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缪斯 第7章

作者:月芽尖尖 标签: 近代现代

他终是在这一晚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所想:他宁愿欺骗闻星,也不愿闻星对他失望。*

考虑到闻星睡眠不好,沈流云怕半夜回去睡把人吵醒,客房又都在楼下,他懒得下楼,便干脆在工作间的沙发椅上将就了一晚。

工作间隔音好,还拉着厚重的窗帘,外面的光半点都透不进来,让沈流云这一觉直接睡了个天昏地暗,临近下午四点才悠悠转醒。

他从前也有过半夜画画最后宿在工作间的情况,闻星似乎对此见怪不怪,消息框干干净净,没留下只言片语。

明明从昨天闻星的反应来看,他的表现应该还算不错,可为何今日还会受到这样的冷遇?

沈流云想不明白。

怀着一腔无名怒火,沈流云起身去洗漱,刷牙的动作尤其粗暴,握电动牙刷的架势像是握了把刀,察觉不到痛意似的捅进捅出。

他很快就遭到报应,吐出的泡沫里夹杂了点点血迹,牙龈被他刷出血了。

好不容易将嘴巴里难受的血腥味漱干净,沈流云这才抬起头,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头发凌乱,眼下青黑,下颌还有些许新生的胡茬,一副形容潦草之姿。

搞艺术不修边幅的多了去了,华美还曾有戏言称,学校附近公园里遇到的流浪汉有极大可能不是homeless,而是美术生。

沈流云也不例外,闭门造车时他比这更潦草的样子都有过,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目前有着不能放任自我的原因:待会儿他还得去接闻星下班。

沈流云烦躁地抓了两下头发,开始不情不愿地收拾起自己来。

但紧接着,他就迎来了更糟糕的事。

就在他手持剃须刀,准备把那些碍眼的胡茬刮干净时,放在洗手台的手机响了声,亮起的屏幕弹出一则新消息。

[:今天不用来接我。]

“草!”沈流云没忍住爆了粗口,将醒来后就一直憋着的那股无名火尽数发泄出来。

激动之下,他忘了自己手中还拿着剃须刀,锋利的刀片不慎刮破皮肤,鲜血顿时飞溅出来。

“嘶——”

意识回笼后,沈流云终于觉察到痛意,黑着脸去拿纸巾止血。

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里,他居然先后遭遇了两回血光之灾,足以见得他今日运气实在不佳。

草草用纸巾擦了擦血,沈流云便将纸巾胡乱揉成一团,同带血的剃须刀一起扔进了垃圾桶,走出洗漱间前还犹不解气地对着垃圾桶踹了两脚。

刚给沈流云发完消息没多久,闻星等的人就到了。

穿卡其色工装外套的男人风风火火地冲到闻星面前坐下,端起桌上那杯免费柠檬水一饮而尽。

一杯柠檬水下肚,男人这才缓过劲,连声抱怨起来:“你都不知道我刚刚遇到的那个司机有多傻缺,我跟他讲了别走文晖路,这个点文晖路肯定会堵车,非不听我的。后面这两公里不到的路,堵了我半小时!剩最后三百米,我实在受不了了,让他停路边给我放下了,我自己跑过来还快些。”

听人喘着气说完这么一长串,闻星好笑地看向他:“路上堵车你晚到点就是了,干嘛还自己下车跑过来,又不赶时间。”

哪知对面的人听完,一把握住闻星放在桌子上的手,夸张地控诉起来:“怎么不赶时间?自从你嫁入豪门以后,我们俩之间那可真是见一次少一次,这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感情都要淡了。好不容易你约我见面,不来早点怎么行!”

闻星被他逗得眉眼微弯,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背,“卓钰彦,你瞎说些什么,谁嫁入豪门了?什么见一次少一次?”

卓钰彦挨了这么一记打,怪叫起来,头头是道地跟闻星分析:“我哪说错了?是沈流云家不算豪门,还是你这不算嫁给他了?不都说男同之间,谈三个月就算金婚吗?你瞅瞅你跟沈流云这都恋爱五年了,怎么着也能算个钻石婚了!”

越说越离谱了,闻星连连摇头,将这话头止住,“行了,我说不过你。”

闻星招手叫来服务员,熟练地帮卓钰彦点上提拉米苏和焦糖玛奇朵,再偏头询问:“还要别的吗?”

“够了够了,你知道,我就好这口,有这两样就够了。”卓钰彦笑容满面,早在他得到闻星约他今日见面的消息时,就开始馋剧院边上这家网红甜品店的甜品和咖啡了,根本无心工作,提前翘班打车赶了过来。

闻星不像卓钰彦口味这么奇怪,要一口甜一口苦地吃,只点了杯中规中矩的意式拿铁。

等待咖啡和甜点的间隙,卓钰彦随口问道:“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约我,不用排练吗?平常这个点你不是都还没结束排练吗?”

哪想只是这么随口的一句问话却戳到了闻星的痛处,沉默片刻,才解释:“指挥下午说要排新曲目,新曲目没有钢琴演奏的部分,我在那待着也是白待,就先出来了。”

“什么嘛。”卓钰彦撇了下嘴,“就是你之前说过很凶的那个指挥吧?他排新曲目没有提前说吗,就把你在那干晾着?”

从前乐团如果要排新曲目,都是会提前通知,好让大家事先准备,免得对新曲目太过生疏,排不出效果。但这一次,钟指挥很明显是临时通知,在场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难推断出,由于闻星的多次无故请假,钟指挥不打算让他参与下个月的例行演出,以此来让他长个教训。

对于这些工作上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闻星认为一切都事出有因,毕竟是他自己有错在先,故而不欲多提。等咖啡和甜点都端上来后,他便直接切入正题:“我今天约你出来,其实是遇到了点问题。”

卓钰彦听得正色,放下吃甜品的小勺子,认真地看过来:“怎么了?”

闻星斟酌着用词,缓缓开口:“嗯……我觉得沈流云好像……”

“他是不是劈腿了?!”还没等闻星说完,卓钰彦心底就有了个猜测,又惊又怒地高声道出,此言犹如在安静的甜品店里扔下一枚手雷,立刻吸引了大把探究的目光。

闻星素来冷淡的神情难得变了变,尴尬地抬起一只手遮脸,意图隔绝众人灼灼的视线,不忘小声为沈流云辩驳:“他没劈腿,你想哪去了?”

听到这话,卓钰彦深感无趣地吐槽:“我看你面色这么凝重,我以为肯定是沈流云劈腿了呢。电视剧里那豪门恩怨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我刚刚都脑补到要怎么去帮你捉奸了。”

闻星哭笑不得:“你脑洞也太大了点。”

“没办法,生活太憋屈了。每天对着秃顶爹味的领导,事多钱少的甲方,换你你也得这样。”作为苦逼社畜的卓钰彦被生活千锤百炼过后,如今的签名已经早早从之前的各种文艺语录改为了“上班哪有不疯的”。

回归正题,闻星垂着眼,看了咖啡杯里的拉花片刻,才终于将藏在心中多时的疑虑说了出来:“我总觉得,沈流云好像变得不太正常。”

虽说沈流云的性格本来就古怪,但自从他画不出画以后,似乎越发古怪起来,已经偏向非常人能理解的领域。

“他画画的频率下降了很多,已经很长时间没能画出满意的作品。可他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所谓,照常出去跟朋友喝酒聊天,经常会很晚才回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变得阴晴不定,经常莫名其妙发火,可是发过火之后又会很快跟我道歉,给我买礼物。”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有时候看我的眼神会很奇怪,有点像是……嗯……去逛艺术展的时候,看玻璃展柜里的展览品时会露出的那种眼神。”

冰冷的、审视的,仿佛在为眼前的艺术品估出一个合适的价格。总之,不像在看恋人。

第0007章 银杏叶

听完闻星的叙述,卓钰彦花了点时间消化这个信息量,好半天才接话:“别的我倒是都能理解,我们画画的每次画不出来的时候,状态确实会很差,我也经常这样。可最后一句话我没太听懂,什么叫做看展览品的眼神?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多了?”

事实上,这一结论是闻星花了很长时间细心观察,并以充分的观察结果而推断得出的,绝非信口拈来。

观察的第一个月里,沈流云出现两次这样的眼神,第二个月出现五次,如今是第三个月。这个月尚且过半,观察结果却已经高达七次。

这似乎预示着某种危险即将逼近,因此,闻星近段时间都有些心神不宁。

闻星很轻地摇了下头,反驳道:“不是我想太多,他就是用那样的眼神在看我,很多次。”

“好吧好吧。”卓钰彦妥协了,吹了口面前的咖啡,有些不以为意,“可这又说明什么呢?说明他不爱你了吗?”

闻星一时卡壳,皱着眉,不知该怎么接话。

卓钰彦似乎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叹了口气,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你看,我一问你这个,你又不说话了。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说沈流云不正常,说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可是我问你是不是觉得他不爱你了,你就不吭声了。既然这样,那你纠结他用什么眼神看你又有什么意义?!”

“阿彦,事情不是这样的……”闻星脸色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跟卓钰彦讲清楚自己内心的百般纠结。

明明他更多的是想说沈流云的状态似乎不大对劲,但是卓钰彦却将问题扯到了他们二人的恋爱关系上。而从一开始,卓钰彦就根本不看好他和沈流云在一起。

果不其然,卓钰彦下一瞬间就发作了,连头顶上的一小撮头发都炸得翘起来:“当初我就不同意你跟沈流云在一起,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跟中邪了一样喜欢上沈流云!不是,他那样的,看上去就靠不住,你喜欢谁不好,怎么非要喜欢沈流云?!”

“不行,我得给沈流云打电话。”卓钰彦越说越激动,将手机打开,准备找沈流云的电话,“你每天猜来猜去的也不嫌累得慌,不如现在就把他人叫过来,你好好问问他。你就问问他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那俩眼珠子安眼眶里不用来好好看人,瞎用来干什么了……欸,你抢我手机干什么?”

闻星把抢过来的手机反手扣在桌上,敛了情绪,眉眼俱是冷意:“你要是敢叫他过来,咱俩就玩完。”

卓钰彦被他唬住了,缩缩脖子,但仍然不满地嘀咕了句:“至于么?咱俩认识多久,你跟他认识多久?”

瞅着闻星的面色稍霁,卓钰彦连声追击:“二十五年!咱俩可认识二十五年了!三岁一起上幼儿园玩滑梯,五岁一起去青少年宫上课,你学钢琴,我学画画。后来小学、初中、高中都一起上下学,连高考志愿都是一起报的。这么多年了,我们互相都管对方爸妈叫爸妈,好了大半辈子了,他沈流云能比吗?你就跟他恋爱五年,怎么心就往他那偏了?”

他这么一长串车轱辘的话将闻星说笑了,神情缓和下来:“你们对我都很重要,是不一样的重要。况且,当初不是你天天在我边上说沈流云多好多好么?怎么现在尽说他的不是了。”

“那能一样吗!”卓钰彦明显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疑心闻星喜欢上沈流云都是受了自己的影响,急急辩驳,“我对他那是艺术上的欣赏,精神上的崇拜,跟你对他的喜欢完全就不是一码事。”

曾经,卓钰彦是沈流云的狂热粉丝,天天在闻星耳边说沈流云的新画,沈流云的采访,沈流云的讲座,左一个“沈师哥”,右一个“沈师哥”,亲切得不行,大有将人高高供起,奉为神明的架势。

那时候他还没想到,有一天他关系最好的发小竟然会跟他崇拜的这尊大神谈上恋爱。

一直到这两人谈了五年,卓钰彦都还有些难以接受,总觉得喉咙里像被堵了块冰冷坚硬的石子一样,硌得慌。

毕竟,从他的角度来看,沈流云跟闻星太太太不合适了!

沈流云公开承认过的恋情,不多不少,一共三段,分别发生在高中毕业的暑期、大学在读期间和大学毕业成立个人工作室后这三个阶段。

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批判的点。但凭借卓钰彦对沈流云各方各面的了解,深知沈流云爱慕者众多,更知其在情场上的风流作派。传言中,沈流云其人,最擅长做中央空调,对谁都好,主打一个“三不原则”:不拒绝,不否认,也不负责。

像闻星这种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上大学后才按部就班地有了第一次恋爱的三好学生,怎么可能玩得过对方?

可是他也太了解闻星,闻星就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情怎么劝都没有用。

多说无益,卓钰彦当初没能劝住闻星不要跟沈流云在一起,如今更不可能劝动闻星及时止损。他只得无奈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纠结了,别怪我说话难听,沈流云他一直以来,看每个人的眼神都没什么区别吧?”

闻星微微怔住,好像一时没能理解卓钰彦的意思。

卓钰彦耸耸肩,“本来就是哦,当时很多人不是都说他很目中无人吗?”

闻星有意为沈流云辩驳,皱眉回怼:“那你之前还一有机会就去看他的画展,跟他交流,你找虐啊?”

被提起从前的狂热追星行为,卓钰彦的脸顿时涨红了,磕磕绊绊地辩解:“哎呀,我那时候不是被喜欢蒙蔽了双眼吗!”

“算了,不说这些了。”闻星截住话头,话锋一转,“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大部分画家在画画的时候,都是怎样找灵感的?或者说,会不会有画家在画画之前,一定要做什么事情才能有灵感?”

结合闻星先前说的沈流云画不出画一事,卓钰彦顿时了然,认为闻星这是在帮沈流云想办法。他虽然心中仍对这份恋情有诸多意见,但还是思考片刻,整理了一些过往经验对闻星倾囊相授。

“方法有很多,出门散心、听音乐、看电影或者玩游戏,尽可能地放松一点,灵感就有可能降临。”卓钰彦眼珠子一转,“我呢,一般画不出来就会去游戏里大干一场,把对面的人当成是甲方来虐。有些人喜欢喝酒,认为酒精能够激发灵感,比如说梵高、雷诺阿,还有莫迪里阿尼。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方法,我以前大学隔壁寝室的同学,他每次画不出来就会去吃颜料。”

打游戏、喝酒人都还在闻星的正常认知中,吃颜料就有些超纲了。

闻星皱了下眉,“啊,那能吃吗?有毒的吧?”

“当然不能吃啦!那玩意儿也不好吃,他还因为这个中毒进过医院。但他自己说,每次吃了颜料之后,脑子里会生出很多灵感,所以才试了一次又一次。”

卓钰彦原本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见闻星的脸色越发凝重,连忙摆手,止住话头,“我不是让沈流云去吃颜料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每个人找灵感的方法都不同,正常的、匪夷所思的,都有可能。”

闻星听完卓钰彦的话,心里也称不上轻松,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才终于引出正题:“那,有没有靠画一个人来找灵感的?”

“嗯?”卓钰彦的眼睛瞪大了,“你是说一个特定的人吗?也是有的吧,不算少见。灵感本身就很奇妙,不好去解释,一朵花、一棵树或是一个人都有可能让画家产生灵感。”

“唔……”闻星斟酌着语言,缓缓道出,“我觉得沈流云,好像在画我。”

“啊?他画你?”这倒是让卓钰彦吃了一惊,明显惊讶于沈流云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但随即又了然地点点头,“这其实也很常见,很多画家都会画自己喜欢的人,就像我刚刚说过的那个……莫迪尼阿里!他就经常画自己喜欢的人,还曾给一位恋人画过16幅裸体素描。包括他最有名的那幅被拍卖到十亿高价的《侧卧的裸女》,就有传闻说,那画里的人是他当时喜欢的女子。”

听到这,闻星皱了下眉,显然沈流云与卓钰彦口中的那位意大利画家相比,简直有些小巫见大巫,沈流云画的不过是风景画。

似乎是注意到闻星面色不佳,卓钰彦不由得开了个玩笑:“怎么,沈流云也画了你的裸/体画?”

闻星摇了摇头,“不是,他画的是风景画。”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卓钰彦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对着你画风景画吗?”

“嗯。”闻星点头并补充,“而且他没有承认在画我。我问过他一次,他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