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渔俏
“不会吧,方文淇不是庄严的女朋友吗,上学期期末才在一起呢,难道这么快就分手啦?”
“真是好有手段,我记得这个留级生长得挺帅的。”
阴阳怪气的交谈持续的时间不长,两个女生说了没几句自己笑开来,再后来话题就岔开了。不过方文淇仍是听得没了食欲,手脚不听使唤似的逐渐僵硬。
“庄严。”出乎意料,楚沉停了筷子:“是坐我后面那个吗?”
方文淇“嗯”了声,“楚沉哥,你和庄严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我看他好像有点针对你。”
早读那会儿她就发现了,庄严好像特别喜欢招惹楚沉,虽然她和庄严的恋爱只谈了两天,却也知道庄严轻易不与人结交的脾性。
楚沉没听见似的垂着眸子,咬了口馒头,不说话了。
那两个女生离开时特意看了他俩一眼,然后捂嘴笑着飞快跑走。
方文淇如坐针毡,神叨叨地左顾右盼,生怕哪个她不知道的角落,又有人在议论着她和楚沉的关系,一盘白米饭几乎没怎么动。
“吃饭。”楚沉屈指扣了两下餐桌。
他六个馒头吃了五个,剩一个用塑料袋装了起来。
方文淇摇头:“我不饿。”
“吃完,不然就不走。”楚沉坐直了,淡淡道。
“我真的不饿。”方文淇有些烦躁:“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当猴子了,好丢人。”
“先吃饭。”楚沉坚持。
方文淇眼圈都红了,两厢对视,片刻后,她闷闷地刨了一大口米饭。
“有些人说话很难听,所以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楚沉面无表情,对上女生约莫是好奇而探过来的目光,道:“比如,当他们说话是在放屁。”
方文淇:“……”她本来就狼吞虎咽哽得要命,这下是彻底呛个不停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声音,捂不住,管不着,拉拉闲话家常,偶尔嘴碎八卦,这是别人的自由。楚沉从小挨过的白眼数不胜数,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总归不过一群匆匆一瞥的看客,在生命里留不下片刻涟漪。
吃完饭回教室,走到半路,楚沉手机响了,解锁一看,是林妈妈发来的视频通话。
林妈妈是福利院的院长,本名叫林若萍,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都这么叫她。她平时顾忌着楚沉在学校不方便,很少在白天给他打电话,这一打就是视频电话,估计是院里出了什么事。
“喂,小沉呐。”
视频一接通,林若萍担忧的脸色便占满了整个屏幕。
楚沉摘下半截口罩,应了一声。
林若萍连忙把视频对到了不远处的小沙发上,“听听,快过来快过来,小沉哥哥找你嘞。”
沙发上低着脑袋的小孩闻言抬起头,很小声、很小声地冲镜头叫了一声:“小沉哥哥。”
“怎么回事?”楚沉问。
画面外,林若萍温声中带点强硬地道:“听听,你自己跟哥哥说,你刚刚哪里做得不对啊。”
屏幕里的小男孩也就六七岁,鹅蛋脸,理着较短的小西瓜头,右耳挂着做工粗糙的廉价助听器,垂着眼睫的模样看起来非常乖顺。
跨上四楼的阶梯,走廊上游荡着追逐打闹的学生,有些吵。
楚沉皱着眉,叫了他的名字:“听听。”
被叫做听听的男孩撅着嘴倔强的不肯讲话,脸颊很鼓,看着却不像在闹脾气,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林若萍道:“他今早上起晚了,不知道被谁说了几句,躲厕所里偷偷哭,让吃早餐也不吃,刚中午饭我劝了半天,也没吃,问怎么了就闭着嘴不讲话,说狠了就掉眼泪,唉,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听听。”
楚沉走到一班门外没进去,背朝阳光继续道:“为什么不吃饭。”
听听抬眼望着屏幕里的人,没回他的话,闷闷地叫了声文淇姐姐。
方文淇只露了小半张脸,但听听还是认出来了,她心疼道:“听听宝贝,受什么委屈啦,可以告诉姐姐吗?”
他俩这同框进一个屏幕,在外人看来靠得略显亲密,周围路过的人时不时就看他俩一眼,再偷偷揣测着什么哈哈大笑。
庄严陪周帝泽跑了趟汇知楼交检讨书,回来身上就出了汗,正暴躁着,抬头就见一班门口,楚沉举着个手机,旁边的女生踮着脚,两个人冲着屏幕不知道在干嘛。
“嘶……”周帝泽也瞧见了,他义愤填膺地拍拍庄严:“严哥,那女的是你前女友吧,这么快就和高四生勾搭上了,我怀疑他俩是不是联合起来在故意气你。”
庄严却是听愣了:“前女友?谁?”
“方文淇啊!”周帝泽也懵了,指着前方道:“那女的不是方文淇嘛,你上学期不是和她好过么!你忘啦?”
操。庄严内心纳罕,岂止是忘了,他简直是完全失忆了。
庄严沉着脸穿过走廊上穿梭的人群,接着以堪比京剧变脸的速度极快地扭身冲楚沉举着的手机屏幕比了个“耶”,顺道肩膀一侧,故意却没那么刻意地把边上的前女友给挤走了。
听听正对小方框里的小沉哥哥诉说委屈,哭得泪如雨下伤心至极,冷不丁倏尔冒出来一个笑出八颗牙的陌生男子,他愣住了,喷出一个小鼻涕泡,没两秒又不知是戳中了哪根笑点神经,竟乐不可支地捧着肚皮笑了起来。
第12章 真是孤儿
手机开着扩音,空气霎时变得有点微妙,方圆两米内站的几个人都停下了交谈,热闹谁都爱凑。
在这道通过网线释出的稍带电流的小孩子的笑声里,庄严宛若一具硬化的尸体,上扬的嘴角凝固的弧度非常完美,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他也能感受到,此刻背后有多少双看戏的眼睛扎在他身上。
楚沉要比庄严高出一点,他半垂下眼,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你干嘛?”
他的语气很平静,随口一问不期待回答的那种平静,可听在庄严耳朵里就自动带了刺。
庄严扬着下巴皮笑肉不笑:“看小朋友可爱,打个招呼。”
说着张开剩下的三根手指,晃了晃,对着镜头营业式弯眼:“嗨。”
大抵帅哥总是占便宜的,虽然脸陌生,听听犹豫着还是晃了晃手,又盯着庄严笑了起来。
他并不是放声大笑,他的笑很克制,声音很低,笑容也很浅,甚至很短促,不过依然能看出他心情的愉悦。
他指着镜头,讲话声很小、很慢:“小沉哥哥,这个哥哥有点像雪球。”
说完伸出几根手指弯了弯,模拟两只兔耳朵。
庄严一怔:“雪球是谁?”
方文淇撑着墙壁,主动远离半步,说:“ 他应该说的是Snowball,一部动画片里的反派,是……一只兔子。”
“兔子?”庄严拧紧眉,不可置信地重复:“反派。”
震惊到差点破音。
听听察觉到他不高兴,瑟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嘀咕:“生了气更像。”
庄严:“……”
所谓童言无忌,庄严不可能和小孩置气,胸膛升起的无名火只能靠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暴力镇压回去。
他觑见斜后方离得最近的两个男生抿着嘴,面部肌肉要抽不抽十分古怪,周帝泽更是直接背过他,肩膀抖个不停。
庄严觉得丢面子,好在楚沉那张冰块脸很淡定,他多盯了几秒,确定对方没有取笑的意思,才面色铁青地撞开楚沉,步伐沉重的进了教室。
彻底离开前,他听见身后传来楚沉低低的声音:“听听,下次不许没礼貌。”
他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切,装个逼毛,早干嘛去了。
庄严这股没处发的闷气一直闷到晚上,在此期间他暴躁异常,整个人都透着谁他妈敢惹我谁死的恐怖气场,余吕战战兢兢挨着他坐,话都不敢说,周帝泽不小心踩到一脚老虎尾巴被狠狠收拾后,安分了一下午。
他倒不是气小朋友无心的两句话,单纯是觉得没面子,为傻逼一样的“耶”,简直上赶着找嘲。
窗框外悬着半轮弯月,遥远却很清晰,比起前几天的雾沉沉,今晚云层稀薄,星星散得很开,九月过半,夜晚已经有些泛凉。
夜风吹回庄严走远的神志,他想了想,解开手机锁屏,翻了半天微信聊天框,找到邱心语那栏,飞快打字。
【双臂神雕侠】:姐,帮我查个地方呗。
后面跟了个跪地请求的简笔小人表情包。
【邱心语】:臭小子,我刚准备下班!先说说什么地方,哀家看心情。
【双臂神雕侠】:小太阳福利院。
这是他在和小朋友讲话时,瞟到后边墙壁上挂的一块小牌子上写的,他鬼使神差的给记住了。
【邱心语】:你查这个干嘛?
【双臂神雕侠】:老师安排的社会调察作业,哎你就别问这么多了,赶紧帮我查一下呗。
没说两句邱心语就答应了,庄严竟感到松了口气,压在心底的大石卸了一半。
他向来对很多人很多事不上心,可楚沉是个孤儿这事像根挠人的巨刺一样哽在他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尤其难受。
晚自习才下没多久,刚跨出校门,邱心语的调查结果就发到了庄严手机上。
他本意是想了解一下这个所谓福利院和楚沉有没有实质关系,让邱心语去查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却没想到对方发来的简短几段文字,他看得心情彻底下沉,眉头紧锁。
小太阳福利院是十年前刚注册的名称,在此之前,这座容纳了二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的两层小楼,只是一栋没有名字的无名破楼。
据记载,这栋位于郊区的老楼,房龄已有二十五年,甚至更久。
福利院院长名叫林若萍,今年五十五岁,于二十五年前开始收留这座城市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在最新记录的小孩名单里,年纪最大的十八岁,最小的两岁。
庄严在第二页末尾翻到了楚沉的名字。
不知为何,他拿手机的手抖了抖。
上午听周帝泽说这件事时,他心底其实抱了一点微弱的,楚沉不是孤儿的期许,这种感觉来得很莫名,他和楚沉话没说几句,关系可以说是差到令人发指,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期许,可这下期许算是彻底落空,楚沉的确是个孤儿,他从小就和许多人一起,住在一幢拥挤的小楼房里。
他继续往后翻,最后一页的标题尤为醒目:领养记录名单。
他在名单中间看到了有点耳熟的名字——方文淇,但仅仅是耳熟,并不能对上脸,紧接着,他在下半页看到了楚沉两个字,并看到两次。
第一次是楚沉小学的时候,第二次是初中。
庄严深深吸了口气,退了出去,心内猜测,楚沉应该被人领养过两次,时间均不长,一年不到,中途因为某些原因,又被退养了。
庄媛每晚都会准备一杯牛奶送到庄严房里,并借着这个机会巡视判断他现下在做些什么,以及玩电脑的时长。
庄严每次都很无奈,他不太喜欢牛奶的味道,迫于他姐的眼神压迫,他倒也能勉强喝完。
不过今晚庄严喝得一点都不勉强,他喝得很快,庄媛笑眯眯拿着杯子出去,并嘱咐他早睡时,他咬着根烟躺沙发里,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在福利院生活,晚上有没有牛奶喝?”
福利院晚上有没有牛奶喝不知道,倒是有一群吱哇乱叫不知疲惫的电动陀螺,整个二楼吵得要死,哭声笑声打闹声源源不竭。
楚沉去厨房把带回来的馒头蒸热蒸软,翻遍碗柜,在边角捞出一碗还剩一点豆腐渣的豆腐汤,也耐心热出锅,随即端着汤,拿着馒头,敲响了林若萍房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