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芽尖尖
闻星看在眼里,感到有些好笑,到底没能笑出来,反而因为嘴里的蒜味涌上来有些恶心反胃,急忙喝了两口水压下去。
徐妈将蒜蒸了很长时间,变得无比软烂,又加了足量的冰糖,喝起来甜滋滋的,蒜味基本上微不可闻。按理说不应该反胃,也不知是生病了味觉有异,还是他的心理作用。
闻星静坐了会儿,冲沈流云摆了两下手,意思是不喝了。
但人也没直接躺下,侧过身,略微费力地去拉床头柜的抽屉。
沈流云看他这般费劲,连忙将碗放下,想要去帮他,“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你躺下吧。”
却见闻星从抽屉里翻出来一支烫伤膏,不知是何年何月放在里头的,沈流云根本没印象。
他看着闻星把那支烫伤膏递过来,嘱咐他:“你看下过期没……咳咳,没过期就涂。”
沈流云从前没有被烫伤过,这烫伤膏自然不是为他准备的。
闻星常进出厨房,倒是有过好几回程度不严重的烫伤,估计就是那时候备下的烫伤膏。也因此,闻星显然比他清楚这种烫伤后起的燎泡要及时处理,否则过不了多久便会瘙痒疼痛,难受得厉害。
闻星将烫伤膏递过来后,也没有立即躺下,打算先看着沈流云上好药再说。
沈流云这人矛盾,大多数时候都对自己极度苛求,唯独在对待自己身体一事上尤为随便,小伤小痛向来敷衍了事。
从前连感冒了吃个药,都需要闻星将药片放在他手里,水也倒好,才肯吃,不然便会借口忘掉,故意不吃,不盯着看根本不行。
莫名的,在闻星的注视下,沈流云心中发闷,好似压上一块西西弗斯的巨石,沉重且难以纾解。
“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沈流云的声音很低。
不巧闻星喉咙发痒,又咳了几下,恰好没能听清这句话,刚想要追问便听沈流云说了句“算了”。
什么算了?闻星一头雾水。
不过好在,沈流云老老实实地将烫伤药涂好了。
闻星放下心来,重新将自己裹紧温暖的被子中。
他暂时没什么睡意,胡乱地想了一些事,突然开始担心沈流云会被自己传染。
虽说沈流云身体素质比他好上许多,这些年来少有生病,但以防万一还是别接触过密比较好。
“沈流云,我们还是……分开睡一段时间吧。”闻星这样说。
沈流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端着那个盛糖蒜水的碗出去了。
闻星没明白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为了酝酿睡意,他开始数抱枕的花边,单数是同意,双数是不同意。同意。不同意。……
他一遍一遍数着,一直数到房间门被打开,床的另一半微微下陷。
结果是双数,不同意。
闻星被温热的手臂从身后搂住,慢慢缠紧,圈地一样将他圈在其中,同样温热的气息抵在耳边,“不分开。”
手臂圈出来的空间很小,像金箍棒圈出来的圆,圆圈之外有诸多危险,只有待在圆圈之内才是温暖安全的。
圈得越紧,越是在意。
心脏好似也因此被人揪紧,变得发酸、发疼。
闻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用那种很没办法的语气小声说:“会传染的。”
可是沈流云向来任性过头,对常人避之不及的病痛也无所顾忌,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那就传染。”
沈流云似乎觉得语言的证明还不够,又将闻星的身体转过去,贴近了亲吻他,吻他微皱的眉,吻他闭起的眼,亦吻他干燥的唇。
闻星病得没什么力气,看上去无比乖顺地蜷在沈流云的怀里,任由其予取予求。
偶尔小声抱怨一句:“不是不喜欢蒜味吗?”
沈流云记性很差似的,选择性遗忘自己曾经在饮食忌口方面对闻星的百般为难,矢口否认:“没有不喜欢,你记错了。”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格外早,近日空气里已经有冷意弥漫。
闻星畏冷般与人身体紧贴,以此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
沈流云也难得慷慨,抱他抱得很紧,把他的身体渐渐捂得很热。
闻星疑心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不然为何自己突然手脚都动弹不得,连心脏都感到麻木?
一定是被冻僵了。
此情此景令闻星想起自己在许多年前看过的一部末日电影,电影里,屋外冰天雪地,屋里的人走投无路靠焚烧书本来取暖,人挨着人,互相依偎。
他和沈流云眼下也像是蜷缩在极端天气下的一间小屋里,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相拥依偎。
那用以取暖的火无声燃烧着,从一颗心脏蔓延至另一颗紧贴着的心脏。
闻星当然知道他与沈流云之间有太多问题,太多矛盾堆积着,不可以轻描淡写地翻篇,也不应该。
然而不知为何,沈流云总有让他没办法狠下心去的魔力,到底该怪沈流云太狡猾,还是该怪他自己太心软,他也说不清。
随着身体渐渐热起来,闻星在心底麻木地想:是不是只要他一直装聋作哑、自欺欺人下去,他和沈流云就能相安无事。
但这样一份委曲求全的恋爱又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沈流云注视着闻星湿润的眼眸,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闻星不知道他这句道歉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害得他感冒,还是因为背着他去找人体模特,又或者是因为那许许多多的欺瞒?兴许兼有之。
或许沈流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为什么道歉,只是想要道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恋情一开始就不清不楚,所以连每次解决矛盾也采用同等方式,总是这么不明不白。
“你还记得我们有一回去科技馆约会吗?”闻星趴在沈流云的胸口,轻轻问他。
沈流云感觉好似有一只毛毛虫爬过了自己的胸口,有些心猿意马,好半天才回:“记得。”
那是一次很糟糕的约会,起码在沈流云看来是这样。
地点是沈流云决定的,却错估了日期,恰逢节假日,科技馆里满地跑的孩童比花果山树上爬的猴子还要多。
沈流云一走进去,便见到几个将孔明锁的木块当机关枪拿在手中玩枪战的小孩,耳朵里被迫塞进一连串的“biubiubiu”,脸顷刻间黑了下来。
闻星神情疏淡,看上去对展馆里的内容兴趣不大,但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意思,耐心劝沈流云:“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再走吧?”
沈流云只好勉为其难地往里走,没走几步路,便接连被三四个小孩撞到,脸色愈发难看。
闻星少有见他这等憋屈,倒是觉得怪有趣的,一时笑出了声。
沈流云被笑得有几分恼,过了会儿却叹了口气,皱着眉说:“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不是这副样子。”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闻星其实也好奇沈流云为什么会带他来科技馆,憋了一路,到现在终于有机会问。
上次是什么时候?
沈流云回忆了一下,突然有些尴尬起来,“呃……好像是小学?”
闻星哭笑不得:“那都过去多久了。”
确实很久了,十年不止。
但曾经沈流云确实是科技馆的常客,他喜欢拼孔明锁,也喜欢摆弄天文望远镜,尤其喜欢看太空展厅里的星空顶。
好在虽说科技馆里的布置变化很大,太空展厅倒是依然还在,里面的星空顶比沈流云小时候看过的更加逼真,一抬头就能望见浩瀚星空。
尽管周围挤满了小孩,环境喧闹又拥挤,但当闻星仰头看见繁星闪烁时,依然觉得不虚此行。
“好多星星。”闻星根据边上的讲解,仔细辨认出不同的星星,兴致勃勃地看了好一会儿。
认完大部分的星星,他才略有遗憾地表示,“可惜只有星星,没有云。”
“为什么要有云?”沈流云一时没能理解,跟闻星有条有理地解释,“天空中云多的时候,能见度低,星星会被云朵遮住,所以不会既能看见云,又能看见星星。我记得还有那么一句诗:‘一片流云无觅处,云里疏星,不共云流去’,不是么?”
闻星好气又无奈,瞪了沈流云一眼,敷衍他:“嗯,你说得对。”
沈流云被这句不走心的应答噎了一下,后知后觉知晓了原因——星和云,不正好是他们俩的名字么?
闻星可惜的自然不是表面意义上的,星星旁边没有云朵。
领会到这一点后,沈流云轻咳了声,给自己找补:“其实我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些也不一定对,能看见星星的时候,未必就不能看见云。”
“是吗?”闻星失笑,却又有些不依不饶地把话绕回去,“但照你之前的说法,不觉得云很小气吗?”
“嗯?”沈流云怔了下,一时不解。
闻星凑近,明亮的眼睛对着他轻轻眨了下,“不然它为什么要把星星遮起来?”
短暂的瞬间里,沈流云的身体中产生了十分复杂又奇妙的化学反应,近似于火山喷发、海啸侵袭,又或是台风过境,诸如此类令世界倾覆震荡的极端事件。
他意识到这种反应是很糟糕的,身体好像全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但又无可抑制地产生迷恋,不由得盯着闻星的嘴唇,渴望他再复述一遍刚才的话。
闻星没能领会,慢慢将身体拉远,好在他及时地捉住闻星的手腕,将人拉回原本的位置,保持着过于贴近的亲密距离。
“嗯,它很小气。”沈流云大言不惭地承认了这点。
由于他回答得太坦率,捉住手腕的动作更是迅速,那些奇妙的化学反应似乎随之传递给了闻星,反应变得迟钝起来,睫毛颤动的频率也加快不少。
太空展厅的下一个展厅是物理展厅,各项展出设施都具有互动性,让参观者能在互动中领会其运行的原理。
该展厅的大型压轴设施是“机械滚球”。该设施以包含不同物理原理的多个环节来组成一个长长的环形轨道,运行方式很简单,只需要在多人的共同帮助下,让铁球顺利通过环形轨道即可。
由于那日展馆里的小孩太多,几乎每个环节都堆满了人,有挤在一起的小孩,也有举着手机准备拍照记录的家长,沈流云与闻星便没有参与其中,只远远地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来观看这场“滚球表演”。
滚球顺利通过每一个环节,走完了一整圈轨道时,展馆里响起不约而同的欢呼声,还夹杂着小部分的鼓掌声。
唯独沈流云听见身侧传来一道突兀的叹息声。
沈流云偏了偏头,看向发出那声叹息的闻星,“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那个铁球很累,要满足这么多人的期待。”闻星回答。
铁球在经过每一个节点时,都不得不听到大量的嘘声和欢呼,甚至连抵达终点都得不到休息,很快就会被迫进行下一次的滚动,无休无止地满足着旁人施加的期待。
沈流云重新看向那个又一次开始滚动的铁球,看它卡在一个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的位置。
他语气平静地道:“但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那个铁球,永无止境地满足着来自他人的期待,疲惫倦怠,看不到头。
“沈流云,你可以不用做铁球。”闻星的声音从遥远的回忆里传来,与现实相交叠。
沈流云低头,望见那双与过去同等明亮的眼睛,晶莹闪烁着,给予他自由选择、放纵人生的勇气。真的可以吗?
沈流云无法确信,下意识将手往下伸,握住了闻星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缓慢扣紧,如同普罗米修斯握住希望的火种般用力。
夜半时分,关泓奕睡得正熟,忽然被一通电话扰醒,那边还是少有打来电话的沈流云。
关泓奕当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耽误地迅速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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