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要是没个三五年功底,大概连最开篇的一个印法都看不懂。
温折竟然能对其中的内容无师自通,想必在印法一道上天赋过人。
想到这里,容雪淮默默的在心中给温折勾勒的授课表上填上了印法一项。
正如学习书法的人多以颜体柳体入手,没有一开始就学瘦金体的道理。温折有这方面的天赋,这很好,但是这本书的风格过于奇诡,几乎每翻一页就上一个难度层级,实在不适合作为基础教程。
这其中的内容,还是等温折扎实了功底后再来学习吧。
容雪淮将手中的书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最终还是把它合上,放入了书架的暗格里。
书上那页毁掉他寒炎的方法已经被他强力破坏,想必当世能将其复原之人不超十指之数。然而有能力恢复内容的人又如何会知道有这样一本书被容雪淮收在手里?威胁他生命的方法已经又少了一个。
倒不是容雪淮不想把这页内容直接撕去,只是整本书都自成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他把书页强行撕去,这本书大概也就废了,着实可惜。
处理了一桩心事,容雪淮的眉宇略透出些轻松的神色。但他此时面沉如水,就是这浮光琼影般的轻松,也只是在他脸上泛起一点波动的涟漪。
信手推开窗户,容雪淮直接从窗口一跃而出。正值夜半时分,天边一轮寒月伴着满天星子,风中吹来阵阵蝉叫虫鸣,却无端的让人觉得十分静谧。
容雪淮御风而行,低头便能将整个映日域俯览。他速度太快,一路过来,风声呼啸入耳,声音并不吵人,反倒觉得有些爽快。
待到飞的足够遥远,容雪淮仰头望天,于月下长长的清啸了一声。
他气息绵长,啸声也久久不断,惊起了附近一群沉睡的飞鸟,俱都应和着鸣叫了几声,还有几只拍拍翅膀,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
清啸过后,郁气尽出。容雪淮吐了一口气,神色间已经有了些许轻松的笑意。
刚刚他风驰电掣的一路飞来,回去的路上倒是颇为悠哉。他踏空而行,晚风扬起其宽大雪白的衣袖袍脚。飘飘的衣带配上他脱俗出尘的气质,恍如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一路行来,直到抵达玉芝峰。
在经过那一片弟子阁的时候,容雪淮的身影停顿了片刻。
出于藏书阁的前车之鉴,他犹豫片刻后,还是不请自来的推开了温折的房门,仔细感受着此处是否有什么前任弟子遗留的不该有的东西。
片刻之后,他在温折的柜子里发现一个手法极其生疏的印。只消一眼,容雪淮便判断出这印是从那本印法详述上照搬下来的。此印位于前三页,作用是隐蔽他人视线,下意识让人忽略此处。
能画出这个印法的人自然只有温折。容雪淮眉头轻皱一下,手指一点就把印法拨开,顺便打开了那个藏在印法下面的匣子。
打开此处前容雪淮已经做了众多心理准备,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匣子里装着厚厚一沓大字,笔迹从最开始的歪歪扭扭不成形体到后来的流畅自然随心而发。
那是千百个“菡萏”,亦寄托了温折不为人知的一片思念。
容雪淮翻过那一沓宣纸,目光也渐渐柔软了下来。他轻手轻脚的将东西归位,把那个印法导回正处,自己悄悄的退出了屋子,抹去了曾经来过的所有痕迹。
温折……
他亦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流连。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在这个一波三折的夜晚,没有人看到,菡萏花君将手在自己的心口按了按,深深体察到他皮肤下跳跃的悸动。
——————————
在阳光洒入客房之时,一直以来的生物钟唤醒了温折。
他张开眼睛,为这不同于自己房间的布置愣了一瞬,随即记忆在脑海深处缓缓复苏,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记起了自己眼下正处在哪里。
飞快的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整理床铺。手脚麻利的收拾时,温折还在心中估量不如不吃早饭直接去演武场看花君练剑。岂料被子叠好后一回头,温折就看到了桌子上摆好的果汁和面点。
这是……花君在早晨来过了?
——花君在早晨的时候来了一趟,没有惊醒在睡觉的我,还给我预备了早餐。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前,温折的微笑就在脸上绽开。
他没有特别生我的气,他也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讨厌我。
怀着一种雀跃而甜蜜的心情,温折走向了他的早饭,享受了自上山以来最欣喜、最愉快的一顿早餐。
用过饭后,温折向着演武场走去。
因为那些花君亲手准备的餐点的缘故,一路上他都格外开心。只觉得天空一碧如洗,鸟声悦耳怡人,清风也格外的惬意舒适,这个早晨的一切美好,简直令他飘飘然了。
走到演武场边缘,远远就看到花君持着一支花枝逗引着树上的一只松鼠。见他走了过来,容雪淮把那枝花放在松鼠怀里,转身向他点头一笑。
温折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在专门等他?
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菡萏花君伸手指了指一旁不知何时多出的一套桌椅,示意他坐过去,坐近一点。
“过来坐下吧。”容雪淮声音和缓的说:“这套剑法是过几天要教你的,你先来熟悉一下招式。等一下再把那套‘尽还山河’演给我看。”
温折做梦一样的走了过去,磕磕绊绊的道:“花君,我的早饭……”
“嗯?”容雪淮低笑了一声:“那个面点叫‘面包’,是烘烤出来的。它味道酸酸甜甜的,我猜你大概会喜欢——你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
看着连连点头的温折,容雪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喜欢就好,改天我教你怎么做。坐下吧,我要练剑了,你好好看看这套剑法,动作有点多,但是不难,只要用心就能学好。”
温折乖乖坐下,过了一小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想到刚刚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花君,我的处罚……”
“我已决定好了。”容雪淮含笑道:“你很想知道?”
对着温折急切的神情,这话实在是有些明知故问了。容雪淮心中闷笑一声,面上还维持着舒缓和煦的表情,一本正经的故意捉弄道:“那就等等吧,练过剑后我再告诉你。”
温折:“……”花君把事情压后再说必有深意。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花君眼睛里有点偷笑的得意?
想必是错觉吧。
知道这套剑法自己不日就要学习,温折看的比以往都要用心,甚至在一边自己虚虚的比划了几下。他全神贯注的投入其中,不一会儿就把有关自己惩罚之事忘记了。
等到容雪淮要他来重练一遍已学过的剑招,点出他因为许久不动剑而造成的几个错误后,他就更是把花君故意拖着不说一事抛到了脑后。
真正反应过来有关自己的惩罚还悬而未决时,时间都已经到了巳时了。
容雪淮让刚刚不断舞剑,如今还有些气喘的温折落座歇息,自己也不紧不慢的坐下,端起一盏香茶:“现在说说关于你昨天做错事情的处罚。”
“其一,温折,我并非有意批评你,但你的心思太重,太繁杂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引你入道,教你修炼之法;相应的,我不许你再有自轻自贱、自怨自艾的念头。”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希望你能同我说。我知晓后,会适当的调整你的功课内容,能让你更快的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也让你累一点,累到没有精力乱想。这样的规定你同不同意?”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容雪淮从袖中取出一册书来:“其二,有关印法。你既然有如此天赋,我也不能坐视它被浪费。那本书里的内容我仔细看了,程度太深,你很快就要学不懂了。从今天起,我会教你印法的入门,等你有了一定的水平,我会把那本书给你看。”
“其三,你是不是还很不解,我为何说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从今天开始,我会拿各大宗门的门规为你讲解。除了正道宗门几乎门门都有的基本的门规外,很多规定背后都有其特殊的理由,这些理由或是基于某种地理环境,或是出自某段历史局势。”
“我希望你能从这些规定、这些规定的来历中明白制定规则之人的心理、这条规定的必要性。相应的,我也会在讲过一条规则的来历后询问你:整件事中有什么事是错误的?什么是可以避免的?什么是你也需要注意的?如果当初处在这个环境的人是你,你要如何去做?”
“我冀望你能学会思考,自己有一定判断能力。面对事情不说见微知著,也应该有些自己的思路。”
第26章 引气
第二天,按照容雪淮的吩咐,温折带来了那颗内丹。
容雪淮打开匣子,手指在那白如雪温如玉的内丹上虚虚一点,它就自动上浮起来,直到与温折的眉心持平。
“温折,闭眼。”
没有采用“抱元守一”、“专气致柔”等聱牙诘曲的说法,容雪淮特意采用了简洁易懂的指导:“集中精力,把注意力转移到眉心,尝试着感受那枚内丹。不,不是热的,对你来说,应该是一种非常亲近自然的感觉。”
温折又凝神体味,片刻后还是迟疑道:“花君,我感受不到。”
“不要紧。”容雪淮笑道:“引气入体的过程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感气一环相当考验你的天资、悟性还有体质。三天内若能体会到‘气’已经算是人才。寻常些花个十天半月也不稀奇。”
一旦引气入体成功,温折就会拥有炼气一层的修为,亦标志着他走上了道途。
温折一睁开眼睛,眉心处悬浮的内丹就维持不住,啪的一下落入了温折下意识伸出的掌心里。容雪淮也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重新把内丹送回它该在的地方。
“那……”温折却没有闭上眼睛。他思考了一下,向容雪淮问道:“花君,您第一次引气入体,花了多久的时间?”
“我吗?”容雪淮笑了:“不长不短,差强人意吧。”
相处日久,温折已经有些摸清了菡萏花君有些谦逊的处事作风,因此对这话实在有些存疑。想了想,他试探道:“您的‘不长不短’,是两天时间吗?”
容雪淮含笑纠正道:“稍稍再减些时辰吧。”
在心里翻译了一下这句话的“稍稍”二字,温折沉吟道:“一天?”
容雪淮但笑不语。
好的,他明白了。温折心中悠悠的叹了口气:看来最多半天。
花君只用了半天时间,我为何不尽力试试。这个念头在温折心底转了一圈,激起了一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跃跃欲试。若是他也能在半天内成功,是不是能送给花君一个大大的惊喜?
拿定主意的温折重新闭眼,态度积极的尝试着感受那枚妖丹。他视野里一片黑暗,自然看不到那内丹的变化:仿佛被他的情绪带动,晶莹而富有光泽的妖丹上有格外明亮的光泽闪了一闪,不刺眼,却也绝不容忽视。
容雪淮投来了有些讶异的目光。
时间一分分的流逝,温折脸上不见烦躁之意,仍然在耐心的等待,全神贯注的感受着眉心处每一点变化。
说来也够心酸,他这辈子,最厉害的本事大概就是能忍了。
终于,在漫长的黑暗和死寂里,温折的面前仿佛透来了一束光。
这并不是温折用眼睛视察到的,而是一种内心非常笃定的感受:这里有一很友好的光线。
温折也无法确定感受到光的部位是否能算一个有形的器官,但他确实能够操纵那股力量,而且这控制的行为也逐渐的从生疏转向成熟。
他尝试着用这无形的力量碰触那缕光线,很快就得到了对方亲近而关切的抚慰。又温暖又绵软,像是一汪温泉、一片云朵、一个菡萏花君。
“花君,我感觉到了!有一种很熟悉很密切的感觉!”
“很好。”容雪淮赞许了一声:“让情绪平静一些。在这样的感觉附近,是不是还有另一种你既不排斥也容易忽视的存在?尝试着把那种气流向自己牵引。”
容易忽视的感觉?温折更用心的去“观察”那道温馨的光芒,在他的体察里,自己的“眼睛”张的更大、“视线”开拓的更宽,精神也更投入。
不排斥我却被忽略的透明气流吗?温折一寸寸的反复探过那束光线周身,耐心的寻觅着菡萏花君所描述的体会。
容雪淮含着存眷的笑容注视着眼前紧闭双眼的半妖,他的目光上下扫过小狐狸锁起的眉宇、紧抿的双唇,最后停留在那对如蝶翼般无意识颤动的睫毛上。他的神色是如此耐心而温柔,好像可以在此静坐等待至地老天荒。
温折却只让他等待了一炷香。
不等温折开口,容雪淮便察觉温折身前的灵气被他牵动。在温折报讯的瞬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之前教过你体内的脉络所在,还记得吗?不记得就沿着现在体内的暖流方向引气。”
“嗯。”
“我同你说过,在你引气的时候,内丹中的妖力也会与之入体。但不要用经脉储存,你是上等的半妖之身,天生可以把妖力贮存在血肉内。尝试着一起控制两股力量,你慢慢来,不要急,也不用慌,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我知道了。”
菡萏花君平和安宁的声音就像一剂熨帖的良药,轻柔的抚平了温折心中所有的紧张。他控制着自己刚刚学会的那种力量缠绕住无形的光和气,尽力的把它们向自己身体内拉来。妖力和灵气被他有些生疏的分成两股,一股导入经脉,一股滞留于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