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48章

作者:八口小锅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看到是向宇,周童的眼皮莫名一跳,赶紧按下接听。

  这么晚了,向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张,电话接通后,他等不及周童开口就焦急地问道:“你知道教导员去哪儿了吗?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没交代也没登记,我有点不放心。”

  周童翻身坐起,赶紧向他确认:“宿舍和办公室都找过了吗?”

  向宇说:“找过了,没有,郑副队也不在。这要是被发现可就惨了......”

  按规定军官不可以同时休假,要时刻保证至少有一名或以上的领导在队里待命。教导员不会做出这么不稳妥的行为,周童顾不上多想,赶紧下床穿鞋,拿起外衣边往外走边说:“向老师你别急,我现在就回去。”

  

  

第63章

  闻阅今天出院,奚杨本想赶在赴约之前把人接回来,临出门却收到霍辞“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叫他别跑的信息,他只好放下车钥匙,转而拿了涂科的拳套去了训练室,一直打到屋里光线开始昏暗,视线被汗水模糊,看不清沙袋包摆动的轨迹才停了下来,喘息片刻扭头望去,墙上时钟的指针刚刚好指向六点十五分。

  昨晚下过一场雨夹雪,临近入夜气温骤降,冻得人牙齿打颤。

  路过小花园时奚杨停下脚步看了看,发现那一小片郁金香的幼苗有不少已经弯曲,植株四周长出杂草,叶面覆满了白霜。

  而在那之中,却有一小棵不起眼的植物一夜之间破土而出,异样地出现在荒凉地里,冒着寒风生出了两片生机勃勃的,翠绿欲滴的嫩芽。

  冬风萧瑟百花亡,他还以为一切都已经凋零结束了。

  出了汗受了风,洗过热水澡后太阳穴依然有些突突地跳痛,奚杨回到宿舍,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款式普通的白衬衣套在身上,走到镜前仔细整理,抬起手臂,缓缓扣上了袖口最后一粒扣子。

  一路走回来寒气入骨,原本柔和的眉梢跟眼角也沾染了几分冷冽。看着镜子里自己如衣服一样惨白寡淡的脸色,奚杨忽然记起那次在餐厅,周童把玫瑰插在他胸口,用一堆夸张直白的词汇来形容他时的样子,想起他眼中的温度,停顿的拇指和食指上触觉神经才仿佛苏醒过来一般,轻轻摩挲起了手腕处那枚泛着浅浅光泽的贝母纽扣。

  玫瑰早已干枯,连同盒子一起被收进了装杂物的柜子里,暗暗的幽香却还保存在奚杨的记忆深处,像周童说的那样浓烈、妖娆、浪漫,迟迟不肯消散。

  想遗忘谈何容易。

  差五分钟七点,奚杨离开营区穿过马路,走向一辆挂着军牌停在路边的黑色沃尔沃,拉开后车门俯身钻了进去。

  车里除了司机,副驾驶还坐着一个身穿武警制服,警卫员模样的年轻士兵。

  七点一过,街道两旁路灯纷纷亮起,天色也在这个时候彻底暗了下来。上车后车门立刻被手动落锁,奚杨坐在司机后方,借着微弱的灯光从侧面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发现他耳朵上戴着一只蓝牙耳机,电源指示灯频繁闪烁,正在默默接收着某处传达的指令。

  奚杨不认识也没见过他,然而敬过礼,一句简单的“奚队您好”之后,他甚至没有问任何问题就确认了奚杨的身份,用眼神向司机示意可以开车了。

  离开港口区,沃尔沃拐上快速干道径直向东驶去,很快便载着奚杨来到了一间位置隐蔽的私人会所,开进了停车场里。

  车刚停好奚杨的电话响了,他掏出一看是家里打来的,还在犹豫是否要接,就听前排的警卫员仿佛早有准备一般,转过头恭恭敬敬地说:“奚队随意,我们不赶时间,可以等。”

  他这么说,却一点都没有要熄火下车给奚杨私人空间的意思,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目视前方屏息凝神,训练有素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隐形的人,静静等待。

  奚杨明白了,这通电话他必须接听。

  平时跟家里打电话,爸爸通常都只在一旁听着,临挂断前才会通过妻子向奚杨转达几句叮嘱。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对儿子放弃进入文工团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即使儿子表现得如此出色,令人骄傲,这份职业的危险性依旧无法让他接受认可,心满意足地做个人人羡慕的老父亲,踏踏实实地安享晚年。

  但这一次奚杨却久违地听见了他的声音,听见他有些生硬地,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儿子,忙不忙?有时间说两句吗?”

  还听见妈妈在一旁小声埋怨:“你先问问他吃饭了没有呀!”

  “爸,我有时间,你说。”奚杨把手机换到了另一只耳朵上,稍稍侧身面对着车窗。“嗯,吃过了,不冷,训练也不累,好,你跟妈吃了吗?”

  “我跟你妈也刚吃完。”爸爸回答,接着又问:“儿子,你怎么突然买那么多东西,还麻烦人家专门送一趟?我们用不上的,你......”说到这里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啊?”

  奚杨没有说话。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嗡”地一声,周身的血液都随之凝固,甚至感觉到有双眼睛正从后视镜中死死地盯着他,等他开口。

  短暂的沉默过后,电话被妈妈夺了过去:“儿子?别理你爸,他就是闲的!我们杨杨才不会做那种事!”

  “爸妈有钱,缺什么、想吃什么都能买,你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操心我们,啊?”

  奚杨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再开口时的声音与之前一样平静:“嗯,应该是退伍士兵的家里人送的,我帮忙安排了转业,你们收着吧,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好好,那就好。”电话那边妈妈明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说你爸神经过敏吧,就是些进口的水果和保健品,肯定不至于。”

  “那也不行!”爸爸赶紧又凑到话筒边对奚杨强调:“儿子,以后还是不要把家里的地址告诉别人。感激你是好事,但你现在是干部,千万要戒骄戒躁,记住了吗?”

  “记住了,爸,我听你的,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得到儿子的口头保证,夫妻俩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那你忙吧,天冷多穿点,别冻着膝盖。过年回来吗?”

  奚杨也是从今年开始才有了二十天的探亲假,他想了想,对爸爸说:“没有特殊任务就回。”

  “爸,妈,你们也照顾好自己,平时出门回家,路上要小心,注意安全,要......”说着说着,他心里生出了一股深深的绝望和无力感。“对不起,不能陪在你们身边,是我不孝。”

  “傻儿子,说什么呢。”妈妈喉咙一哑,最后一个字微微变了音调。“妈为你骄傲。家里都好着呢,别惦记,快去忙你的吧。我跟你爸要去散散步,你爸的肚子呀......”

  挂断电话,耳边只剩发动机嗡鸣,眼前依旧是仪表盘和中控屏在黑暗中发出的幽灵一般的亮光。奚杨把手机收好,对坐在前排一动不动的警卫员冷冷地说:“行了,走吧。”

  警卫员听罢立刻下车,转身替奚杨打开了车门。

  “奚队,请。”

  ...

  会所面积很大,沿途除了彬彬有礼的服务人员,没见到有其他客人。警卫员带着奚杨弯弯绕绕换乘了三部电梯才到达一间包厢门前,他立正站定,声音洪亮地报告一声,敲开门便后退一步,把站在一旁的奚杨让了出来。

  开门的是西装革履的陶伟南:“嚯,奚队终于来了,真是让老哥好等啊。”

  待奚杨进了门,他又朝那名警卫员使了个眼色,警卫员便立刻跟房间里另外一名战士一前一后将奚杨拦住,把他夹在了中间。

  陶伟南舔着一张无耻的笑脸对奚杨说:“来了就配合一下,这是规矩。”

  “得罪了。”两名战士当即要动手搜身,奚杨岿然不动,抬起眼皮扫向那名警卫员,冰冷的眼神立刻就让他脊背一凉,停在原地不敢继续。

  “要是还能分得清衔级,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呵呵。”陶伟南脸上笑容渐收,逼近了看奚杨:“弟弟,警衔级别什么的,在老哥这里可没有用处。”

  奚杨看了尴尬的警卫员一眼,冲陶伟南微微一笑:“没错,真正的军人才认警衔。我是以长官的身份教训以下犯上的士兵,与你无关,你不配。”

  “你!”

  就是这种自命不凡的态度让陶伟南恨之入骨。从前他没有机会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发泄这种无端的恨,如今他有钱有势,每次设宴请客,来的那些人里哪一个肩上的警衔或军衔不比奚杨高,还不是被他捏着把柄,对他客客气气,几杯黄汤下肚就见钱眼开利欲薰心,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都是披着人皮,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谁比谁高尚?装什么清高?

  就在陶伟南怒从心中起,想对奚杨采取强制手段时,包厢里间的门被推开,端着酒杯的郑疆缓缓走了出来。

  他来到几人面前,挥退一左一右两名士兵,无视咬牙切齿的陶伟南,笑着对奚杨说:“来了怎么不进去?都等着奚队呢,菜都要凉了。”

  人才刚到,还没进入正题,他想唱个白脸给彼此一个台阶,可奚杨偏偏不肯顺着下来,转过身抬手就是一掌,“啪”地一声把他手中的酒杯拍落在地。

  “我警告你,离我的家人远一点!”

  泼出去的白酒有几滴溅在了郑疆的军装和下巴上,他用手指抹掉,送到嘴边品尝:“啧啧好酒,够辣。”

  “奚队别太紧张,以后要一起共事,我当然有责任照顾你的家人。”

  “怎么样,我挑的礼物,叔叔阿姨还满意吗?”

  这人太冷静了,即使牵扯到家人,他也只是打碎一杯酒,发出了一声意料之中的警告,对其他进一步的挑衅和威胁没有任何反应。郑疆拿不准他是真的气愤,又或只是放不下身段,不愿堂而皇之地同流合污所以故作气愤,他的冷静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恐惧,又使得他自信心爆棚,点燃了他搭上身家性命也要赌一把的,对征服和支配的欲望。

  郑疆想,陶伟南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明白,跟奚杨比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郑疆和陶伟南的自信都是依靠物质或权利搭建而成,而奚杨的自信是自然的,内敛的,并且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尊自爱,无畏和勇气。它们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看得懂对方身上这种强大的,令人望而生畏也肃然起敬的状态。如果不是站在对立面,郑疆猜他和奚杨也许能成为搭档、成为朋友、成为亲密无间的战友。可惜没有如果,现在他要做的只有极尽所能地践踏,毁掉这些曾经拥有,却早已离他而去的东西。

  于是他再一次无视了陶伟南的提醒,允许奚杨在没有经过搜查的情况下进入房间。奚杨轻笑一声,脱下外衣搭在手臂,问走在一旁的郑疆:“郑副队真不怕我拿到什么证据去告发你吗?”

  郑疆笑而不语,进门后先亲昵地搂住奚杨的肩膀,把围坐在圆桌前几个吞云吐雾,谈笑风生的男人挨个儿向他介绍了一遍,还由衷地称他是武警消防部队里最年轻有为的中校,请大家务必多多关照。

  这些人当中有个别几个奚杨曾与他们在某些场合打过照面,其余的则完全不认识,看言谈举止极有可能不是武警,而是陆军部队的领导。

  落座后郑疆带头举杯宣布人齐,接着便给陶伟南使眼色让他继续招呼,自己将手臂搭在奚杨的椅背上,侧过身附在他耳边低声地说:“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和他们一样的那群人。”他稍作停顿,用眼角快速扫视周围一圈。“也许你我的今天会跟现在完全不同呢?”

  “我知道你父母当年是被人挤掉分配名额才留在了云陵这种小地方。奚队不恨吗?那些为虎作伥,滥用职权的人。如果恨,那么我来告诉你,解决恨的最好办法不是淡忘它,而是夺走你所憎恨那人拥有的权利,取代他,成为他,消灭他,用他曾经伤害过你的方式加倍地报复他。”

  看样子郑疆已经摸透了奚杨的背景,至少有一半的把握才会毫无顾忌地把这些话说给他听。

  奚杨默默咬紧了牙齿。

  “我们的经历是相同的,所以我怕什么呢?相信我,只要尝试过那种报复的快感,你一定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这就是人性最真实的一面,谁也无法逃避。”

  奚杨不怎么会喝白酒,一杯下肚食道和胃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辣得他眼泛泪水,双颊迅速地红了一片。

  “所以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酒杯被再次倒满,有些疑惑地问:“我只是一个特勤的副队,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教导员,根本没有参与招标采购的权限,你指望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既然他开门见山地问,郑疆也没必要再绕圈子,便也直截了当地笑道:“奚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是帮了我的忙,好处自然是不会少,提拔个正师级大校都是屈才。”

  “不过,另外还有。”他自斟自饮了一口,把玩着手里的空杯接着说道:“姚副那里还真是需要奚队出手使使劲,松动松动。”

  奚杨听罢冷笑一声:“怎么,一个讲队还不够吗?”

  “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相信奚队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郑疆说完转头对陶伟南打了个响指。“不如今晚我们就来检验一下。”

  话音刚落,几十个与之前那名警卫员年纪差不多,身上佩戴着武警中士肩章的士兵推门而入,个个手里都端着酒杯,排着整齐的队列迈步来到了奚杨面前。

  陶伟南拎着一瓶刚开封的五粮液站在最前面,边替打头的士兵满上边吩咐他说:“好好敬奚队一杯,你们这些小兵将来还要仰仗他关照提拔呢。”

  这些兵加起来至少有一个中队那么多,每人敬一杯摆明了是要人的命。郑疆收回搭在奚杨身后的右手,与左手一起抱在胸前,慢条斯理地说:“见笑了,都是我带过的兵,最崇拜奚队这样又有学识又有能力的长官。”

  他刚说完,打头的士兵就立刻朝奚杨敬了个礼,二话不说先干为敬,干完又把杯口朝下以示诚意,然后退到队尾,继续等待着下一轮上场。

  连喝三杯,空空荡荡的胃里开始火烧火燎地翻涌,五杯过后奚杨的眼底浮起了醉意,脸色愈发地白,眉心微微拧在了一起。陶伟南这时又抱来了一箱啤酒,倒满一玻璃杯放在了奚杨面前。

  奚杨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只装着白酒的小杯被陶伟南拿起又放下,连杯带酒“咕咚”一声,沉入了啤酒杯的杯底。

  他们管这叫“深水炸弹”。

  “奚队,你可是长官,不能跟这些小兵喝一样的吧。”

  那一刻站着的、坐着的,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奚杨在他们不怀好意的注视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趁着下一杯酒倒满之前的短暂间隙,不慌不忙地解开了袖口的纽扣。

  …

  时间往前半小时,周童挂断电话匆匆离开姚宏伟家,打车回到特勤,见到了等在营区门口的向宇和闻阅。

  下车后他把车门重重一摔,迈着长腿几步跑到了两人面前。

  “怎么样了?还没联系上吗?”

  “没有。”闻阅焦急地摇头。“涂队让我们联系霍警官。他送完我才走不久,马上就回来。”

  周童顾不上细想,等霍辞的牧马人一到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冲着窗外晃了晃手机,嘱咐闻阅和向宇:“我去吧,你们在队里等,有消息随时联系。”

  霍辞一秒都没耽误,松开手刹掉头狂奔,转眼就上了快速干道。

  其实周童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霍辞,最不愿意寻求的也是霍辞的帮助,但他很清楚单凭自己是没有办法找到奚杨的,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如同刀绞一般,但此刻他却别无选择。

  车开之后周童一直低着头没跟霍辞说话,还是霍辞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妈的,一天没盯着就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