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说实话,比起菡萏花君来,他还是更喜欢和温折相处。菡萏花君固然温柔体贴,但这种平白无故的好,配合上关于容雪淮的传言,总是让苏澜隐隐有点不安。而温折的善良和煦,以及他对苏澜的态度显然更加让人踏实。
或许真是他杯弓蛇影,成了惊弓之鸟吧。苏澜撑出一个已走出过去全不在乎的冷静架子,但内里毕竟还是发虚,只觉得对全天下的花君都有点敬谢不敏——菡萏花君能救他出苦海,他自然万分感激。这感激可以让他为此赴汤蹈火,但在平时还是希望能和对方保持一点距离。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这一点,还是对方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近来陪伴他的人一直都是温折。老实说,这确实让苏澜松了一口气:他面对温折的时候,确实比面对菡萏花君更放松。
任心头千般念头流转,苏澜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温折身上。看着温折平和的笑容,再想到他刚刚推测出来的一点事情,苏澜还是决定稍稍打探一下。
温折实在对他不薄,如今苏澜身无长物,只好投桃报李。
“温折。”苏澜向他提出了这个请求:“不知在离开之前,我可否亲见花君一面,向他道谢?”
菡萏花君的效率很快,也许是因为传话的人是温折的缘故?总之,在这一天的下午,容雪淮就造访了他的小院。
“你提出的要求,卿卿已经和我说过了。我很高兴你能主动走出去。”容雪淮接过苏澜递来的茶,道了声谢:“开个小店更是个不错的主意。关于你的新身份,以及避开郁金的问题,我已吩咐下去,尽量在三日内达成你的心愿。”
“其实我并不是非常着急。真是谢谢您这样上心。”苏澜诚心诚意的感谢道:“您是个和善慈悲的人,我请求面见您,其实也是有些问题不大明白。”
“你说说看,我希望可以为你解答。”
“这个问题实在太冒昧了,还请您提前宽恕我的冒犯。是这样——您的品行和郁金花君有天堑之距,但总归都是高高在上的花君。您为什么会对一个人,一个半妖动心呢?”
就算容雪淮冰雪聪明,也没料到苏澜能有这么一问,当下一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温折?是卿卿要你问的?”
“不。这是一个私人的问题。”苏澜态度很恭敬的垂着头:“温折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他,因而就不禁有这样的疑惑。”
“啊。”容雪淮恍然,他和缓道:“你是替温折感到不踏实。”
容雪淮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并没有点破:苏澜是经历过这样的事后,不太相信花君这样的上位者竟然还能有爱情。
这话说出口就太伤人了,容雪淮避开了这个它。他仔细的想了想,回答了苏澜的答案:“喜欢这种事情,动心往往只在一个瞬间。但若是一定要刨根问底,大概只是我性格就是如此吧。”
“譬如说,若一人有十块灵石,他愿意把这些都给我,而另一人有一千块灵石,他愿给我五百块。一定要从两者中选择一个的话,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而我更倾向前者。”
听到了容雪淮的答案,苏澜不由抬起了眼睛。他缓缓的、轻柔的说:“您的例子实在是鲜明易懂。只是我还有一点不解的地方:假如有一天还有一个人,他手中有一百块灵石,又愿意将一百块灵石都给您,您是不是会更钟爱他呢?”
“那当然是很好的。”容雪淮笑了:“只是他来晚了。我已经有了那个愿意将十块灵石都给我的人了。”
得到了足以让人心安的答案,苏澜郑重的说了声谢谢。两个人默契的挑起了其他的话题,不再对这个比喻多说什么。
这一番谈话临近末尾的时候,苏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花君,有一件事情,不知您是否知道。我在被郁金花君带来这里之前,曾有广华宗的人上门拜访过他……我当时神智并不是很清楚,但大致能听出对方是意图拉拢郁金花君,想与他联合起来反对您的意见。”
“啊,这我是知道的。但还是谢谢你提醒我。”容雪淮摆了摆手:“广华门对主和派的每个花君都派人去游说了一番。”
这时壶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两个人的对话也濒临尾声。容雪淮站起身来:“这几天会有人送你下山,带你去看看你想要的小店。出域以后,若有事情可以来找我,平时也只管找温折一起出去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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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容雪淮回到房间中的时候,温折正在翻看那本从他书房取出的、当初曾经惹得容雪淮发过一场怒的印法书。
在温折将容雪淮的笔记都学习完毕后,容雪淮就很自然的把书交给了他:以温折现在的水平,已经是可以好好钻研此书的时候了。
见容雪淮进门,温折把手头这个推到了一半的印法纹路放下,转过身来道:“雪淮,你明天要出域去和他们商议事情?”
“抱歉,我又要离开。”容雪淮抚了抚温折的手背:“芍药君虽然是主战派,但改变他的主意也不难,跟他好好打一场也就没事了。”
“芍药花君?”温折眨了眨眼,迟疑道:“但我记得,您描述他的时候用的词语是‘战意十足’,说他平日里无事也想和附近的郁金花君、木槿花君开战?”
“是啊。”容雪淮点头赞成道:“所以要好好的、重重的打一场。单我一个人把他打到筋疲力竭还不够,多半还要寒梅补刀,把他打的生活不能自理……”
温折:“……”
发觉了温折欲语不能的表情,容雪淮失笑补充道:“他战体特殊,恢复能力极快。这样打上一场能让消他一部分战意,也会让他冷静一些。这几百年来没少这么做过。”
“战意充足的功体?”
“嗯,可以这样讲。惊月芍药自身跟心魔有些关系,因而掌握这种奇卉的人自身也会受到一点影响。现在这位芍药君表现的形式是好战,上一位芍药君据说有点自闭。除此之外,诸位芍药君的攻击路数都会和心魔有点关系。”
“被打中就会起心魔?”
“那倒不是。只是提高心魔爆发的概率罢了……往常跟他交手我哪次都要被击中个三四回。若是真像卿卿说的那样,你早就看不到我了。”容雪淮摸了摸温折的头发:“我这次出去的时间大概会久一些,你若是想出域游玩散心,自去就是了。”
听到“久一些”三个字,温折的表情不由垮了一下。
“好了。”容雪淮软声道:“不要苦着脸。这件事情忙完,我们就有好多时间能在一起了。”
面对即将离别的消息,两个人拥抱磨蹭了好一阵,那个只做了一半的印法完全被温折抛到了脑后。他们一会儿搂一搂对方的腰,时不时说几句情话。一会儿又拽一拽对方的一缕头发,把嘴唇附在爱人耳边开上一个玩笑。
到最后,他们甚至挤在一张椅子里,交换了一个带着彼此气息的深吻。
当然,在这个晚上,他们并没有做更深入的事情。容雪需要淮连夜把手上的事情收尾,而温折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时不时就抬头看他一眼,直到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
容雪淮轻手轻脚的抱起温折放到床上,为他盖上被子。再重新折回书桌审阅着眼前的这份文件。
已经夜深,注意力难免分散。此时纸面上恰好有“广华”二字,容雪淮不由把思绪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往年与芍药花君的对决通常在私下里进行,而这次广华门却要求这场对决摆到明面上来,表达了强烈的围观意愿。
他们当然不只是为了看热闹,但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呢?容雪淮凝着眉毛,又仔细的思考了一番,还是毫无所获。
第70章 涌动
容雪淮已和芍药花君打的熟门熟路,连云素练的补刀技能都修炼的炉火纯青。眼见容雪淮一按自己头上雪白的斗笠抽身急退,云素练立刻提剑而上,霸道而冷酷的剑气登时从她周身四溢,一时间几乎给人扭曲了整个空间的错觉。
没去仔细看云素练对芍药君的殴打,容雪淮退到一旁观战的上官海棠身边,总算有机会稍喘一口气。他接过上官海棠递过来的茶杯,摩挲了杯壁两下后突然开口:“广华副门主带过来的那几个人是什么来路?”
上官海棠一愣,凝神隐蔽的看了两眼,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面生,不认得。但元流年本身就交游广泛,带来生人我也不奇怪。怎么,他们之前惹你了?”
斗笠遮挡之下,容雪淮正紧紧拧着眉毛:“那位灰色头发的道人,在我和芍药君比试时一直在看着我。芍药刚刚有几招实在刁钻的漂亮,那人却连眼神都没挪动,从头到尾都给我极强的窥视之感。”
“这样?那我一会儿去替你旁侧敲击一番。”上官海棠不假思索道。他刚刚抬手摸上茶壶的把手,眼神就在容雪淮斗笠未能遮挡住的发尾上凝住了。
容雪淮的几根头发被上官海棠伸指捻住,一用力就拽了下来。他疑惑道:“海棠,你这是……”
上官海棠脸色沉重的可怕,他看着自己指尖上几根朱红的发丝,声音严肃,细听竟然有点发颤:“心魔前兆……雪淮,你头发怎么会变成这个颜色?是芍药功体又精进了?你往常和他动手从没有过……”
“之前郁金因为苏澜的事发了些脾气,用了那招‘郁金山河’。”容雪淮接过上官海棠手中的发丝,不动声色的一握,将其化为一蓬赤色的细粉,任它们从自己手中簌簌而落。
上官海棠又惊又怒,咬牙低声道:“‘郁金山河’?花昊风他失心疯吗!你好好一个人,花昊风给你添一堆柴,芍药又在柴上浇一桶油,现在就差一点‘火星’,你呼的就能着起来!现在出点事情就能招你心魔!”
“嗯,我想也大概是这样。”容雪淮抓住发梢绕到前面来看了看。上官海棠出手利落,摘的也很干净,现在露在外面的俱是黑发:“昊风做事太失稳重,欠考虑了些。过了这遭,我大约要停止和他的合作吧。”
“他这么没脑子,我当然也不可能再跟他合作。”上官海棠一双妙目含愤含愧:“雪淮,我当初真不该把他引荐给你……”
容雪淮倒笑了,笑声中颇有几分轻松:“放宽心,海棠,我自己会注意的。还是你以为,随便什么事情就能引我惧怕愤怒,增我心结?”
“别和我打马虎眼。”上官海棠狠狠的戳了容雪淮一下:“鸢尾那里,他同意合作的要求是要和你联手,剿灭附近的跗骨派,是不是?”
容雪淮摆了摆手,笑道:“莫担心,我现在的杀意已经没有当初那样重了。我虽然答应他去跗骨派那里给他撑腰,但未必还会采用那么血腥的手段……说真的,有了家室的人,总是用那样暴烈的方法,毕竟不太好。”
上官海棠怀疑的看了他两三秒,最终目光还是没能穿透那顶斗笠,只好口气犹疑道:“……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一会儿附近有个寄卖会,给我发了帖子,你还是陪我去看看,顺便散散心也好。”
容雪淮自然一口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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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行人都散尽后,广华宗的副宗主与他带来的一行客人也远远的避开,行至一处廖无人烟的山头方才按定。
其中那个被容雪淮重点注意的灰发鹰眼之人开了口,他的声音仿佛带着种莫名的阴沉之意,与他的目光一样不让人觉得舒服:“元兄的猜测是对的,这容雪淮的本体果然是冰火红莲的寒炎。李兄预备的那个印法这下可算派上用场了。”
只见仙风道骨的元流年抚须一笑,神情渐渐变得阴森起来。其气质的阴郁之意竟然丝毫不逊于那位灰发道人:“我就知道容雪淮一介小辈,竟然能与冰火红莲这等奇卉如此契合必有蹊跷。这次真是多赖鹰眼兄援手。”
“不敢不敢。”鹰眼男子粗哑的笑出声来:“还是元兄胸有成竹,目光长远——这次两界合作是大势所趋,吾等怕是阻止不了了。但是两界合作可以暂时不管,毕竟战争容易挑起,总有一日能渔翁得利。但容雪淮此人不可不杀!他活一日就是我魔门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到他还在世,我等每晚睡觉都不得安枕。”
这四人观战时一直悄声无息,身上也没有明显的魔气。然而此时此刻听到这番商议,才知道他们都是魔修中的重头人物。
也不知是用了何等法器,才能在方才诸多正道的眼皮底下掩盖他们的魔气。
如果温折在场,一个他一直隐约疑惑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名门正派对于魔修向来除之而后快,对诸多魔修手中流出的功法宝器更是监察的极严。当年那个魔修弟子既不在同辈弟子中拔尖,也没什么上层人物的背景关系。为何他能够得到一本魔道功法而没有被查出来?
——因为广华门的副门主本身就是个魔修。看眼下这个架势,广华门的门主不是被架空,就是自身立场也有偏颇。既然如此,他们怎么可能对魔道势力的渗透监察严厉?
一直沉默的“李兄”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他一直悄声无息的听着鹰眼男人与元流年的互相吹捧,直到此时才骤然开口:“那阵法的确是针对寒炎的。若是容雪淮的火体入内,十死无生。但发动总需要些时候,而且怎样能让容雪淮自己入瓮也是个难题。”
广华宗副宗主元流年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了在场的最后一人:“要说这件事,还是要请神算先生掐算一番了。”
鹰眼男人仿佛挑衅一般嘿嘿冷笑了两声:“神算?我倒不大信这个邪。那不如要先生给算算,看我老道何时生何时死,这怎么样?”
被称为神算先生的男人中等身材,普通相貌,单手托着个罗盘。听闻此言连眼都不眨:“我算不出。我算不出一件事要在何时发生,我只能算出若要发生一件事,需要人做什么。”
鹰眼男人顿时抢白道:“那请你算算我们要做什么才能拿下容雪淮那个碎尸狂魔的命?可别算来算去的结果还是要布置印法啊。”
“要‘浴血红莲’死是大事,我还没有能算出此事的修为。”那神算先生垂着眼皮淡淡道:“但我能算出若要引这朵红莲到印法地点,我们该做什么事。”
“呵呵,先生这话可真是拿大啊。”鹰眼男人冷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神算先生所言非虚。”元流年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我之前曾问过他,如何才能让凤祥商号的那个欧阳固断子绝孙,连唯一的一根独苗也保不住。神算兄要我派人去拱南疆一位叫杨叹的候选圣子上位……这两者风马牛不相及,我当时也是半信半疑。谁知今年那欧阳贺果然身亡,却是死在了那没能做成圣子的魏涟暗算之下。这就不免让人感叹天意际遇的奇妙了。”
鹰眼男人满腹狐疑的看了神算先生一眼:“那依先生所见,我们要怎么才能引那容雪淮上钩?”
神算先生依然是一脸的无精打采,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这很好办,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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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放下手中的印法书,看了看碧蓝透亮的天色,伸开胳膊做了个懒腰。
天上的一朵白云格外像容雪淮的那身白袍。温折看着它的时候,就遗憾的意识到:雪淮已经离开了五天了。
他刚刚在一处印法上久攻不下,索性随意向后翻了翻。不想翻到后面的时候就见到一页被人封印起来——他学了容雪淮一本笔记,自然能从中看出这道遮盖的封印是容雪淮的风格。
雪淮又是故意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留下一页来让我拆解吗?温折大致比量了一下此页到自己现在所研究印法的厚度,不由失笑:在雪淮回来之前,他只怕还吃不透这么多。雪淮实在太看得起他了。
但对方既然留下了这样一道题,也就该是希望他解解试试的意思。温折索性直接上手,尝试解开这道封印印法。
以他对容雪淮的了解,这道封印之下大概会是一个有什么象征性的印法?没准线条勾连起来还会是个心形图案,或者页扉标注几句雪淮要和他说的话?
温折一边顺着容雪淮看似杂乱无章的封印线条拆解,心中一面浮想联翩。
只是他没料到,他竭尽心神攻克了一个上午,才将这个印法解开一半。如此缓慢的进度,在他学习容雪淮笔记的时候还从没遇到过。
——他就知道,雪淮那番“印法一道上,我远不如你多矣”的言语,是对方惯有的自谦之词,或许也有顺便鼓励自己的意思。
揉了揉有点酸痛的脖颈,温折喝口茶水,又兴致勃勃的对这个解至一半的封印发起了挑战。
在这一天的下午,温折总算完成了整幅印法的拆解。只是书页上的内容远不像他所想,反而有大片大片他看不太懂的地方。
“……这是做什么用的?”温折自言自语道。他翻来覆去的看了这道印法几次,都没能得出什么结论。
——雪淮故意拿来逗我?
不太像啊。温折鼓着脸想了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雪淮只是想让他解解这道印法试试,而这页印法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大概雪淮只是想告诉他学无止境吧。
温折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即使这个封印下没有自己预料的惊喜,但亲自解开容雪淮落下的印法,就像是依偎着对方进行了一次长谈,也许疲惫,但足够舒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