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小叔是假的,”徐诀勾过校服,“姐姐才是真的。”
整一学年来在这对小情侣面前忍辱负重,徐诀总算逮着机会耀武扬威一回,他低下头,鼻梁还挂着汗:“姐姐,我手脏。”
陈谴顺他意,屈指蹭走他鼻梁的湿润,视线停驻于上面的疤痕:“伤口留疤了。”
“我爸说这样更帅。”徐诀鼻尖那一处凉凉的,是陈谴指头留下的温度,“你怎么就穿这么点?”
“被广东的天气骗了。”陈谴往人少的地方退一步,朝徐诀伸出一个手,“我冷,牵不牵我?”
徐诀支棱着俩手板看看,哪边都是脏的:“要不我先洗个手。”
“弄脏了一起洗。”陈谴不由分说要牵他,念及这里是公共场所,他刚触上对方的手指就刹住动作。
两人牵过不下百来次,肌肤会对彼此自动感应,徐诀几乎是在陈谴迟疑的一瞬就缠上对方的手指,紧接着让自己沾灰的掌纹与陈谴冰凉的掌心契合。
他从不顾虑场合对否,搞艺术的哪来这么多弯弯绕,既然陈谴勇敢一步,那他就把余下的都补足。
“我原本想给你罩个外套,”徐诀说,“但是姐姐觉得小狗的取暖效果更好,那就和我牵手吧。”
声儿渐渐远了,邱元飞抠着运动饮料的包装纸,震惊道:“靠,我他妈没看错吧,徐诀竟然搞基!”
“搞基怎么啦!”卫小朵说,“那么好奇你也去搞搞?”
邱元飞忙攥女朋友的手:“别,我不是那一挂。就觉得,靠,徐诀竟然跟个男人牵手!”
卫小朵被攥得手疼,气得在对方手背掐个指甲印:“都是人,牵个手违法了?”
“不是啊,”邱元飞持续震惊,“徐诀刚刚说自己是狗!”
还没到正式饭点,食堂人不多,徐诀霸占墙柱后的位置坐下,陈谴端一份徐诀刷饭卡给他买的午餐坐对面。
“你衣服后面的号码牌不撕?”陈谴说,“大家都知道你跑第八名了。”
徐诀还没报喜呢就被误会了个透顶,忙拧身歪手地刺啦撕掉号码,拍在桌面使劲按按:“谁说第八名,你摸我口袋。”
陈谴闻言,悄摸在桌下蹬掉一只鞋子,脚掌隔着白袜精准地踩在徐诀的大腿:“哪呢?”
饶是徐诀定力再强也架不住这里是学校食堂,桌底下陈谴的脚差点踩偏,徐诀忙扣住一截脚腕:“衣兜。”
纠正了,却不松手,松松地圈住那一段,没胖没瘦,还是那样的围度。
校服穿在陈谴身上,他掏了掏兜,摸出个金牌。
“我稀里糊涂跑下来的,被推上领奖台的时候还在朝操场边张望,”徐诀说,“他们都在叫我的名字,我特自私,希望他们再喊大声点,你就能找到我了。”
陈谴把奖牌揣回了兜里,体谅徐诀一上午消耗体能,将餐盘里的肉都往他那边夹:“我找你不需要通过别人的嘴巴,我能感受到你的方向。”
蓦地,箸尖不能动了,徐诀按住他的筷子:“姐姐,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
“不确定,”陈谴抽出筷子搁餐盘上,“徐诀,我这次回来还有个事。”
徐诀哑火,抬眼等待对方说后话,也怕对方这几个月来在外快活,爱上居无定所的游荡日子,要把六巷的屋子退掉。
他没敢让陈谴知道,想陈谴的时候,他会骑车兜一圈万灯里,再绕去六巷逗留上一刻钟。
所幸,陈谴说:“彭闳入狱了,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徐诀说:“你要亲自去嘲嘲他的落魄样吗?”
“不,”陈谴笑了,“我妈刑期满了,我要接她出来。”
徐诀一颗心放回原地,忙道:“六巷的书房我清空了,你放心让阿姨住进来。”
“她在里面七年,不知外面的世界变得怎么样,我还打算带她到处走走。”趁徐诀放松动作,陈谴的脚掌成功踩偏,揉在一团他朝思暮想的位置上,“但我保证会在你高考完那天回来,到时候,我们做吧,小狗怎么弄姐姐都可以,别再把自己憋坏了。”
第70章 不正经的
临近正午时食堂空座逐渐填满,徐诀将喝光的汽水瓶捏瘪扔餐盘上,处理完残羹杵水槽边等陈谴。
食堂内外都是吱喳的学生,聊教导主任在义卖摊买了本漫画,聊哪班选手冲刺终点时被拍成了表情包,聊晚上的文艺汇演会有谁出场。
陈谴关上水,校服袖子濡湿一圈却舍不得脱下,感觉自己回到了十七岁,好像那年一切坏事都没发生过。
幸好往后的日子不会再差,好事就在边上等着他,陈谴甩甩手上的水,说:“你下午有没有比赛?”
徐诀扯自己的衣服裹住陈谴的手:“没有,明天有个男子接力。”
但陈谴明天得去四监接陈青蓉回家,抽不出空来看他在赛道上耍威风,徐诀顿在台阶下,将湿皱的一片衣摆抻平。
今日尚有遗憾,明天不能强求,徐诀将拐回宿舍的步子生生调转,道:“要是你跟我真的是同窗就好了。”
话刚出口就后悔,余光轻瞥陈谴的脸色,怕不小心戳了对方的痛处。
谁料陈谴跟紧他的步调,笑问:“为什么?”
上午还挨山塞海的操场只余被丢弃的红色横幅在草坪上独自热闹,风一吹,徐诀的心尖儿也像那条红布般飘摇:“这样我也能在下晚修后和你一起走操场了。”
一个“也”字道出千千万的不甘,陈谴意识到徐诀是眼红别的小情侣了:“非要下晚修才过瘾吗,中午不行?”
徐诀一只脚已踏上跑道,转身勾住陈谴胸前的相机挂绳,往下,触上搭在机身的一只手:“谁说不行,小狗什么都很行。”
一双影子落在塑胶地面,未牵手,肩却挨着,手背也蹭着,即使主任来抓谈恋爱的,也怀疑不到他们头上,只当他们是推心置腹的好兄弟。
陈谴摆弄相机,把在球场拍下的照片调出来给徐诀看:“喜不喜欢?”
画面中的少年高高跃起,扬臂奋力投掷出手中的篮球,球体刚好挡住一轮圆日。
太阳的光晕剪得一手好轮廓,彷如他就是被光所凝视的独一份。
徐诀承认喜欢,喜欢了不够,还惦念更多:“今年圣诞是不是还把照片打印出来送给我?”
陈谴道:“那我照旧把祝福语写后面。”
徐诀学坏了,青天白日下净爱说荤话:“去年我们还没在一起,你写的全是正经话,今年能不能写点别的?”
陈谴首肯,想出个更正经的:“那我祝你高考顺利。”
这话谁不会说,徐诀吸一口气:“我想要你写点不正经的!”
几句话的工夫走完半个操场,徐诀指着一排树荫,说:“晚上邱元飞就在这跟我前桌打啵儿。”
树下铺了厚厚一层枯叶,踩在上面嘎吱作响,不知是负责扫公区的人不够认真,还是秋深得提醒他们快要相识一载。
陈谴躲在树后左右看看,说:“这能挡得了什么,但凡你们老师眼神儿好点都不至于一对小情侣都抓不着。”
“能挡住的。”徐诀也跨进来,“你往里站一点。”
等两人近到鞋尖相触,枝杈涂抹彼此满身满脸,徐诀低下头,企图从陈谴身上嗅一股秋落的叶香:“我没骗你吧?”
陈谴裹着徐诀的校服,像故意违反学校规章,揪住眼前这好学生的衣襟明目张胆地勾引:“段数太低了宝贝小狗。”
说完,他仰头亲上徐诀的唇,闭眼勾缠住凉风中的温软,还要给予对方听觉盛宴,将黏稠的轻哼送进徐诀今晚的梦中,直研磨出动情的白浆才算好。
牵过手,接过吻,操场走完一轮,徐诀突然又跑出一截距离,转过身隔着十几米远冲站在终点白线的陈谴喊:“姐姐,看我!”
一上午的沉闷在跑道上蒸发,徐诀做出起跑的姿势,陈谴忙把相机摘下来搁草坪上。
最在意的人就站在终点迎接,徐诀肌肉紧绷,蓄满全身的力气朝对方奔过去,在扑向陈谴的时候却提前控住了猛烈的冲力。
陈谴张开手抱住扑来的徐诀,哭笑不得:“刚吃完饭就跑得这么猛,小心回去胃痛。”
“我不管。”徐诀箍住陈谴的腰,搂紧了,没留一丝缝隙,这回不喊姐姐了,“陈谴,我徐诀喜欢你一辈子。”
等抱够了松开,陈谴掏出兜里的奖牌,重新挂徐诀脖子上:“宝贝,你是我眼中最当之无愧的冠军。”
直至午休铃游遍校园,陈谴拖着行李箱从贤中离开,过了马路,他伫立在对面眺望这个地方。
他几乎记不起十七岁时摔在深雪中艰难爬起的自己了,纵使曾有缺憾,但总归快乐更多,大概是今天阳光不错,把当年的雪都融化了。
陈谴回了六巷,买了半打老婆饼,又从花店抱走一盆沙漠玫瑰,姑娘说这种花好养活,一个月浇两次水就足够。
提着行李箱上五楼,陈谴在门外驻留片刻,指甲刮了刮春联边角新补上的胶带,能在脑中描摹出徐诀粘贴时的模样。
他们之间一起做过的事,徐诀从不会让它落灰变旧。
屋里还像刚离开时的样子,几本摄影杂志占着茶几一角,电视柜上的台历停留在九月,冰箱门的便利贴一张没少。
陈谴把行李箱推进卧室,将盆栽搬到阳台上,出来时一张张撕下便利贴,五颜六色在手中重叠,他想起那不作数的约法第二章 ,徐诀直到搬走都还没修改内容。
屋子久未住人,陈谴里外清扫一通,忙活完正到饭点,他从行李箱抱出笔电,边吃外卖边把近几天拍的照片导进去。
最新的那张未经修饰,陈谴直接传到个人网页,捎带一句文案——祝你高考顺利是真的,祝我们之间顺利也是真的。
上传成功后退出,陈谴转而点开另一个公开的网站,筛选出自认合格的照片稍作后期发布九宫格,随后同步到两个月前新开通的微博账号里。
才经营没多久的主页只有一小撮人关注,契机需要慢慢等,他不急,偶尔读到评论区里的赞美能勾着嘴乐上半天。
以往在麋鹿哪能奢望这种真心实意的回馈,他得到的夸赞左右绕不开几个点,“你屁股真翘”,“你的嘴巴更适合含住瓶口以外的东西”,“你漂亮得让人想买下你”……
陈谴合上电脑,困乏地趴在上面发了会儿呆。
在外漂泊的日子里,陈谴的作息不算规律,有时起早贪黑,有时睡到日上三竿,叫醒他的永远不会是闹钟,可能是经过楼下卖老鼠药的破三轮,可能是邻居老太放的戏曲,也可能是小区里私家车持久的防盗鸣笛。
回六巷后的第一个清晨,陈谴没被噪音所扰,反而破天荒醒了个大早,他睁眼盯着天花板,心率并不平齐。
搭在枕边的左手薅着黑柴的尾巴,他滚一遭将脸埋进玩偶绵软的肚皮里,蹭清醒后掀被坐起,赤着脚轻快地跑到书房,拉开抽屉一通翻找。
七年前搬家时他把陈青蓉最常用的那根口红一并带过来了,他找到,拔盖在手臂上划一道,然后将过期的口红扔了。
他只揣了手机就出门,再不用携带上一只沉重的背包,里面塞着要带给狱警的烟。
陈谴先去商城逛了一圈,陈青蓉的旧口红是个杂牌,他要对照着相似的颜色给她买一根好的。
手臂上的一道红仿佛感染得心情也明媚,去往四监的路上,陈谴也变得多话起来,引得司机屡屡从后视镜偷看他脸色,唯恐他笑里藏刀。
车停在四监外面的小道旁,不用下车,陈谴扒着车窗就看到了监狱门口的陈青蓉,穿那件鹅黄毛衣,下身一条修身牛仔裤,脚上蹬减龄的小白鞋。
陈青蓉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陈谴放声大喊:“妈!陈学姐!”
陈青蓉愕然抬头,秋风撩起她的长发,只两秒便息止,发丝垂落后露出一张秀气的脸。
司机险些被烟灰烫了指缝:“这是你妈?真杀了人进去的?”
“杀了个骚扰她的男人。”陈谴笑得很欢快,他冲陈青蓉招手,“回家了!”
整整七年,他们见面总要隔着一扇窗,周围站满不苟言笑的狱警,说句话都要瞻前顾后,没聊上几句就要计算时间。
他等了多久,现在终于能毫无间隔,能碰一碰他母亲的手,在即将入冬的时节里暖不暖。
车门打开又碰上,陈青蓉坐进车厢,车开动时没忍住回头望向那个锁住她七年的水泥方块。
“这地方。”陈青蓉说。
怎么听怎么不顺耳,陈谴笑道:“妈,现在没人监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