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芽尖尖
彼时,他们还没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尚且停留在闻星追求他的阶段。
沈流云曾经受邀回母校开过几回讲座,闻星明明不是华美的学生,却回回不辞辛苦地从华音跑过来听他的讲座,一开始还让他误以为闻星是本院的,稀里糊涂地由着对方叫了自己一段时间的“沈师哥”。
托外貌与名气的福,沈流云的追求者多年来从未断过,五花八门的追求方式都有所领教。而与其他人相比,闻星的追求方式要迂回婉转得多,不然也不至于在闻星追了他小半年以后,他才恍然回过味来。
闻星第五次来听沈流云讲座的那天,正好是沈流云意识到对方在追求自己后,与之的第一次见面。
兴许是心境不同,那日沈流云明知闻星会在讲座结束后等自己,却故意与相熟的教授交谈,拖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往外走。
沈流云从大楼走出去时,天色已然黯淡,行人稀少,这也显得不远处的长椅上孤零零坐着玩手机的那人像个异类。
手机里的游戏似乎吸引了那人的全部注意力,连有人走至近前了都没能发现,直到游戏失败后听见自头顶传来的一声嗤笑,这才从游戏中抽离。
闻星抬起头时明显有些惊讶,见到沈流云的脸更是微微愣住,随即略显木讷地打招呼:“沈师哥好。”
沈流云倒是动作自然,没打招呼便在他身侧坐下,淡淡应道:“上回你好像说你不是华美的学生,怎么还叫我‘师哥’?”
闻星没想过他会问这个,怔了下,“嗯……但是叫别的,好像也不知道叫什么。”
叫师哥不合适,直呼大名则不太礼貌,两人也远没有熟悉到这份上,但是叫沈先生又似乎生疏得有些怪异。
沈流云没再跟他纠结这个称呼问题,而是看向他的手机屏幕,问他:“玩的什么?”
“叫Winter,是一款音游。”可能是因为紧张,闻星明显话多起来,“我玩这个游戏有段时间了,但总是玩不过,每次玩到一半就会死。”
沈流云听笑了:“是吗?你不是学音乐的吗?我还以为音乐生玩这种游戏会比别人容易很多。”
闻星没想到自己只说过一次的话居然被沈流云记得清清楚楚,面上又是一呆,好半天才略微不好意思地解释:“虽然是学音乐的,但我的乐感一直都不太好,经常需要用节拍器来练习。”
看来是天赋一般,这种事也常见,并非每个艺术生都具备艺术天赋,大多数都是靠后天的努力,像沈流云这样的天才实属难得一遇。
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敏感,沈流云没有再细究,目光落在闻星的手机上,展现出一丁点兴致,“可以让我试一下吗?”
“啊,当然可以。”闻星忙不迭将手机递给沈流云。
在他的注视下,沈流云开始了第一局。一开始很顺利,但很快就在闻星总是失败的那个位置同样迎来了失败。
“这个地方有点难,我一直没过去。”看到沈流云也在这个位置跌倒,闻星好心地用自己的失败经验来开导对方,不料对方根本不服输,很快又开始了下一局。
显而易见,沈流云的反应速度比闻星要快很多,虽然第二次依然没能抵达游戏终点,但比之第一次失败的位置要前进不少。
玩到第四次,沈流云总算获得了游戏胜利,迫不及待地偏过头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闻星,却意外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然困倦地闭上了双眼,头也跟着摇摇欲坠。
紧接着,沈流云的肩膀一沉,闻星枕着他的肩膀陷入短暂的昏睡。
闻星长睫轻垂,于眼下的皮肤形成一小片暗色的阴影,将原本无形的疲惫化为实质,暴露在沈流云的眼前。
沈流云的目光在那片阴影上长久停留,头一次生出愧疚之心,为自己的傲慢。
由于家里的严格规训与苦心经营,沈流云过早踏入名利场,深谙在各色场合与不同人群的交际之道。自成名以来,未曾传出过任何丑闻,对外形象始终风度翩翩、温和有礼,但沈流云自己很清楚,他并非是传闻中的那个君子。
他虚伪自私、傲慢刻薄、病态偏执,尤其擅长驱赶任何想要与他建立亲密关系的人,且不着痕迹。
尽管似乎很困,但闻星并没有睡多久,仅仅是一阵凉风吹来,就令他睁开了双眼。见到自己的头靠在沈流云肩上,他那点残存的睡意也跟着褪去,被随之而来的紧张慌乱所取代。
“抱歉、我太困了,不小心就睡着了……”闻星忐忑不安地盯着沈流云肩膀上那处被自己压出来的凹印看,神情很是懊恼。
沈流云抬起手,动作随意地将肩膀那块抚平,“不是什么大事……对了,那个游戏我玩通关了。”
闻星的双眼蓦地睁大了,注意力顷刻被转移,难以置信地接过手机。一解锁屏幕,那飘满彩带和雪花的通关界面就映入了眼帘。
“好厉害。”闻星情不自禁喃喃出声,似乎没料到困扰他许久的难关沈流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轻易解决。
凭心而论,闻星的五官生得好看,可惜素日里穿的衣服过于平平无奇,艺术生又多半特立独行,看得人眼花缭乱,过于朴素的穿搭总能轻易淹没于人群中。
外加他这人气质冷淡,即便是主动追人,看上去也没什么热情,像一块花坛里随处可见的鹅卵石,冷硬且灰暗,远没有边上的花团锦簇来得惹眼,很难给沈流云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只是当惊讶、欢欣、艳羡等众多情绪一齐盛在他的眼底时,这个人突然间就鲜活了起来,从一块灰扑扑的鹅卵石变为了色彩斑斓的雨花石,闪烁着令人移不开眼的光芒。
“咳……”沈流云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生平头一次有些受不住旁人的赞美,画蛇添足般解释,“可能因为之前玩过类似的游戏,所以玩起来没那么难。”
“那也很厉害。”闻星显然听懂了沈流云的自谦说法,笑意轻浅,“其实我玩这款游戏是因为喜欢它的背景音乐,可惜一直没能玩通关,不知道后面的旋律是怎样的。”
说到这,闻星面上流露出些微的遗憾,“早知道能通关,我刚才就不该睡。”
游戏的背景音乐是钢琴曲,联想到之前闻星说过自己是学钢琴的,这个原因似乎不难理解。
按理说,此等情形,正常人都会顺势再玩一遍游戏,善解人意地为人补上这个缺憾,但沈流云却不想这样做。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手机,草草为今日的见面收尾:“很晚了,或许只能下次再玩给你看了,如果有机会的话。”
“当然,”他抬起眼眸,对闻星轻轻地眨了下,“我想你也可以自己通关。”
沈流云发挥了自己出色的社交技巧,在话语里精心留出了一处回旋余地,作为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高明邀请。
闻星短暂地愣神过后,读懂了这个邀请,轻轻点头,“好。”
可他这个反应在沈流云看来则是完全没开窍,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认命般掏出手机,主动说:“那,交换一下号码?”
说出去恐怕都会引起一阵哄笑,竟然有人追了他小半年,见过许多面,却连号码都不敢主动找他要,最后还要他自己给出这个台阶。
闻星似乎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至今为止都还没有沈流云的联系方式,实在不像是在追求人,一时赧然,慢吞吞地将自己的号码报了出来。
瞧着他耳垂漫开的那抹淡粉,沈流云恶念顿生,语气随意地问他:“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顷刻之间,闻星的神情就几经变幻,跟个调色盘似的,被手持画笔的沈流云将他从羞怯的嫩粉调为失望的浅灰。
沈流云轻笑一声,抢在闻星开口之前冲他晃了晃手机屏幕,让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已经编辑好的联系人姓名:一颗明黄色的星星。
“逗你的。”沈流云丝毫不掩饰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心情极好地弯了弯唇,“闻星。”
在这短暂的瞬间里,沈流云藏在温润君子外壳下的恶劣已然向闻星展露一角,如若闻星足够机敏,理应趁早止步,以规避日后的许多危险。
可惜的是,闻星并没有这样做。
他似乎对沈流云故意展露的恶劣接受良好,将此当作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孩子似的恶作剧,一笑置之,并落落大方地与沈流云告别,眼底含着再次见面的期许。
反倒是沈流云,他难得在一段关系中失去全然的掌控,被勾起一点隐约的探究与好奇,也从内心开始渴望着下一次的见面。
会在怎样的场合?会做什么事情?会说些什么话?
每一个细枝末节,他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
第0006章 艺术品
一截带着红星的烟灰不慎落下,尽管沈流云及时抬脚碾灭,那红星还是在地毯上烫出了个不可挽回的焦黑窟窿。
盯着那个新诞生的窟窿看了片刻,沈流云烦躁地将剩下的半截香烟也给掐灭了,随手扔进边上的颜料盒里。而那个被他临时用来充当烟灰缸的颜料盒,里面的分格已然满满当当地塞了五六个烟头。
沈流云的烟龄不算长,从前这东西在他这里只起到装腔作势的用处,近几年因为画不出画的次数增多,烟抽得比从前凶了不少,等有意识时已经不知持续这种情况多久了。
由于沈流云个人对作画环境的严苛要求,工作间里基本上只有画具和画作,如今连画作都没摆几幅,更加显得空荡。
他脚下这条刚被烧坏的摩洛哥风格地毯是偌大空间里唯一的装饰品,赠送人是闻星,三年前买于菲斯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历经约二十个小时的飞行后送达他的手中。
闻星素来钟爱古典乐,对摩洛哥一年一度举办的菲斯音乐节心弛神往。该音乐节结合了古典乐、民族乐与圣乐,极富盛名。
三年前,闻星终于有机会飞往摩洛哥参加了一次,并带回了这条地毯作为礼物送给沈流云。
临行前,沈流云看着收拾行李的闻星,最后确认了一遍,“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闻星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抬起头诚恳地道:“如果你是因为喜欢音乐,我不介意你陪我一起前往。但如果你只是为了陪我,我想没有这种必要。”
闻星对音乐的热爱令他容不得任何人对音乐有半点亵渎,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恋人也不行,这一点沈流云在与闻星交往之前就有所知悉。
只因闻星曾痛斥过某一任交往对象的恶劣行径:那人为了投他所好,邀请他一起去听音乐会,却在听音乐会时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闻星对此忍无可忍,一走出音乐厅就提出了分手。
沈流云听得笑起来,说了句,确实很不尊重人。
“不是尊重的问题。”闻星条理清晰地反驳,“我并不会要求我的恋人像我一样喜欢音乐,他甚至可以不喜欢音乐,但是他不可以为了迁就我而假装自己喜欢音乐。你难道不觉得,这其实是一种欺骗吗?”
“我讨厌欺骗。”闻星最后皱着眉,这样总结。欺骗。
这两个字如一记警钟在沈流云的脑海里重重敲响,令他不得不直视面前那幅已经完工的画作,那由谎言堆砌的杰作。
沈流云抬起手,在即将碰到那幅画时停住,改用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整幅画。
画的左上角是光的起点,闻星的下颌。
——“画完了吗?”
——“还没有。”
这是第三个谎言。
画的中央是光的中心,闻星的脖颈。
——“我不在你身边,你就画不出来了吗?”
——“怎么会?”
这是第二个谎言。
画的右下角是光的暗部,闻星的肩部。
——“沈流云,你在画我吗?”
——“不是。”
这是第一个谎言。
千百种情绪在心中齐齐翻涌,于沈流云的眸底汇成一片躁动的汪洋,促使他突然之间疯了一样,愤愤抓起边上的刮刀就扬手朝着画布划去。
可就在刮刀将要落下之际,他的脑海里忽然晃过闻星将地毯送给他时的情形——闻星抱着这条色彩艳丽、图案繁复的地毯噔噔噔跑上楼,对沈流云粲然一笑:“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没等沈流云答话,就听闻星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他是如何在街边的小店一眼相中了这条地毯。
“我当时一看到这条地毯,就觉得它非常适合你。它跟你的画一样,明亮鲜艳,富有生命力。”闻星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沈流云展示这条地毯是何等漂亮,将其在地面上完全摊开,维持着半蹲的动作仰起头来,问他好不好看。
沈流云垂着眼,对上闻星的双眸,轻易就从中望见属于自己的小小倒影。
他顿时惊觉,闻星此刻的姿态宛若朝圣,一如这世间的许许多多人那般,钦佩他的艺术天赋,爱慕他的天才光环。
长久以来,都有人说沈流云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就连沈流云自己也认同这种说法。
艺术这条道路,努力决定了你能在这条道路上走多久,但天赋则决定了你最终能到达什么位置,冰冷又残酷。
沈流云于绘画上的天赋就像是上帝的恩赐,令他能早早地领先于旁人,站到金字塔的顶端,任旁人如何努力追赶也难以企及。
这些年来,他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天赋带来的便利,未曾想,有一天上帝会收回他的恩赐。
“咚”的一声,刮刀掉在地毯上,发出微弱而沉闷的声响。
沈流云瘫坐于地,面上是前所未有的颓丧,目光缓缓上移,看向那幅完好无损的画作,旭日绚烂的光芒如有实质般灼痛他的双眼,自眼尾迸出火苗,烈火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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