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akefactory
可那天半夜的时候童域偏偏又听见家里客厅里有隐隐的哭声,他打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童勉过来抱了抱他。
他又不明白了。因为童勉从来不抱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说教。
而童域这人木讷得很,也很少开口回应。
他十二岁的时候也被带去了医院的精神科,医生下诊断的时候童域甚至都不敢去看童勉的眼睛里到底是失望还是麻木。
他没有办法连词成句和正常阅读,伏案的时候会觉得头沉重到快要把脖子拉断。到后来整个世界都变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没有真实感。
医生望着他,眼神慈悲,只说:“你人格解体了啊,吃舍曲林试试吧,最开始都吃舍曲林的,副作用小。”
一片两片三四片,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他在厕所一度拉到站不起来,但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后来他甚至开始难以起床,在马桶上尿不出来,整夜整夜的失眠。
然后他又试了草酸艾司西酞普兰,换了帕罗西汀,再换文拉法辛。都无济于事。
当他十六岁的时候,他终于转躁了。
但他遇见了奥氮平,还遇见了宋柔。
*
章前歌词引用自宇多田光的 真夏の通り雨
第12章 痛苦罗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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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年五月十二日那天,C 城没有出太阳。
童域本来要去星星海待一天,但天气不好的时候总会对一切失去兴趣。他教室里麻木地趴了一天,只是宋柔也好几天没来教室了。
晚上在画室的时候,童勉给他打了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童勉在童域 15 岁的时候移居了佛罗伦萨。
他是做皮鞋生意的,平时会经常在那边出差。后来他在那边结了婚,有了新的家庭。而童域不愿意去意大利,童勉还是继续雇用了一直在家帮忙的阿姨,平时照顾童域的衣食起居。
晚上画室放得早,那会儿文化班第二节 晚自习刚上课,童域留到最后打扫画室的卫生。
他是在把拖布从楼外的洗池里提出来挂着沥水的时候,听到了三楼的钢琴声。
艺术楼三楼有以前的音乐教室,还留着几架旧钢琴。现在一中的音乐生都在实验教学楼里的教室上小三门,器乐演奏课和声乐课也有专门的隔音教室。
童域抬头就看到月亮被淡灰色的流云暮烟萦绕,耳边像是听见后山星星海里掀起乌有的潮汐,风里摇穗的洋槐,那些小小的黏稠水体里相互缠绕的荇藻,和缠绕中卷起的柔波。
童域关了画室里的灯,提着书包正准备沿着楼外的鹅卵石路往灯火通明的教学区走。
那时候他听见了樱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到了三楼音乐教室外,教室对走廊开了一扇窗,这会儿玻璃滑上了,里面的景物还能看得清楚。
整间教室只开了盏落地的钢琴灯,宋柔坐在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前。
从童域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楚地看见一个侧面,宋柔个高,按琴键的时候微弓着背,辫发松散黏着湿气,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键盘上轻盈流动。
宋柔弹完樱流的最后一个音的后缓缓挺直了背,他侧头看向窗外的童域。
“画室放了?”
童域站在窗边点点头。
宋柔从琴凳上起身去给他开了门,“进来吗?”
童域黑黑的眼仁看着他,过两秒后又点头,然后抬脚往门走。
童域进门之后眼睛环绕四周,教室里还有另外两架矮式电钢面朝墙壁搭了灰色的琴布。
宋柔坐回琴凳,手指拈着薄薄的乐谱翻了翻,余光瞥到童域在盯着他的乐谱看。
宋柔又翻到目录,微微勾起唇角,问他:“想听什么?”
童域的视线在琴谱上再扫了几个来回,缓缓移回宋柔的侧脸,纯黑的眼仁还是木木呆呆的,他抿了抿嘴唇,半天也没说话。
“不是古典乐也可以。”
童域眼仁动了一下,干巴巴地开口:“爱的罗曼史,可以吗?”
宋柔皱眉,像是回想了一下,“你是说那支吉他曲?”
“不可以吗?”,童域问得飞快。
童域看人的时候总是直视眼睛,而且他的眼仁黑得十分均匀,这或许是他古怪的原由之一,但宋柔觉得这点非常可爱。
“当然可以。”
宋柔合上乐谱,单手从钢琴顶盖上拿回手机,点开 henle 找完罗曼史的谱子放到谱架上。
他找了版快的,调了滑动速度跟着视奏,左手下的和弦急促,右手屈伸舒展,合得不紧不慢。
童域端了椅子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琴键。
宋柔的手指非常修长,按键的时候指节凸出,很有骨感。童域还知道,钢琴的琴键其实非常重,但宋柔的手指像溪水一样在琴键上流动,好像是不费吹灰之力。
最后一个音弹完,黑色的匡威帆布鞋从踏板上移开,老旧的钢琴踏板回弹,发出 “咔嗒” 一声。
宋柔吐了口气,退出 henle 把手机摁灭,他懒洋洋地坐在琴凳上旋过身,用膝盖轻轻碰了碰童域的膝盖。
“为什么要听爱的罗曼史?”
宋柔还记得上次马宜微和田攸月分别来音乐教室抓他,结果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非要缠着他弹那个什么最近网传全世界最好听的钢琴曲。
但这确实是童域喜欢的古典乐,以前的时候他只听过约翰威廉姆斯的吉他版本,这是第一次听钢琴版本。
童域看着宋柔收回的手指,觉得意犹未尽,他舔舔干涩的嘴唇。
“因为…… 因为爱。”
宋柔笑了,又问他:“那你听出什么来了?”
童域想起了那滩烂泥,那天晚上压抑着哭声的童勉,每个医生最开始慈悲却逐渐麻木的眼神,让他安睡的奥氮平却伴随着可耻的食欲。
童域又抬起头直视宋柔的眼睛。
他说:“爱是痛苦。”
宋柔提醒他:“可是罗曼史是浪漫的意思。”
“罗曼是浪漫,”
童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语气十分执拗,“罗曼史是过去的浪漫。”
耶佩斯写这首曲子的时候,肯定是在某棵橄榄树下回忆着某个已经离开的人。
初遇时怦然心动,所以心弦急促。爱时热烈如火,所以清澈悠扬。分开的时候默默无言,逐渐归于平静。
童域又抛出结论:“爱就是痛苦。”
那一刻宋柔差点觉得童域是个哲学家,他揉了揉自己的指节,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
过一会儿他才开口,“童域,”
“你爱过人吗?”
尾音落的时候宋柔抬起眼。
童域张开嘴巴又闭上,只是呆呆地看着宋柔。
“不知道?”
宋柔的声音很有磁性,他手肘撑着膝盖往前倾,脸凑得离童域很近。
“你还没有爱过别人,”
“没有亲吻,抚摸,分享彼此。”
宋柔像是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是一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脸,圆圆黑黑的眼睛,锐利的鼻尖弧度,向下撇的嘴角,双颊挂在两边的莹润奶膘。
“也许爱最终会走向离别。但爱本身,是终极浪漫的。”
“哪怕是离别,那也是浪漫的。”
第13章 深春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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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域认为自己没有听懂什么浪漫,但是他真的很喜欢爱的罗曼史这支曲子。
而且他觉得宋柔弹得很好。后来他也在音软上找了好几个钢琴版本,尽管知道这支曲子很简单,但他还是感觉都不对味。
晚上睡觉的时候童域插着耳机听了一夜的古典吉他原版。他睡得不算差,但是夜里做了很多杂乱的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有点不对。
他动了动腿,不太对劲。
而且他发现自己居然…… 了。
童域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其实他都快不记得自己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了。
抗抑郁药会导致情感淡漠,引起一些功能障碍,这些他都知道。但即使是在躁期,童域也并未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有什么不同。
还有昨晚那个梦,他梦到了宋柔。
他梦到他和宋柔坐着 1965 的橘红色 Ford mustang 在海边的公路上飞驰。风吹着宋柔扎起的浓密卷发,黑色的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他握着方向盘,时不时侧过头看童域,神色慵懒。童域只记得自己捧着椰汁在喝,落日熔金沉在海面尽头。
他们开车到了海湾里,宋柔一手牵着他,一手拎着提着冰桶到海边散步。沙滩的沙被淘得绵细,踩得童域腿软。
他故意穿着帆布鞋踩到水,宋柔把他抓过来接吻。
然后他们在金色的云层和落日下吻得难分难舍,不知道被谁踢翻,冒着气泡的香槟和雪亮的酒杯混着冰块滚了一地。
宋柔把手伸进童域衬衫里的时候,低头埋进他的肩窝里平稳了一下呼吸,眷恋地吻了吻他的颈侧。
然后宋柔问他:“要不要跟我分享身体?”
整个后半夜的梦境都很破碎。闭着眼睛流动着的光影,像夕阳最后的余晖,雪白的海浪,澄澈冰凉的香槟贴着皮肤,和周身久久无法冷却的细沙。
他甚至太久没有这样一觉睡到天亮。
童域看了手里沾上的东西,亮晶晶的。
他仰面倒回床上,手指就那样摊开,也顾不上会不会蹭上床单。闭上眼睛又是梦中的宋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