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书
他那么脆弱。
想到只会侍弄花草,画画弹琴的少爷以后要做的事情,鸦第一次有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少爷就应该一直过着从前的生活,被人护在羽翼下。
可现实是残酷的。
鸦将郑之南交给内务管家,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他的视线,鸦这才缓缓吐出口浊气。
他转身大步超自己住的地方去。
他和幽住的同一间房,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幽应该不在房间里,还没被安排事情做的鸦坐在屋里,第一次有了想要一醉方休的感觉。
仿佛醉了后就不用再被那些纷乱的情绪困扰。
他想照顾郑之南,像从前一样陪在他的身边,为他处理任何事情。
但这是不可能的,自从陪着少爷来到月裳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什么都变了。
幽回来的时候,鸦已经躺下。
幽知道他没睡,笑着走过去,把秦鹤赏给他的一瓶酒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里拿了两个酒杯,对鸦说:“知道你还没睡,来,庆祝你完美完成任务,咱们喝两杯。”
“明天还要去见公子,不饮酒。”
幽说:“喝个两杯而已,又不喝多。”
或许是幽的话让鸦心动了,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从床上走下来,接过幽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幽看到鸦这么痛快,愣了一下,眼睛一转,想起来今天公子让鸦做的事情,笑呵呵道:“你那大少爷怎么样?恼了没?有没有发脾气?”
鸦一句话没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幽一杯酒慢悠悠的喝着,看到鸦不说话,催促道:“两年了,怎么还是这么闷,你倒是说几句啊,我知道那大少爷可不好伺候,你这两年够呛吧,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就等着公子给你安排个轻生差事,缓缓劲儿。”
然后鸦吐出来一句。
“我还想留在他身边,他一个人肯定不行。”也不知道这一晚上,他怎么度过的。
这句话让幽一下子愣住了。
什么?
鸦说什么?
郑之南的确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怎么度过的。
跟着内务总管走进一座院子,一个院子里有6个房间,每个房间住四个人。
进到房间里,挺整齐干净,看到是四张床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分配了柜子和剩下的一个床位后,内务管家交代他明天要做什么事便出去了,并没有因为他是秦鹤的仇人之子就刻意为难,这让他没有那么的觉得难熬,东西都摆放好,锁进柜子里。
下人有专门的餐厅,郑之南其实不想去,但是这具身体又经不得一点任性,他去了餐厅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馒头就立即离开了,留下其他人讨论这个之前还坐在上座,是公子客人的男孩。
有些没有在前院伺候的下人并不知道郑之南,只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一点都不像个会干粗活的人,怎么看都像是个玉人,该坐在温暖的地方喝着茶看着书,还是其他人说了才知道,只觉得这八卦够劲爆,特别是知道对方之前是一城之主的大少爷,如今却沦落到和他们同吃同住,聊得不亦乐乎。
至于什么仇不仇人,因为涉及到秦鹤,没有人敢讨论,也就把重点放在郑之南的身上。
郑之南没和室友说话,因为室友们也不怎么理会他,权当他不存在,郑之南也乐得清静,径自睡下。
翌日因为要去伺候秦鹤,郑之南五点就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的洗手间洗漱,然后去餐厅吃早餐,这个时候不是要去伺候主人早起的下人,人并不多。
郑之南五点半来到了内务总管所说的秦鹤的房间。
庄严气派,一进去就觉得身体里仿佛快要凝固的血夜再次流通了起来,有暖气的地方就是天堂啊。
进去后,郑之南先去了值班下人休息的偏间,让里面的人给他吩咐一会儿要做的事情。
绯是夜里值班的下人,看到来接班的是个新人并不意外,估计是有人特意吩咐过,她一一对郑之南说:“洗漱这些公子自己就做了,你进去了只需要守在门口,等着他醒来后唤人你就进去为他更衣穿袜穿鞋,然后净手后伺候公子用餐,其他的听公子吩咐就行。”
绯说的这些其实都是从前鸦为他做的,郑之南并不陌生,点头应允便用温水洗手,免得冰到秦鹤,这是绯交代的。
等绯离开后,郑之南轻手轻脚的来到秦鹤的卧室,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秦鹤醒来后唤人。
好在屋里有暖气,郑之南并不觉得冷,就是觉得挺搞笑的。
从前是别人伺候他,现在风水轮流转,改他伺候别人了。
命运啊,就是这么多变。
秦鹤本以为郑之南在发现自己身份巨变后会崩溃,会发脾气,会歇斯底里,但意外的,郑之南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就像真的只是个刚进府的下人那样为他穿衣服,扣扣子。
秦鹤翘起嘴角故意刺激郑之南说:“郑少昨夜睡得可好?”
郑之南听得出来他的意图,故意露出个笑容说:“很好,什么少爷,公子叫我之南就好。”
能屈能伸,可以的,秦鹤在心里表示了欣赏。
秦鹤接着说:“不难过吗?你父亲死了,我好像没有看到你为他哭。”恶意满满。
郑之南面色平静地给秦鹤穿上外套,然后回答道:“人各有命。”
秦鹤终于生出了一点趣味,这个小少爷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有趣。
在郑之南给他扣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时,秦鹤看到郑之南维维垂首时露出的一节优美洁白的颈脖,他恶作剧地伸出手攥住了郑之南的腰,下巴抵在他的颈部,声音仿佛贴着郑之南的耳朵说:“我想看到你哭的样子。”
郑之南知道秦鹤在作弄他,但他还是决定不刻意的去讨好他,讨好未必让他喜欢,他可是要刷好感度的啊。
“现在哭不出来。”
“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死了,还是被我杀的,你不恨我吗?不想杀了我为你父亲报仇吗?”
郑之南自嘲地回答道:“你觉得我做得到吗?”我这随时都有可能嗝屁的体质。
秦鹤看郑之南就算被这么作弄也神情平静,颇觉无趣的松开手说:“你倒是看得通透。”
果然,他只是想作弄我,其实光看他眼神中露出的神情,郑之南就知道,他在故意作弄他,因为那里面没有情欲之色,所以他才特别镇定的任他抱着,任他故意蹭他的颈脖。
他就是想看他慌张,无助,不安,崩溃,甚至流眼泪的样子。
秦鹤用餐到一半的时候,幽和鸦走了进来,两人齐齐向秦鹤问好,然后退到一旁等待秦鹤用完早餐,而鸦的眼神则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郑之南。
看到他脸色雪白雪白,嘴唇也泛着白时,就觉得他肯定没睡好,大概也没怎么吃东西,鸦这一番心理活动完全是习惯使然,等看到他那身下人的衣服时才猛然回过神。
郑之南也看了一眼鸦。
秦鹤用过早餐后略坐片刻,给鸦安排了新的工作内容,侍卫队的总队长,今天就去报道,然后让幽发内部通知。
等鸦离开后,秦鹤带着幽和临时被叫上的郑之南去了政务中心,处理这段日子堆积上来的工作。
秦鹤接下来要怎么处置郑之南,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郑之南也不清楚。
虽然他觉得秦鹤对待他这个杀父仇人的儿子怎么样都不奇怪。
然而秦鹤并没有特意的去想法子折腾郑之南,或者是给他难堪,秦鹤一连半个月都忙于政务,甚至常常熬夜处理事情,做下一年的工作安排。
郑之南在这半个月里跟在秦鹤的身边见了不少月裳城的重要人员。
只是自从那天早上鸦被分派到了侍卫队后,就再也没见到过,说好的他休息后去看他,也没有出现过。
郑之南有些沮丧,但想想本来承诺这种东西就是缥缈的存在。
就这样,郑之南一直跟在秦鹤身边,待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开春后,府上忽然就忙碌了起来,郑之南在绯那边打听了下才知道3月份秦鹤要宴请和月裳城有最大生意往来的北境城的城主。
而郑之南也知道了去年月裳城要云凤城那么多钢铁是用来做什么的,做枪支弹药,月裳城竟然在做军火生意,而北境城就是这些军火的购买对象,同时北境城也会提供月裳城需要的东西。
郑之南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可还没理出头绪来。
关于北境城,郑之南知道的信息不多,因为离中部大陆太过遥远,没怎么接触过,因为远,隔山隔水,自然也没有起过冲突,只知道是北部大陆最大的城市,也是各个城市的交通要道,而北境城的赫连烈行事作风颇为乖张残暴,除此之外,郑之南再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3月的宴会如期举行。
宴会当天,郑之南一如既往跟在秦鹤的身边入场,这是郑之南自参加葬礼后第二次在公众场合出现。
两次出现,两次身份。
而随着他的出现,本来只是闲闲斜靠在自己位置上的赫连烈挑起了眉头,生出了兴味。
这秦鹤人无趣了点,但身边的这个随从看着不错,白白嫩嫩,看着很好推倒的样子,神情却又带了一抹矜贵自持,怎么看都不像是简单的随从。
赫连烈让手下去打听了一下,便结合之前知道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这就是云凤城曾经的继承人,难怪看着就不似其他下人那么粗糙平庸。
郑重安那个大老粗,竟然有这么个儿子,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既然是仇人之子,那么要过来应该更简单了。
打定主意的赫连烈端起了酒杯。
郑之南进来后,第一眼也注意到了右边首座上的男人,丝质的衬衫,3月还带着冬日未散尽的寒意,外面竟然只罩了一件薄风衣,虽然是长发却并不女气,眼神懒散,邪魅又让人心中不安,因为虽然对方什么也没做,散漫的气质却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能给你一枪的感觉。
秦鹤给郑之南的感觉是深不可测,猜不透,而这个男人则有种看似懒散,实则阴森,脊背发凉的感觉,那是毫不遮掩的庞大气场。
郑之南看了一眼便立即收回了视线,这人一定就是北境城城主赫连烈,不再做其他人选。
在这场宴会里,郑之南是个倒酒端盘子的角色,节目一边演着,大家一边喝着酒闲聊,酒过三巡,不知道是哪位酒意上头,笑嘻嘻的盯着秦鹤旁边乖乖扮演随从的郑之南对秦鹤说:“舞台上这人的琴哪里有城主身边的那位随从来的好?”这人是另外一位曾经和郑重安有过合作的小城主,跟在像云凤城或者月裳城这样的大城身边讨生活,估计是日子过得太好,酒喝得有点多,心思有些没压制住,将心理的话说了出来。
赫连烈本来就对郑之南颇感兴趣,闻言就知道那人是在指郑之南,哪里放过这机会,立即假意好奇实则起哄的问秦鹤说:“秦城主身边还有这样的人才?是因为弹得太好,舍不得给我们在座的听吗?”
舞台上那位正在演奏的钢琴家诚惶诚恐,要不是业务足够熟练,弹错几个音都是轻的。
秦鹤端着酒杯,闻言故作不知的样子侧过脸去问垂眸没看大家的郑之南。
“你会弹琴?”
郑之南闻言嗯了一声。
赫连烈闻言闲适无比的喝了一口酒笑着道:“这随从是什么来路,怎么秦城主都不知道,你这个来当陪客的人却知道的这么清楚?”故意调笑。
那一开始提议的人闻言立即朗声道:“北境城城主大概不知,这位是曾经云凤城郑重安的儿子,如今秦城主大仇得报,这曾经的大少爷现在只不过是秦城主身边的倒酒下人,虽然是下人,但这双手弹出来的曲子是真的好听。”殷勤解释。
赫连烈再次看向秦鹤说:“这倒有趣了,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这样的事情,秦鹤怎么会拂了对方的面子,侧过脸吩咐郑之南过去演奏一曲。
郑之南的确会弹琴,不过他练得曲子都是现实社会里的曲子,和这个异世大陆里的钢琴曲完全不一样,风格也多有不同。
不过反正是架空世界,为了不出错,弹个拿手的吧。
虽然这种被当成猴子一样耍把戏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郑之南倒挺会安慰自己,不就是弹首曲子,凭良心说,这事儿真没啥。
沉默着走到舞台上的郑之南没看到被外派到云凤城处理事务的鸦今日也刚好回来,他看着郑之南挺直着脊背走上舞台,坐在钢琴椅上,让两只素白如玉,从来都是拿笔拿书的手放在了黑白色的琴键上,为他人助兴。
他看他沉默的眉眼,看他平静的举止。
当悦耳动听的音乐从舞台上传来时,鸦那颗躁动甚至有些气恼的心忽然就被抚平了。
悠扬动人,婉约温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慰每个人的心房,如此特别,如此吸引人,连带的让穿着下人服的郑之南变得夺目起来。
秦鹤也不由愣了一下,他听过不少钢琴曲,却从来没听过这样特别的曲子,没有炫技,没有激烈的节点,有的是温柔如水,如风如月,让人仿佛置身在鸟语花香的树林中,地面上的鲜花一朵朵盛开,树枝上的树叶被吹动,上一秒还颇为浮躁的气氛忽然就变得平静祥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