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口小锅
那一刻陶伟南确实有掐死于迪的念头,但没过一会儿,他又毫无预兆地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有钱人也有你这种不怕死的,有意思。”
他捏着于迪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盯向她的眼神越发地阴狠毒辣:“我确实没那个命,也没想要那么多,都是你们逼我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让你跟那个小白脸给我陪葬。说真的,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来救你呢?”
这个人非但不是奚杨的朋友,还很可能跟他有仇。于迪终于明白了,只恨自己快三十岁的人居然毫无防备之心,不慎落在这种人手里,还连累了家人和无辜的员工。一想到被陶伟南杀害的两个船员,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形容,可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反问道:“救我?谁要救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面对她的强硬,陶伟南蹲下来冷笑了一声:“别装了。那小子不是清高正直得很吗?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了他,让他帮你办事的?”
“我记得他不喜欢女人。”陶伟南边说边偏了偏头,视线从于迪的脸上一路流连到她胸口,伸出一根手指拉低了她的衣领。“怎么?看上你有钱还是突然转性了?不过,总趴着被人干,我很怀疑他还能硬得起来让你爽吗?”
那只手上的血腥味和粗糙的感觉令人作呕,于迪浑身发抖,强忍着屈辱的泪水微微一笑:“如果你说的是奚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跟他不熟,他不会来的,你还是赶紧动手吧。”
“还有,他怎么样我不清楚,但你毫无疑问是个百分之百的孬种,不用想我也知道。”
“你他妈找死是吗?”陶伟南被后面这句话激得暴跳如雷,抬手又是一巴掌,狠狠将于迪扇倒在地,分开她的腿用膝盖压在两侧,一边抽开自己的皮带一边解她裤子的拉链。“别急,我马上就让你知道,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硬,让你痛快一次再送你去死,让你记住这种滋味,做鬼也惦记着我,怎么样?”
于迪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怎么拼命挣扎,踢、踹都没有用,T恤很快就被撕扯得不像样子,牛仔裤眼看也要被扒下来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机器的轰响,紧接着,一名手持无齿锯,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从破拆的缺口处将驾驶室的门一脚踹开,携带着一股浓烟和滚滚的热浪冲了进来,扑向她的同时隔着呼吸器高声喝道:“住手!”
听到破拆的动静时,陶伟南就重新拾起了地上那把沾满血迹的三德刀。他当即翻身,从于迪的腿上爬了下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挟持在怀里,用刀刃抵住她的喉咙,朝近在眼前的消防员大喊:“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摘掉呼吸器!扔过来!”他拖着于迪连退数步,始终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躲避着想象中随时可能破窗而入的警察或是埋伏在某处的狙击手,表情狰狞得可怕。
不到一分钟,涌入的浓烟就充满了整个驾驶舱,模糊了里面几人的视线。消防员停在两米开外的地方,于迪的嘴被捂着,不能咳嗽也发不出声音,只隐约看见他朝身后做了什么手势,接着就把自己的呼吸器和救援用的呼吸面罩一并取下来放在了地上,准确地踢到了陶伟南脚边,然后对他说:“陶伟南,我是奚杨,我来了,你有什么账直接跟我算,放了她,我跟她换。”
陶伟南也在不停地咳嗽,他捡起呼吸器给自己戴上,却没有给于迪戴,反而问她:“我猜得没错吧?还说你们不熟?不熟会送上门,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好伟大啊。”
听见奚杨声音的那一刻,于迪终于哭出了声,眼泪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滴在了那把冰冷的刀面上。她拼命冲对面摇头,可奚杨却像完全看不见一样,往前挪了一小步,再次对陶伟南提出了交换的要求。
“警察已经把游艇包围,开始登船了,你很清楚你是逃不掉的。既然你恨的是我,要杀要剐还是陪你一起去死,我都任你处置,只要你放了她。”
奚杨说的没错,这个时候钱财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与其抓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于迪不放,不如换成更有利用价值的,警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营救的军官,交涉的赢面也许更大,再不济,能拉他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算是解了长久以来的心头之恨。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陶伟南终于迟迟开口:“真是太感人了,几年不见,奚队变化好大,不当缩头乌龟了?”他取下挂在腰上的一捆绳索朝奚杨抛了过去。“好啊,放她可以,你先给我跪下,把自己绑好。”
无论陶伟南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此时奚杨都别无选择,只能照做。他先是单膝跪了下来,片刻后又将另一只隐隐作痛的膝盖也一并跪好,缓缓地弯下腰,捡起并拆开了绳子,开始有条不紊地在自己的手腕上打结。
梁曦此时就他身后那扇破损的门外等着,有她的协助,尽管路线错综复杂,进来的过程还是十分顺利,但着火后的游艇内部可供通行的壁梯和轴隧都太窄,除了她,其余不多负责救援的人都分散在另外几层甲板上寻找其他被困的船员,同时行动搜查船舱,为内攻的战友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进来之前奚杨就猜到陶伟南很可能会穷凶极恶地拿于迪做人质,便嘱咐梁曦千万不要冲动,以免对方在势急心慌的情况下做出过激的行为,而梁曦最终也选择了信任奚杨,守在外面一忍再忍,哪怕听见于迪的哭声时她的心都要碎了,也没有贸然地跟进来,只是握紧手中奚杨留给她的消防斧,做好了随时搏斗的准备。
船舶火灾扑救起来比较复杂,尤其是在选择内攻路线方面,必须尽快到达燃烧部位,占据有效的地段控制火势蔓延,并且只有在舱门、窗口、走廊、楼梯间,检修孔或是轴隧等通道无法通行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破拆,对执行灭火任务的消防员,尤其是队长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尽管火场中不确定的因素很多,危险总是存在,但奚杨却不像以往那样担心,也丝毫没有怀疑过周童的能力。周童已经在感情上给了奚杨一个交代,奚杨知道他这次一定会全力以赴,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再给自己一个关于过去三年的,完美的总结和交代。
算算时间,这时候周童应该已经找到起火点,开始执行扑救了吧。奚杨一边想象着他指挥战斗的样子,一边把双手举过头顶给陶伟南看。
“好了,是男人就说到做到,我没有耍什么花样,请你也马上放人。”
第91章
驾驶室里浓烟聚集得越来越多,一阵衣物在地面摩擦,断断续续的拖行声停下之后,于迪被推倒在奚杨身边,然而不等奚杨伸手去扶,下一秒锋利的刀尖就转向了他的咽喉,陶伟南那张狰狞扭曲,面目可憎的脸也随之显现,幽灵一般来到了他的面前。
“快走。”尽管已经被呛得难以呼吸,奚杨依然神色镇定,眼都不眨地对于迪说:“憋住气爬出去,别怕,有人在外面等着你。”
于迪做不到,做不到就这样扔下奚杨自己逃命,可不容她有丝毫的犹豫,奚杨便像察觉到了似的,立刻高声喝道:“梁曦!快带她走!快”
话没说完,他的脖子就被陶伟南狠狠扼住,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
于迪抬头,穿着防火服的梁曦正从门外狂奔进来,一看清眼前的状况便马上扔掉了消防斧,举起双手示意陶伟南自己没有威胁,可陶伟南还是如临大敌一般警惕地防范着她,几乎控制不住握刀的力度,稍微一抖便把奚杨的颈侧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紧张的对峙中,梁曦快速蹲下来扶起于迪,给她戴上了防毒面罩,跟着便有些无措地和她一起看向奚杨,看陶伟南挟持着他不断地后退,重叠的身影几乎快要消失在烟雾中了。
于迪痛苦地依靠在梁曦怀里,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地哭喊:“奚队......不要......小奚!”
“快......走......”奚杨扒着陶伟南的手臂艰难地回应。“梁......听我的......快走。”
“不要......叫他来......救......太危......相信......相信我......”
太危险了,不要周童来救。听懂他在说什么后,于迪哭得更大声了,拼命挣扎着要爬向奚杨,徒劳地想为他做点什么,而同样难过的梁曦在情感与理智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把心一横,死命地抱住于迪,再不敢逗留多一秒种,当即扛起她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高温迅速烘干了无助的泪水,在穿过一道又一道自己亲手设计的华丽的走廊,终于见到阳光的一刻,梁曦才终于喘过一口气,对于迪说:“别哭,冷静一点,我先送你出去再想办法回来救他,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哭声渐远,慢慢地消失在了看不见的尽头。奚杨有些舍不得,却又像卸掉了肩头千斤的重量一般松懈下来,闭上眼睛,一边咳嗽一边对陶伟南说:“可以动手了,吸入烟尘窒息死亡的痛苦你我比谁都清楚,不如痛快一点吧。”
持续的紧张和焦虑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也让陶伟南在癫狂、悲观等种种混乱的情绪中反复地割裂:“死?哈哈哈哈,为什么要死?这些年但凡和你扯上关系,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都要跟我过不去!一样是新兵,凭什么你可以狗仗人势越爬越高,得到一切还受人尊敬,我就只配低头哈腰,当个小兵给人提鞋,最后连怎么死都要由你说了算?”
“就这么死了,遗臭万年,好成全你让你当个舍生取义永垂不朽的英雄?做梦!”说着,陶伟南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捆过于迪的绳索把奚杨的胳膊绑牢,拾起防毒面具扔在了他的腿上。“起来!跟我上甲板,叫他们准备救生艇放我离开!”
意识到陶伟南不信自己会这么轻易就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奚杨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用束在一起的双手将面具勉强戴好,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被提着半桶柴油的陶伟南用尖刀胁迫着走在前面,一步一步挪到走廊,慢慢地往通向露天甲板的方向移动。
走廊里火焰已经烧着了地毯和舱壁,正顺势沿着天花板向上蔓延,四处扩散。浓烟在不通风的环境下全部积聚在头顶,燃烧的涂层和材料不断掉落,砸在脚边,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一座摇摇欲坠的桥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脚踩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是这个时候,借着缓慢的速度和烟雾的掩护,奚杨不声不响地解开了手腕上的绳结,趁陶伟南低头查看脚下的瞬间,忽地转身,抬起腿以一记快到来不及反应招架的漂亮的横踢,将他连人带刀踹翻在地,滚进了泼洒出来的柴油里面。
“操!”陶伟南抹了把手上的油污,又立刻摸索着去找掉在地上的刀,奚杨却抢先一步骑在他身上将他制服,扒掉他脸上的呼吸器,朝着他的正面重重地补了几拳,顿时打得他口鼻尽裂眼前一黑,头一偏,猛咳着吐出了两颗带血的门牙。
“陶哥记性太差。”奚杨高举紧握的拳头,隽秀的面庞映着令人畏惧的火光,眼中不复半点往日的温和,只剩比利刃还要冰凉刺骨的诛心的冷漠。“只记得我体能不好,不记得每次比赛用消防绳打结,我都是第一名吗?”
论格斗技巧,疏于训练的陶伟南早已不是奚杨的对手,但他毕竟在身高和体重上还占有优势,稍微清醒之后便开始猛地挺身回击,跟奚杨从走廊里又再次扭打到了驾驶室的门口。
在被奚杨灵巧地躲过两拳,胸口又挨了一脚之后,陶伟南跌回门内,拾起被他丢弃在墙角的便携式灭火器,转身朝紧追进来的奚杨头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视力和身体的敏锐度因为弥漫的烟雾而同时减弱,奚杨躲避不及只能抬手格挡,那一刻,骨头断裂的感觉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先迟缓后迅速地从小臂传至全身,不一会儿就让他的额头和后背都泌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了不起啊,奚队。”陶伟南趁此机会反扭住奚杨受伤的胳膊,把他按在地上,伏在他耳边,用卑鄙的,充满恶意和挑衅的口吻对他说道:“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是我失算了,可惜啊,想扳倒我,你还嫩了点。”
他边说边用力一拧,在听见又一声脆响,感觉到奚杨的身体明显颤栗的同时,施虐和报复的快感猛然飙升,让他得意忘形,差一点痛快得笑出声来。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奚杨的鬓角被汗水浸得湿透,痛得几乎咬碎牙关,却依然头脑清晰地思考着对策,然而陶伟南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却都像是被单独放大了数倍,像无数把炙烤着他的烈火,尖刀一般血淋淋地钉在他的心上,残忍地刻进他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骼,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剔除,没有办法遗忘。
他听见陶伟南说,是我让周熠走那条路去救你的,他跟你一样,是个蠢货。
是个蠢货。
蠢货。
“咔嚓”一声,整条小臂从关节处完全断裂脱开,像在与残破的,不堪的过去道别一般,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疼痛。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奚杨翻身而起,一头撞断了陶伟南的鼻梁,在他倒地之后又抬起厚重的靴底,照着他的侧脸狠狠踩了下去,几下就跺得他颧骨碎裂,下巴脱臼,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错,我曾经胆小,懦弱,愚蠢,不配跟他站在一起,更不值得他牺牲性命去救,可我跟你不一样,即便后悔,绝望,痛不欲生,下辈子也好,下下辈子也好,永远没有机会了也好,我也会坚持着活下去,一点一点地努力,回报或是赎罪,但绝不让自己从里到外烂地掉,沦为你这种没有人性的恶魔。”
陶伟南满脸血污,目眦尽裂地趴在地上,在奚杨用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抡起掼向燃烧的舱壁,接着把他摔落在地的同时,挥起四处乱摸摸到的一把消防斧,砍中了奚杨左腿的膝盖。
“啊啊啊!”浑身沾满柴油的陶伟南再也顾不上继续打斗,扔下斧头疯了一般毫无方向地四处乱窜,满地打滚,可火焰依然毫不留情地越燃越猛,瞬间就爬上他的头顶烧光了他的头发,把他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人形火球。
“我要你死!我要杀了你!”灭火器砸坏了,找不到了,他不仅救不了自己,还跌跌撞撞地点燃了正对着操控台的一圈乳白色的真皮沙发,失控中又再次扑向倒在地上的奚杨,歇斯底里,近乎发狂地将立在墙边插满红酒的壁柜推倒在奚杨身上,之后便夺门而出,一边撕扯黏住皮肤的衣物,一边奔向走廊的尽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甲板越过围栏,挥舞着四肢,惨叫着,一头扎进了海里。
冰凉的海水侵入鼻腔堵住了呼吸,也短暂地缓解了皮肤被灼烧的疼痛,恍惚之中,陶伟南以为自己要么成功逃离,要么已经死了,但正在海面执行任务的消防员和海警早在他跳船之前就听到动静发现了他,待他落水之后就立刻将他打捞上来,送回了码头。
十几分钟前赶到现场的涂科刚找到闻阅,就见他从消防艇上一跃而下,把全身大面积烧伤,血肉模糊的陶伟南按在担架上一拳接着一拳地打,边打边朝他怒吼:“王八蛋!教导员呢?你他妈的把教导员弄到哪去了!说话!你给我说话!”
大概是把这辈子没用过的力气全都使出来了,涂科加上霍辞,还有王皎和水上救援中队的好几个队员合力都拉不住闻阅。混乱之中涂科差点挨他一肘,躲开后便赶紧用两只手臂将他紧紧箍住,直接把他从担架上给抱了下来。
“乖,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别让他死得这么容易!”
“闻阅!”涂科话音刚落,刚结束第一轮内攻的周童带人从汽艇上跳下,匆忙朝他们跑来,可还没靠近他就一眼认出了面目全非的陶伟南,当即又脚步一转冲向担架,像闻阅一样,却比他冷静地朝只剩一丝呼吸的陶伟南质问道:“奚队呢?奚队在哪?告诉我,说话!”
陶伟南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一个字也不说。他意识模糊,却十分肯定自己百分之百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见到周熠,还听见他把很多年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另一边,正在接受警察问话的于迪一见到周童就不管不顾地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踉跄着跑向他,扑进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胳膊泣不成声地央求着他:“童童,快去救他,去救他啊......”
“我现在就去。”周童扶住于迪,把她交给了追过来的梁曦,继而转身,朝站在旁边的队友,以及三年后再度并肩作战的张思琦、堵威、武炜和叶征等人下达了命令:“再给我一瓶空呼,热成像仪,其他人找李队汇合,听他安排,尽快恢复体力。”
“干预小组做好救援准备。”
“收到!”
“等等。”一直在默默思考的涂科这时一把拉住了背好空呼准备折返的周童。“胶合板和聚氯乙烯板燃烧得太快了,这么大的游艇,油柜的储油量相当于一艘货轮,前期救援小组都没找到,说明通道里火势已经很难控制了,现在进去很危险,你知道吗?”
“我知道。”周童的表情看上去跟三年前涂科在办公楼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的诚恳,谦虚,只是说话的语气更成熟也更有自信,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变化,无法避免地感受着他身上强烈而突出的领袖气质。
“但是只有我,也必须是我才能找到他,放心吧。”
“梁老师,你们分开的时候他在哪里?”周童看向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梁曦,赶在她开口之前对她说道:“告诉我就可以,你不能再进去了,照顾好姐姐。”
“在驾驶室。”梁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深吸一口气,再次把驾驶甲板、游步甲板和发动机舱几处需要留意的比较特殊的构造,包括逃生孔的位置对周童快速简单地描述了一遍。“钢材燃烧五分钟,温度就能上升到五百至九百度左右,甲板连接处尤其脆弱,强度会迅速降低,膨胀变形,失去承重能力,经过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明白。”周童接过堵威递来的热成像仪,郑重地向站在他面前的每个人保证:“我不会放弃的,就算已经烧成了灰,我也会一点一点地把他找回来。”
带着无数的期盼,周童迈出了前进的脚步,可这时,被所有人暂时遗忘的陶伟南却忽然从喉咙中发出了断断续续难以辨别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声音。
“呵呵......他在机舱,里,我走之前,把他......推下去了......哈......哈哈......”
周童脚步一滞,扭头朝梁曦投去了求证的目光。
很多时候,原本清晰的记忆一旦受到干扰,就很容易产生对自我的质疑。该不该信他,该不该直接去发动机舱,还是原路返回到驾驶室里找人,对于这一连串的问题,梁曦忽然没了十足的把握。她眉头紧蹙,慎重地考虑了片刻,给出了现实的,需要周童自己判断的答案。
“驾驶室的地板上确实有一道通向下层的门,也有壁梯,方便游艇的驾驶员在遇到故障时能尽快查清设备的情况。”
“但是发动机舱里有十四台易燃易爆的设备,储存着游艇重量百分之十的柴油,如果火势已经蔓延过去,你......”
“让所有人把水枪换成氟蛋白泡。”听到这里,周童举起一只手,示意梁曦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闻阅,涂队,大家都抓紧去准备吧,我该走了。”
第92章
游艇内大部分豪华舒适的套房、娱乐和休闲设施都集中在最初起火的干舷甲板,相比其他几层甲板,这一层烧毁得最为严重,几乎已经无法通行。在与第二批执行完任务,准备撤出的内攻队员简单交流过之后,周童和堵威用长柄斧探查着四周,小心翼翼地踩着随时可能塌陷的楼面,找到了连接在上下两层甲板之间的窄小的壁梯。
经过两轮内攻和持续的外攻,干舷甲板上的火已经基本熄灭,但上面几层火势还在蔓延,并数次在被压制后又借着强劲的海风死灰复燃,加上受通道狭窄,舱室众多,排烟不畅等不利因素的影响,整个灭火行动进行得并不顺利,可即便如此,无论是内攻路线的选择,水枪阵地的设置,还是在排烟措施和战术应用几个关键点上,作为一个首次担任指挥任务的年轻指战员,周童不仅出色完成了内攻,为后续的扑救行动奠定了基础,每一次的判断和决策也很大程度地阻止了火情的恶化,表现如奚杨所想的一样让人惊艳。
而在此刻,又一次面临至关重要的选择,他却忽然没了指挥战斗时的果断和勇敢,在上还是下之间犹豫不决,迟迟给不出答案。
两具尸体是在寻找起火点的过程中被发现的,尽管已经烧焦碳化,但从姿势上也不难看出他们是死后被人蓄意焚烧,完全没有痛苦挣扎过的迹象,而凶手毫无疑问就是陶伟南,周童没有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看着眼前的惨状,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后悔和绝望,恨不得抛下一切立刻去找奚杨,带他远离所有潜在的危险和伤害,除此之外,谁生谁死,什么责任与担当,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也不重要。
但也是那两具尸体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受害者是无辜的,于迪也是无辜的,三年的付出和等待更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当个有勇无谋,感情用事的小孩。消防员这三个字太普通也太沉重了,可就像他与奚杨克服了过去的种种,历经艰辛与考验,最终选择信任彼此、守护彼此一样,这份职业也是他们共同的无悔的选择,是永远维系在他们之间跨越生死的最深情的誓言。
干预小组包括灭火中队,现场的每一个人都见证了周童沉着有力的指挥形象,感受着他在战斗中不断高涨的情绪,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恐惧,不知道他的心早已被人带走,胸膛里其实空荡一片,失去了所有知觉。
在学校的三年,周童翻遍了整个图书室,问遍所有老师和教官,终于确定了那本《干预行动指导手册》的作者是谁。书中每一条用心血总结的经验,每一个奚杨亲自向他诠释、教授过的知识点,陪伴也帮助他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实战,让他比别人走得更快,飞得更高,是思念的慰藉,是比情话和诺言更可靠的信仰,精神的寄托。
勇敢不是不知道害怕,是明明很怕还会往前冲,努力活下来。
救援任务的本质永远是残酷无情又捉摸不定的。
无法瞬间做出正确的决定,比如不能快速识别火势变化或空呼的余量,都将导致整个行动小组全军覆没。
完成一次战斗不仅需要知识和体力,还需要不断高涨的情绪,激情、恐惧、情感,以及团队成员之间对彼此的信任和依赖。
在火场内救援或自救,必须不受任何情感因素的困扰,必须冷静思考。只有正确的行动而非态度,才能成功完成任务。
指挥员必须面对各种可能的情绪,自身的混乱、焦虑恐慌、否定或退缩,都将导致更高级别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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