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羽
对折的铁链展开后有近五米长,垂下去能让张信礼轻松够到。
林瑾瑜昏沉间感到有链子绕过他的背,把他和谁绑在了一起,接着有人把他背了起来,低声对他说了句“抓紧”。
他下意识地搂紧了张信礼带着雨水的脖颈,接着感觉自己似乎开始一点一点上升……
那股浓重的、潮湿的泥土腥气渐渐远离了他,取而代之的是雨后空气新鲜而湿润的味道。他趴在张信礼背上,鼻尖紧贴着他的脖颈,那股雨水混杂着汗水的气味与张信礼身上特有的、带着雄性荷尔蒙的气味交织在一起,萦绕着他。
他模模糊糊听见两个人低声的交谈。
“嗬,哥,这回去你衣服有得洗了。”张信和上下打量了他满是雨水和泥巴印的衣服一眼,问:“这是谁呀?”
张信礼回答:“嘘,我弟。”
接着,林瑾瑜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把他往上托了托,背着他走上了回家的路。
第30章 剥葱
第二天,林瑾瑜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干得好似要裂开了。
他模模糊糊记得他好像踩空了掉进了围野猪的陷阱里,还淋着雨睡着了,然后……
“谢天谢地,终于醒了?醒得还挺早,我本来还估计着要到中午呢。”那边张文斌拎着几条凳子走进屋来,刚推开门,正好看到林瑾瑜醒了,于是走过来问他:“身体还舒服不?有没有啥子嗓子痒,咳嗽啥的。”
“你怎么在这儿啊?”林瑾瑜用他干得不行的嗓子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渴。”
“哦哦渴了,你等着。”张文斌拎着凳子对外面喊:“张信和!倒杯水来。”
外面响起张信和简短的答应声,不一会儿他拿着杯水进来了,问:“不是说修凳子吗,还要上水了。”
“哪是给我的嘛,给他的。”张文斌道。
“哟,你醒啦?”张信和这才看到睁开眼睛的林瑾瑜,把水递给他:“身体还舒服不?有没有啥子嗓子痒,咳嗽啥的。”
林瑾瑜不认识他,一脑门子问号,只得先又回答了一遍这个问题,同时心想还好张信礼爸妈都不在家,万一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什么的,他就得把这个问题回答个七八九十遍了。
林瑾瑜咚咚咚狂灌了几大口凉水,终于觉得自己处在开裂边缘的嗓子得到了拯救。
“慢点喝,刚睡醒不宜大量喝水。”张文斌对张信和道:“你也是,咋个不知道拿杯热水来,他这淋了雨的,你还给他喝凉水。”
张信和道:“我以为你喝呢。我哥也是,下这么大雨背回来,也不知道给盖点啥子挡个雨啥的,这万一感冒了怎么得了。”
“唉也是,谁知道他刚好掉陷阱里了呢,当时该多念叨几遍那边去不得去不得的,全追兔子去了,没一个人留心他。”
“那个……”林瑾瑜看着张信和道:“你是……?”
“我叫张信和。”张信和道:“你不认识我,昨儿是我找着你们的,我是张信礼的……”
“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林瑾瑜想起张信礼那篇小学生作文里写的“堂弟”,立刻明白了张信和的身份。
“嘿,你还知道我呐!”张信和笑。
林瑾瑜发现他俩长得有些像,性格却截然不同。张信和比张信礼话多多了,也更爱笑,他看着比拉龙大不了几岁,比起拉龙却更少了几分腼腆和懦弱,身材偏瘦,手长脚长。
“你还记得不?我哥昨儿把你背回来的。天太晚了,我家又远,所以就没回去,住这儿了。”
“是啊,”张文斌说:“全找了你小半夜,后来张信礼给你一路背回来的,我今儿早上不放心,过来看看,正好赶上你醒了。”
林瑾瑜听着二人一来一回的问话,恍惚记起了他昏昏沉沉间感觉到的那双潮湿的、在雨里托着他的手。那双手那么有力那么温暖,仿佛至今仍留有余温。
张信和上前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不发烧。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一定要跟我哥说哦。”
“嗯嗯,好的。”林瑾瑜想我又不是小学生,感冒了当然会自己吃药的。
张文斌道:“得亏没跟张信礼一样,要是发烧就麻烦了。”
林瑾瑜一愣:“他怎么了?发烧了?”
“是啊,”张文斌道:“他那天干了一晌午活,晚饭也没吃,淋了一场雨还把你背回来,发了半夜低烧,亏得底子好自己退烧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
林瑾瑜低头抠着手里的杯子,半晌,闷闷地“哦”了一声。
从中医的角度来说,过度劳累和短期内过猛的强体力消耗有时会导致阴火内生,从而引起发热,不过一般都是低烧,缓过来了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张文斌确认他没大毛病便进屋,从桌子抽屉里找出钉子锤子叮叮哐哐地修凳子去了,张信和则接过他喝完的水杯出去放。
林瑾瑜扒着窗户望出去,看到大门口,张信礼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卷起袖子认认真真地洗菜择菜。
他半长的发丝在阳光下呈现出好看的褐金色,小腿细长,肌肉匀称。
林瑾瑜有一点点躺不住。
他觉得也许自己应该出去,看能不能帮忙做点什么,可又怕招人嫌,心里纠结万分……思前想后八百遍,最后还是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搬了屋里另一把四脚小板凳坐到张信礼对面,顶着一头没梳的头发,试探着问道:“那啥,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张信礼手上洗着几个红彤彤的西红柿,抬头见是他,道:“起了?”
“嗯。”
“才十点不到,今天倒没赖床。”
“嗯。”林瑾瑜颇有点别扭地说:“谢……谢谢。”
张信礼手上动作停了一瞬,道:“身体还舒服?有没有嗓子痒,咳嗽什么的。”
“……”林瑾瑜静了三秒,不可抑制地哈哈哈哈笑了出来。
张信礼:“?”
“没什么。”林瑾瑜忙道:“你们还真是一家人,问的问题都一样,字儿都不带变的。”
“你见过张信和了?”
“见过了,他给我递的水。你那‘文辞优美’小作文可是让我久仰他的大名。”林瑾瑜道:“你弟跟你长得真像啊。”
“堂兄弟。”张信礼回答:“昨天如果不是他,你还得在泥巴里多待一会儿。”
“不过他比你讨人喜欢多了,笑起来也好看。”
“你跟他处得来就好。”
林瑾瑜尽量用听起来十分漫不经心的口气道:“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张信礼抬头看他:“什么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林瑾瑜有点别扭地道:“张文斌说……你发烧了来着。”越说声音越小。
“低烧,早退了。”
“这样,那正好给你家省了一笔买药钱。”林瑾瑜道:“那啥,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张信礼于是道:“你剥葱吧。”
林瑾瑜看了看一边塑料袋里的一把大葱,拿起来,挠了挠头:“怎么剥?”
听见这句话,张信礼抬头看他,眼里的诧异藏都藏不住,那眼神看得林瑾瑜只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然后抱着这捆葱钻到地缝里去,等吃饭了再出来。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确实不会啊……”林瑾瑜说:“我没干过这个。”
“你真的一点点家务都不做的吗,那你平时都干些什么?”张信礼从他手里拿了一根葱,动作麻利地掐掐剥剥,不到十秒就剥好了一根白白净净的葱放到一边的篮子里。
“我……”林瑾瑜:“我看书。”
“看闲书玩手机打游戏。”张信礼嘴上说话,手里却一点没慢。
林瑾瑜立刻大吼:“不是的!”同时心里想:好像真是这样。
“哦,还有滑滑板、闯祸和吃。”
“而且我说多少遍了,那不是闲书。”
“不是闲书你也不会剥葱。”
“葱葱葱,你就会个葱,”林瑾瑜小声嘟囔:“不知道谁,念个诗跟总统宣誓就职似的,”他开始模仿张信礼的语气:“‘这句诗是什么意思?是说一个人无论活着的时候怎么风光,死了也像叶子一样吗?’……我服了。”
“……”张信礼道:“闭嘴。”
林瑾瑜道:“而且,虽然这个给葱脱衣服我现在不会,可是不代表我不可以学。”他说:“你教我我不就会了。”
“那你现在会了吗?”一会儿工夫张信礼已经剥了小半。他把剥好的葱放到篮子里,停下来,看着林瑾瑜。
“我……”林瑾瑜语塞:“我刚刚没注意看,你再来一遍。”
张信礼挑眉。林瑾瑜觉得那个表情里“孺子不可教也”的浓度达到了目前为止的峰值,创造了历史新高。
正当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应该老实当猪,窝在房间里看小说,只等饭好了出来吃的时候,张信礼把他脚边装葱的塑料袋拽了过去,开始一点一点地教他要把哪些叶子择了,从哪里开始才剥得顺手。
“哪有剥葱从根开始的,你从叶子开始,黄的、枯的不要……不是不是,你往下撕,整个就下来了……”
“这样……”
“不黄的你给剥了干什么,一点点枯你把枯的部分掐掉就可以了,怎么全丢了,你这个剥法一根葱能给你剥成空气。”
林瑾瑜恼怒地呲牙:“这什么麻里麻烦的玩样儿,今天中午吃啥啊!剥它干嘛!”
“西红柿和大葱炒鸡蛋,你不是爱吃西红柿和鸡蛋吗,”张信礼说:“忘了买肉,只能给你炒鸡蛋了。”
“哦……”林瑾瑜道:“你能别那么多废话吗!老损我!我是第一次!能不能有点耐心!”
张信礼让步了:“好,成。”他把林瑾瑜手里饱受摧残的葱接过去:“你这样……”
屋外微风阵阵,天空空旷蔚蓝,连一丝云都没有。大概因为昨晚下过一场大雨,今天的空气分外清新,茂绿的枝叶间传来隐隐的蝉鸣。
黑狗哈赤哈赤伸着舌头从院子里跑到屋檐的阴影下躲太阳,看着屋里一高一矮相对而坐,对着一把葱七嘴八舌的两个人,在金子般的阳光里摇起了它蓬松的尾巴。
第31章 泥浆浴
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开始有了那么一丁丁一点点一丢丢的不一样。
彼此之间的话多了很多,表面上看起来,张信礼对林瑾瑜依旧不冷不热,林瑾瑜也依旧时常觉得张信礼嫌弃他总打游戏,嫌弃他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这不会那等等等等。
两人日常白眼横飞,怼来怼去,但是很奇怪的,感觉就是不大一样了。
上帝好像忽然一下拿开了蒙在林瑾瑜眼前的那只手,过去一个星期里那些不曾被他注意到的点点滴滴好像拂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厚厚灰尘,争先恐后地跳进他的眼睛里。
张信礼每天总是比他早三四个小时起床,八点的时候,林瑾瑜还在梦里跟周公掰扯,张信礼已经跑完了步、遛完了狗,做好早饭并把它们整整齐齐摆上桌了。
有时候是粥和小菜,有时候是面、饼或者馒头,他会专门留出一份热着,等到十一二点林瑾瑜起床了再拿出来上桌,所以一个星期以来,不管林瑾瑜懒洋洋地起得多晚,当他来到桌子边上时,那份等着他的早餐永远是冒着热气的。
这段时间张爸张妈都不在家,什么事情都是张信礼一个人做。
他每天七点不到就起床,要做早饭、买菜、洗衣服、做饭、喂狗、去田里,几十斤的麻袋往17岁的肩上一扛,就是好几里山路。回来了还得抽时间看书写作业。
林瑾瑜换下来的衣服,一件不落,全是张信礼洗。
家里没有洗衣机,只有一个死沉死沉的榆木大脚盆,一块齿都磨平了一半的老疙瘩搓衣板,T恤、帽衫、裤子,一件一件都要手洗、漂过三遍清水,再使劲拧干了挂到晾绳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