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这时候,队伍前面发生了混乱,郭武大嗓门的嚷嚷声传进了他们耳朵里。顾修戈领着黑狗和叶荣秋走上前,只见郭武和刘文杠上了。
郭武瞪着滚圆的眼睛,指着刘文大骂道:“你他妈瞎了吧?你没瞧见这里有那么多伤员?你让他们爬山路?你咋不扔颗手榴弹把他们炸死得了呢?”
刘文面色平静:“绕路走时间就赶不及了。我不想跟你啰嗦。”他大声下令:“往前直走!翻山!”说着就无视郭武向前走去。
郭武勃然大怒,掏出手枪指着刘文的脑袋怒骂道:“我他妈毙了你!”
“哎哟哎哟!”顾修戈兴奋地叫了起来。叶荣秋以为他是看到手下起了争端着急了,没想到顾修戈一拍大腿,指着郭武手里的枪激动地嚷嚷道:“差点把这个漏了!德式毛瑟驳壳枪,用的是7.62毫米手枪弹,我告诉你们,这可是世界上最好用的自动手枪,宝贝啊,军官大老爷们最喜欢用的就是这玩意儿,人称二十响。”
黑狗连连点头,认真打量郭武手里那把擦得亮堂堂的手枪。叶荣秋却没心思看枪,惊诧地看着顾修戈。他的两名手下已经拔枪相向了,闹到这个地步,他怎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比顾修戈更淡定的是刘文。他瞥了眼郭武,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勾了勾,伸手推开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枪,继续往前走。郭武被他无视的态度惹得怒发冲冠,扬起拳头要揍,这时候顾修戈大声嚷嚷道:“行了行了!全体休息五分钟再上山!等会儿大家互相扶着点,照顾好伤员!”
郭武悻悻地看了眼顾修戈,把拳头收了起来。刘文走过来,面带笑意地看着顾修戈:“团座。”
顾修戈摆摆手:“行了,去吧,你和郭武去看看伤员的情况。”
刘文向他敬了个礼,转身就去了,郭武则是没精打采的,故意和刘文朝两个方向走去。
顾修戈笑嘻嘻地问黑狗和叶荣秋:“看见没有?咱这百来个人,就有十几种枪,那中央军能有吗?他们都未必见过那么多枪!”
黑狗眉毛耸了耸:“开眼界了。”他没有说,但是他心里很明白,装备越杂的队伍,越不是什么正规队伍。统一,整齐,这是军队非常重要啊的一条要素。
叶荣秋还沉浸在刚才发生的争端,目光盯着郭武腰间的手枪飘来飘去,想起昨天郭武对着自己开的那一枪,始终心有余悸。他心里暗骂郭武是个锤子,拿枪指人脑壳指上瘾了。
顾修戈大力拍了一下叶荣秋的背:“放心吧,郭武那犊子玩意是个假把式,唬人的。他那把二十响,当年可是我的宝贝,27年的时候少帅亲手送给我的。后来我不要啦,丢了,郭武舍不得,捡回去成了他的宝贝。”
叶荣秋问:“少帅?”
黑狗说:“张少帅?”
顾修戈笑着说:“对,张少帅。”
叶荣秋吃惊地看着他:“你是东北人?”
顾修戈摸了摸下巴:“看不出?”
黑狗说:“口音不重。”
顾修戈笑的轻描淡写:“跑到南方窝了也有十年啦。我都快忘了猪肉炖粉条是啥味儿。”
黑狗和叶荣秋都沉默了。东北是中国最早丢掉的领土,日本势力浸淫东北已近十年。被日本人炸死的大帅张作霖和他的儿子少帅张学良,都是传奇的人物,但不是英雄,因为他们丢掉了整个东北。然而多年内战暂歇,国民政府终于肯开金口对日本宣战,却有张少帅不可磨灭的功劳,因此张少帅还是受人崇敬的。
叶荣秋对于顾修戈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他没有那么讨厌顾修戈了。也许是因为对于他被迫丢掉家园的同情,也许还有其他。
黑狗问顾修戈:“为啥丢了那把枪?”
顾修戈说:“子弹打完了,没用啦,就丢了。德国人抠了吧唧的,一年只给咱进几千发子弹,还不够杀鸡用的,咱中国人自己造不出,子弹分不到咱头上,光剩一把空枪,砸鸟还行,砸小鬼子不行,这玩意儿又沉又碍事,只能丢了。还是咱中国人自己仿得玩意儿好,便宜,子弹随便打!”
叶荣秋小声说:“其他子弹不能用吗?”
顾修戈笑了,唱戏似的手舞足蹈:“能啊,咋不能啊!你把子弹上膛,轰一声,枪膛炸了,多给日本人省事啊!”
不少人都被顾修戈夸张的表演吸引地看了过来,叶荣秋缩了缩脖子,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黑狗问道:“德国人亲日,是不是故意克扣我们的军备?为啥不能跟美国英国俄国人买武器?”
顾修戈对他竖起大拇指:“这问题问得好!有出息!为啥?等我见到蒋中正,我也得问问他为啥!”
叶荣秋很是吃惊:“你能见到蒋中正?”就他这土匪一样的团长,就能随随便便见到中国第一领导人?难道他的队伍真的是什么厉害的军队?
顾修戈用好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叶荣秋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恼火地哼了一声。
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顾修戈丢下他们两个去前面带队,刘文退了下来,看着他们两个人。
前进的时候,刘文问他们:“你们知道营……团座的名字吗?”
黑狗说:“顾修戈?”
刘文点点头,低声说:“他以前不叫顾修戈,他在东北的时候没有名字,人家都叫他顾老六,不是因为他排行老六,他没有兄弟姐妹,他是孤儿,初六那天被胡子捡回去,就当了胡子,后来被张大帅招安,才从军的。”(胡子:马贼)
黑狗问他:“你也是东北人?”
刘文摇头:“我是江南人。团座离开东北以后我才跟了他,已经七年了。他不识字,他现在这个名字是我翻书帮他找出来的。‘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他喜欢这一句,所以就改名叫顾修戈。”
黑狗没有吭声。
叶荣秋心里不好受,他小声说:“那又怎么样?是他心甘情愿的,可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他明明知道,却硬把我们抓了来!”
刘文看着他笑了笑:“我了解你的想法。很多人刚来的时候也都看不上,有的人不愿意当兵,有的人当了兵也想进最好的队伍,可是后来他们都留了下来。团座带的队伍是逃兵最少的队伍。”
叶荣秋不屑地哼了一声:“有逃兵,都被他毙了。”
刘文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真正毙过一个逃兵。因为他说,中国人已经被杀的够多了,不能再杀了。”
叶荣秋和黑狗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有惊讶。黑狗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想事,而叶荣秋始终是心气不平的:他不愿意当兵,他要回到重庆,他要他以前的生活!
刘文低声说:“他说的没错,我们才是真正的军队。如果你们有机会,你们就会懂的。”说完这一句之后,他没有再说更多的。
晚上他们一行人赶到了武汉。
军队驻扎在城外,顾修戈带着郭武进城找军部汇报情况去了,刘文留下管理这些残兵败将。和前一天一样,刘文把叶荣秋和黑狗单独关在一间房间里不准他们出去。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黑狗和叶荣秋之间的相处变得尴尬了。叶荣秋一和黑狗共处一室就觉得心跳加快,忍不住去回忆昨晚那个吻,并且幻想更进一步的东西。其实无论男女,叶荣秋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爱情这个东西,黑狗是第一个带他体验罗曼蒂克的心情的人。
毋庸置疑,叶荣秋喜欢黑狗,并且从很久之前情感就已萌发,只不过昨晚黑狗的那个吻才让他真正醒悟——他非但不想拒绝,而且从心底热忱地期盼着。他的感情醒悟之后,就不由得开始更近一步地设想。关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感,他曾在一些西方文学和古典作品中看到过,这些爱统统与性紧密挂钩,仿佛无性不爱。而之前的黄三爷也给他了男人是非常有攻击性毁灭性和占有欲的概念。因此他不由得开始想想黑狗下一步的举动。虽然对于黑狗他在心底已经接受,可是身体上却还不能。他毕竟是个男人,一想到如果要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如何如何便觉得非常反感。可他又觉得黑狗一定会对他提出那样的要求,因此他想逃避,希望这一步来得再晚一点,或许永远不要,至少也等到他能够接受的一天。
黑狗没事可做,开始铺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