声,一直持续了接近两刻钟的时间,水声终于停止。
“刚才经过的,恐怕正是黄泉水。”女帝叹道。
刚才她一直闷闷的不舒服,总有种被窥视的惊惧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是听到数道低微的嘶吼。
可明明第一批下墓的人都未曾提及此事。
姜遗光道兴许是他身上山海镜的缘故。鬼魂从他所携镜中出来,这面镜会吸引黄泉水中漂泊的鬼魂们。
一直一直往下降了很久,最后终于到底,女帝想往外走却趔趄一下,就像坐船坐久以后刚踏上岸时那样飘飘忽忽站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