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hord
白鹿胆小,不擅长应付陌生人,JK被拒绝几次后肩膀一耸,两手一摊,“你一无所有,你有什么可以让我图的?你究竟在怕什么?”
JK喜欢讲自己的往事,比如他来中国之前还去过日本,白鹿一度错觉他生活斑斓。
他用流利的本地方言跟白鹿科普在日本的见闻,大雅如一期一会,月色真美。大俗则是他故事里总有一条从不未央的花街,甚至连小众的将棋都有提及。当年他看别人赌棋时就生了兴趣,如今正好拉着白鹿一起琢磨。
JK装腔作势说,古人云,人不走棋何以走天下。
白鹿耐心纠正,古人没说过这句话。
他讲的每一样东西都充满正能量,他告诉白鹿人生苦短要及时享受生活。
每周三晚,JK会带着白鹿去青萍喝免费啤酒。他说每个酒吧门口都充斥着萦人的香气,自己小时候最向往这类地方。进出的客人看上去总是快乐又有钱,他曾无比坚信酒吧就是成功人的去处。
除了蹭酒,JK还爱领着白鹿加入别人的狂欢或聚会。白鹿秀气漂亮,JK有趣大方又说得一口好中文,这个组合几乎从没被人拒绝过。
没酒喝的时候,白鹿就和JK去大厦的天台俯瞰城市夜景。在这里JK跟白鹿说过很多话,他说自己是个容易满足又不对生活妥协的矛盾体;他说他欣赏白鹿总是耐心听人说话的模样;他说他喜欢这世上所有温情的东西。
他说他们都是自私却无害的温血动物。
白鹿模仿着身边的JK从墙内探出半个身子,夜风里的霓虹像隔雾看花。街口红灯时,整条街道的车灯同时亮起来,汇成一片火红光海。
他觉得自己如何都体会不到JK口中的‘未来很大’,他只看得见自己渺小,像只失去触觉的蚂蚁,轻易在原地迷路。
人生在世,不过微尘。
强烈的晕眩感像一双恶作剧的手,掌心贴着后背,催促他向前一点,再一点。从楼顶往下跳的冲动突然被放大无限倍,似乎跳下去也只是件不痛不痒的事情。
身子将将前倾几度就被一旁的JK抓住胳膊扯回来,他惊呼,“你那个动作好危险!”
回过神来,白鹿才发觉自己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人终有一死,可跳楼是最坏的死法。”那是白鹿记忆里JK少有的严肃脸,“我老家那边流传着一句俗语,说人死的时候一定不能丢了脑袋。没有脑袋就没了记忆,灵魂出窍会找不到路,轮回永世都做不了人。”
那些话也许是JK最后的求救,可同为沦落人的白鹿当时并没能听懂。
JK出事的头天夜里,白鹿一晚上没找到他人,回到出租房的第一眼却看见两具纠缠在沙发上,白花花的胴体。
他的两个室友竟然直接在房间外面搞上,瘦小的男人以匪夷所思的角度用力榫入身下臀圆股肥的女人,女人朝天的脚尖还套着没脱掉的肉色丝袜。白鹿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目眩头晕,他转身冲出门刚蹲下就吐出一口酸水。
他不敢回去,在JK门外蹲了一晚上差点被冻死。第二天一早,顶着一身冷汗,意识迷糊间听见楼上人叽叽喳喳,“听说了嘛,黑人死了!昨晚上的事,跳楼死的,那个脸哟,摔得稀巴烂!”
“是哦,那个人有抑郁症哦,偷渡过来的没钱治,早死晚死,都是要自杀的哦。”
白鹿以为自己做了个很沉的梦,他刚一站起来,眼前一黑,就再没有知觉。
退烧清醒已是两天之后,原来那日所闻并非是梦,JK自杀了,从他们常去的那个天台上。
据说脑袋先着地,脑浆流了一地都是。
是不是做人太辛苦,他才放弃下辈子投胎的机会?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人死了,白鹿才惊觉,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曾问过。JK死后没多久,那个妓女也不见,没人晓得她去了哪里。
同租的职员似乎丢了工作,白天把自己关在房里,晚上又会突然出门。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男人瘫倒在沙发角,露出的一截手臂上全是针孔和疮。一支使用过的突兀针头,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停在白鹿脚边。
被白鹿撞见***之后,那人连藏都不藏。此后进门就能看见满地针头和廉价打火机。直到他毒瘾上头产生幻觉,把路过的白鹿当成妓女逼到墙角破口大骂。
他骂她贱人,一身是毒,活该去死。
待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女人又神神叨叨碎碎念,他憎他这张轻易挑起人欲望的脸,否则自己也不会跟妓女搞上。不搞上就不会染病,没染病就不会去夜店放纵,不放纵就不会沾上毒品。
他抱怨白鹿的存在邪恶肮脏,他强调所有的错都是白鹿的错。
推攘之间,对方颤抖着的手里的针头已经对准白鹿。
***后的男人站立都艰难,并不能轻松控制住他。可两人纠缠时,白鹿的皮肤被什么东西划破,强大的求生欲让他终于狠心推倒对方逃走。
他将自己反锁在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屋子里很久,久到两个警察破门而入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扣住双手带走。
尿检呈阴性,还没摸清状况又被无情扔回陌生大街上,模样狼狈得不如街边的流浪狗。
再然后,就是上个故事的开头,听完房东咒骂,在最冷的天气被扫地出门。
夜风中,白鹿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个小偷跟我说,JK曾是他的托。原来JK带我混上别人酒桌时就已挑选好目标,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入伙,是自己后知后觉。”
“那你也有机会拒绝。你是以偷盗这种方式纪念那个死去的朋友?”
白鹿眼神愈发迷离,“衣食足才知荣辱。生活没了重心又没退路,只剩本能想要活着,谁还顾得上眼前向你伸手的是人还是禽兽?能填饱肚子的事情,为什么要拒绝?”
飞鸟来了又去,天台上的砖瓦却不曾更迭。
视线落处,街口正好又是个红灯。一如当年的车水辐辏几乎瞬间融化记忆。JK那张严肃的脸在脑海里不断深刻,他曾警告白鹿跳楼是最坏的方式之一。可那人宁肯选择最坏都不愿留下来,衬得这世间如此不堪。
那个曾告诉他在手心画‘人’字就不会紧张的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墙外墙内仿佛两个极端,这边卑微如尘,那头了无纷争。身体不自觉前倾,倾倒的失重感总是给人难以抗拒的痛快。
“白鹿!”秦冕伸手抓住白鹿胳膊,将半个身子悬空的人彻底从墙外捞回来。
白鹿转头时,目光空洞,眼泪却毫无预兆流下来,“秦先生,我……”他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在哭。似乎觉得丢脸,将将抬手,揩眼泪的动作还没完成就被秦冕拉进怀里。
秦冕心疼得皱眉,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一些,动作却极尽温柔。他的情感经验约等于零,除了本能给予对方拥抱,他甚至不太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
“……”白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这些话他之前只对秦蔚打开心扉,只说过那一次。他无比想要忘掉的过去,原来这么容易就能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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