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标记的金丝雀 第187章

作者:chord 标签: 近代现代

“身份?”可当白鹿进一步问他,“那你来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是个什么身份?”

骆河沉默了,好像还有些生气。他一拂衣袖,转身就走。

不过一周之后,男人到底是妥协。原因是白鹿比他更执拗,更偏激,更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如果我说……骆先生不要再找代替品了,那些事情直接对我做就好。”白鹿眼中晦朔,“我甘愿承受疼痛……但与之对等的,我需要您借钱给我。这次回去之后,我会彻底断掉跟那边的所有关系。”尽管说得面无表情,他的身体却一直发抖。毕竟恐惧来自内心,强装镇定的不过是张表皮。

这么短的时间,白鹿还无法忘记那天房间里撞见的可怕画面。陌生男孩绝望而声嘶力竭的尖叫,也犹然在耳。

小地方的愚昧根深蒂固,如蚀骨之蛆。讲道理没用,谈理想是狗屁。只有钱,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诱惑才行。

和陈传承上山之前,白鹿专程取出所有现金。他将一叠叠的真金白银砸在那些村民面前,一遍遍跟他们强调,“只有念出了大山,你们的孩子才有机会赚这么多的钱。”

不到一天时间,山上的消息像疯狂野窜的甜象草,炸开个遍。

他们口中那个得了疯病傻病的白鹿鸣,不仅靠读书出了大山挣了大钱,还治好了他的神经病!

三人成虎,一旦一个人信了,一天之内所有人就都相信了。

白鹿出钱把村民收的好处悉数归还,飘摇欲摧的学校勉强保留下来。

山上大部分人仍然不愿意自己的小孩出去,他们说出去过的人,心会变野,会不肯回来。

白鹿将当年父亲跪着说了无数次却无人肯听的话再一次说起来,“外面的世界很宽阔,每个人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谁都会向往去到光芒四射的地方。”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陈传承在他面前哭得睁不开眼,说不出话。那日并不是个晴天,白鹿分明看见女人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白光。她瘦小的身体,神圣又卑微,柔弱却倔强。

他望向她头顶的那片湛蓝天穹,视线所及,仍是一尘不变的深远和单调。

白鹿终于想起来,他并非从来孑然一人,曾也有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他指间夹着劣质难闻的烟卷,不厌其烦地指给自己,“像勺的那窜叫北斗星,春天山头上看到的是大熊星座。”

那人当年义无反顾捡白鹿上山。如今他留下来的带不走的执念,白鹿又替他好好地捡起来。

不问前程,不忘旧恩。

陈传承哭着哭着就笑了,她扯着一副难听的哭嗓,“鸣鸣,你和你父亲一定是这里的光!”

可惜故事到此并不是结局,女人流的眼泪也只是白鹿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回来之后,没人晓得他活得有多落魄。Alba以‘爱’的名义对他折磨变本加厉。白鹿甚至为自己口述了男人的那番话而惭愧不已,他竟把自己都看不到的渺茫希望强加给别人。

山里的小孩飞出来又如何?他们根本就没有太多可以容身的地方。一旦不小心跌倒,可能永远都翻不了身。

别墅里,当白鹿再一次撞见Alba跟陌生男孩作爱。对方恶毒地蒙上他眼睛,逼他站在墙角,听完全程。

白鹿对骆河的感情,在那个时候已经变质,像一碗放到发酸的米饭。从爱慕到心痛到绝望,最终仅仅是听见对方名字就怕得全身颤抖。

那段时间是他最坏的时候,可偏偏命运弄人。在这样黑暗麻木的日子里,竟毫无防备地让他窥见最耀眼的那一道光——秦冕出现了。

对方毫无征兆地站在骆河别墅的客厅里面,像一场温柔的飓风,无法阻止地闯进白鹿视野。男人气质绝佳,举止颦笑仍是当年在教室见过的模样,仿佛每一根头发都在熠熠发光。

躲在墙角偷看的那一眼,竟就成了白鹿甘愿毕生追赶的光明。

遇见秦冕,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苟且。他想重新生活,至少先做回一个正常的人。可惜几次逃跑未遂都被骆河的手下抓了回去,被警告挨打后关进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小黑屋里,一关就是一周左右。

长时间的黑暗使他的大脑混乱不堪,心态极差,精神脆弱得近乎崩溃。

白鹿可以木僵着发呆一个整天,没有缘由的突然哭笑,或是像小孩一样频繁地尿床遗精。发展到最后,但凡看见任何尖锐的东西,他都忍不住抓起它,割开手腕自残。最严重的一回他点火烧了卧室的窗帘,险些拉着午休的骆河同归火海。

骆河逼疯白鹿的同时也将自己逼疯,他终于松口,“我放你走。”

但白鹿始终欠着一笔几乎不可能偿清的巨债。其中有他借走的一小部分,以及给他赎身的另一部分。

男人一如往常抓揉他的头发,揉着揉着却突然使劲儿。他拎起白鹿的脑袋像掂量一颗便宜的包菜,“如果哪天我想见你,你就得乖乖回来。”

白鹿离开别墅的那天,他擅自打开了所有的鸟笼。眼睁睁看着那些嘴尖的东西扑哧翅膀,飞出囹圄。

他手指虚点着笼条,“你们自由了。”

代替我,你们自由了。

两个钟头很快结束,临走之前,乔晏突然问他,“你现在还怕黑吗?”

“怕黑?”白鹿已经穿上外套,准备离开,“我不怕黑啊。”

“可是你之前……”

“曾经室友吸毒,我把自己关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几天几夜。比起黑暗,我怕的是那一根对准我的金属针头。被按摩店前辈下药,我怕的是黑暗中突然摸我的那一双手。”白鹿微一停顿,迟疑着,犹豫着,却还是说出口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被蒙上眼睛遭遇的那些变态的事情……在黑暗里,我可以轻易就想起来……”

似乎全部与黑暗有关,但他真正怕的,从来都不是黑暗本身。

是比黑暗更污浊扭曲的人心。

乔晏近日忙得三个脑袋都不够用,等白鹿出门了她才想起那通凌晨四点接到的奇怪电话。

刚追到门口,站前台的小姑娘捂住话。筒先一声叫住她,“乔医生,那个狂躁症又从医院跑出去啦!”

乔晏再回头时,白鹿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三日以后。

秦冕刚一进门,就被堵在门口的白鹿吓一大跳。

男人皱眉,“你怎么站在这里?”他回家的九成时间,此人都在楼上,不是卧室就是书房。

白鹿背对他转过头来,精神竟比秦冕想象中要好,连脸蛋都是红扑扑的,“秦先生……”

“有事?”秦冕熟悉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边松领带,一边将手里的拖箱滑到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