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含说:“喂?小琢?有事吗?妈妈在开会,没什么急事的话……”

“妈。”陶琢打断道,“你来学校一趟吧。”

“为什么?家长会?不是开过了吗?你和老师说……”

“不是的,”陶琢说,“不是的。是我和同学……早恋。被发现了。老师和对方家长都要你必须来一趟。”

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林思含任何反应时间。

陶琢曾无数次幻想过给林思含打电话,在他的幻想中,这些电话都是报喜,是妈我考了年级前十,妈我考第一,妈我考到了最好的学校,而不是妈你儿子和人搞同性恋被发现了,你来学校挨骂吧。

陶琢坐在原地,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许瑛进来,问陶琢电话打了没有。

陶琢说打了,许瑛点点头,让陶琢先回去。陶琢这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教室门锁了,他只能直接回宿舍。

许瑛问陶琢有没有伞,办公室有,借你一把。陶琢摇摇头说不用。

陶琢走出会议室,却心有灵犀般回头,看见严喻站在走廊另一端。

雨丝锋利如刀,被风裹卷,斜斜杀入。它们铺天盖地,争先恐后地落在两人面前,激起一片水花。

仿佛在警告他们这是一道天堑,别想走过去,谁敢向前一步,就要被雨刀割肉剜心。

隔着厚厚的雨幕,严喻一怔,抬腿就想朝陶琢走过来。

于是在严喻胆敢逾越那道天堑之前,陶琢回头,迅速跑下楼梯,冲进暴雨之中。

陶琢又被宿管扣了三分,508已经快没分可扣了。他浑身是水地推开宿舍门,单宇还没上床。

单宇回头望见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卧槽,你这是在干嘛?没事吧?快快快别对着空调吹,会感冒的……”

说着扯下乔原棋的耳机,拽着他一起过来给陶琢拿毛巾找药,接热水泡姜茶。

只有陶琢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噼里啪啦往地上滴水。

单宇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看了陶琢一眼,不知为何,眼神又往同样空荡荡的严喻的床位瞥。

他沉默片刻,找了个理由把乔原棋支开,用浴巾裹着陶琢把他拉到浴室。

单宇反手关上浴室的门,静静地看了陶琢一会儿,说:“怎么啦?”

陶琢不说话。

单宇斟酌着语句问:“是你……是你和喻哥,你们……对吗?”

陶琢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劈中,良久后才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没有发现,”单宇说,“只是偶尔也会觉得……”

也会觉得你们太亲密了。

“很明显吗?”

单宇摇头。

陶琢轻声:“那就好。”

陶琢失魂落魄,盯着地面不说话。单宇以为他在看地上那片晃动的月光,只有陶琢知道自己是在看那个小小的下水道口。

下水道口被人安了新的罩网,定时更换蟑螂药,陶琢自己都把这码事忘了,严喻还记得,每周回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

严喻是一个行多于言的人,大部分时候什么都不说。

可他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强势无比,入侵了陶琢世界的每一寸角落。严喻太狡猾。

单宇叹了口气,开始给陶琢擦头发。陶琢终于回过神来,让单宇出去,自己打开花洒呆呆地冲水,被热水烫得浑身发红。

陶琢出来时乔原棋已经睡着了,单宇还在等他。

单宇坐起来:“陶琢……”

陶琢却打断他:“单宇。”

单宇点头说我在,等待陶琢的下一句话。

孰料陶琢说:“你现在觉得恶心吗?我,和严喻,在你的宿舍里乱搞。”

单宇怔了一瞬,遂即反应过来陶琢在重复薛昊杰的那番话,顿时怒道:“你他妈……”看了眼睡着的乔原棋,才把声音压低,“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觉得你和严喻恶心?”

“只是因为我和严喻是你认识的人,你才会这样偏袒。他们都会觉得恶心的。”陶琢说。

“不是的,”单宇却否认,立刻地否认,“不是的。那天和你聊过之后我就去想了,我认真地想过,不是的陶琢,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你喜欢严喻就像我喜欢周嘉一样,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不一样,单宇,”陶琢轻声道,“你不能因为你可以接受这件事,就否认这之间的区别。不能因为你可以接受,就认为其他人也应该完全接受。”

“再美好的爱情,我和严喻,到底也是同性恋。”陶琢平静道。

陶琢没再和单宇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他爬上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天却依旧阴阴的,陶琢坐起身,发现严喻一夜未归。

当陶琢的身影在黑暗的长廊那端一闪,躲避般跑下楼梯时,严喻的心便狠狠一沉。

他走进办公室,许瑛正陪着陈娴坐在角落,陈娴一言不发,只是抬眼来沉默地盯住他,严喻就什么都懂了。仿佛想把他钉死在某根耻辱柱上。

这个眼神太清晰了,仿佛想把他钉死在某根耻辱柱上。

许瑛把时间留给他们母子,自己先出去,离开前百般嘱咐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陈娴不会动手的,她自知有愧,知道数年前生病时失控打过严喻,从那之后她激进地用药,激进地工作,以使自己保持清醒,物质上再没短过严喻任何一分。

但她会用另一种方式伤害严喻。

陈娴说:“断了。”

严喻也毫不犹豫道:“不可能。”

陈娴站起来,颤抖着对严喻:“你疯了吗严喻?你要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吗?你要把自己搞得臭名远扬吗?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之后别人会怎么看你?”

严喻说:“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陈娴的颤抖越发剧烈,几乎喘不上气。

那一刻严喻忽然想起从前她病着的日子,每次发病前都会这样。陈娴是一个绝望的囚徒。

陈娴喃喃:“你……严喻……我对你太失望了……”

严喻反问:“你不是一直都对我很失望吗?”

陈娴静静看着严喻,半分钟后倏然发出一声喊叫。仿佛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令人头皮发麻。

陈娴崩溃地吼道:“我对你失望?我不应该对你失望吗?我付出这么多不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娴说:“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你报复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毁掉?你怎么能视自己的前途为无物——”

“别再骗自己了,”严喻打断,“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希望自己强过那个女人,希望你的儿子能强过她的儿子,想证明你的一切都比她好。所以你从来都没把我当人看,我只是你的工具。”

陈娴浑身颤抖,严喻继续道:“可是没有用,你的计划失败了,因为即使如此严海生也不会爱你。”

陈娴忽然冷静下来,说:“严喻,你给我闭嘴。”

“我不。”严喻说,“我不明白,严海生那种烂人,就当他死了好了,为什么要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人生?你才是那个要毁掉一切的人——”

“闭嘴!严喻!”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严喻置若罔闻,“也许你根本不是希求严海生的爱,你就是无法忍受事情超出你的控制。无论如何你都想把所有人拉回到你制定好的轨道里,按照你幻想的线路走下去。所以控制不了严海生这件事让你崩溃,让你歇斯底里想毁掉一切,但紧接着,你发现你可以控制我。”

“你发现我是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玩偶,于是有一天你的病忽然好了。好了吗?没有。你只是把所有不能强加到严海生这样一个成年人头上的事情,全部强加给我,因为只有我会受你摆布——”

啪的一声脆响,陈娴最终还是动了手。

“闭嘴……”陈娴战栗道,声音很轻。

她想要捂住严喻的嘴,却发现严喻比她更高,比她更强壮,已经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

陈娴的声音从低到高:“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是你妈妈!现在就和他断了,断了!这辈子不准再联系!”

“不可能。”严喻笑了笑,偏着头,无视脸颊上肿起的红痕,“不可能。”

“我不会再按照你制定好的计划走下去了。”严喻说。

“我想让你看着我毁了我自己。”

第47章 抗争与放弃

严喻失控了, 但他自己意识不到。

每个人在成长中都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尤其是环境中的人。所以他与陈娴的思维模式与处事习惯都高度相似,偏激,极端, 就像血缘一样一脉相承, 生来带着, 无法摆脱。

第二天, 严喻没有来上学。

第三天, 第四天……整整一周,陶琢身旁的那个座位都空着。

但这回许瑛的舆情工作做得很好, 只说是严喻下楼梯时不小心摔断了腿, 回家养伤了, 嘱咐各位同学下雨路滑要注意安全,没有人起疑。

陶琢忍不住去找许瑛, 问严喻在哪, 他还好吗,陈娴是不是把他关起来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安不安全。”

“他妈妈还会害他吗?”许瑛反问。

“那谁知道。”陶琢低声。

“陶琢, ”许瑛苦口婆心, “需要冷静的是你。我想你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 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我和她说了些情况,她准备提前结束出差, 下周就坐飞机过来。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 心平气和地聊聊这件事, 好吗?”

陶琢只是问:“她知道我是同性恋了吗?”

许瑛头疼:“不要这样说。”

陶琢没有反驳, 点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陶琢离开办公室, 摸出手机点开和严喻的聊天界面。这一周他给严喻发了很多条微信,但严喻都没有回。陶琢猜测严喻的手机大概率是被陈娴没收了。

陈娴是一个一意孤行的女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严喻多半遗传自她。

而此时,一意孤行的陈娴正把同样一意孤行的严喻关在家里,听着大门处不断传来的砸门声漠然无语。

铁门非常厚重,被陈娴用钥匙锁死,严喻不知道钥匙在哪,也不可能砸开门。

严喻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陈娴,冷静下来,低声道:“你要关我一辈子吗?”

陈娴更犟:“如果你一辈子不改,我就关你一辈子,直到你改,或者直到我死。”

“你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