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监视 第281章

作者:苏城哑人 标签: 强强 无限流 甜文 HE 近代现代

黎渐川以抽离的旁观者的视角评判着自己的扮演,顺便看了眼柜上的座钟。

晚九点半。

依照这个时代的作息,他该洗漱就寝了,不能正大光明出门去探听搜集。

其他玩家除非身份允许,不然也应当和他差不多,只能偷偷出门,暗处潜行,无法明着行事。在这种小镇子,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行事规律也都是大同小异,若真有谁大半夜不睡觉在路上乱走,那必定会引人注意。

黎渐川坐在梳妆台前,衡量着夜半潜行的利弊,耳尖忽然一动,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渐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有些拖沓虚软,朝着这间屋子的方向而来。

很快,房门震动,敲门声传来。

“咚、咚咚。”

一道略带小心讨好的男声隔着门板响起:“曼晴小姐,还没有睡吧?”

黎渐川努力进入角色,没立刻开门,只清清淡淡地扬声问道:“哪位?”

“是我,宁永寿。”

男声道:“我从街上回来,瞧见这里灯光亮着,便想着你许是没有睡。我宅子里有两张朋友打上海带来的唱片,是威尔第的歌剧,我是个铜臭里打滚儿的人,欣赏不出滋味,留着也只是蒙尘,就琢磨着不如送给曼晴小姐,也不算辜负。”

黎渐川想起书桌抽屉里那份公寓租赁合同,房东名字便是宁永寿。看样子,这位房东很有可能是看上王曼晴这个房客了,特地来献殷勤。

稍微理了理衣裳鬓发,黎渐川利落地抽下锁头,推开了房门。

门外,昏暗的走廊亮着三两盏壁灯,一名穿着红紫色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儿,一手拎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匣子,一手摇着把附庸风雅的扇子,正笑着看过来。

这就是宁永寿。

三十出头,瘦骨嶙峋,脸色发青,眼眶漆黑,明明是一副大烟鬼的模样,却还能给人油头粉面之感。民国都已经到了二十二年,他却好像是刚绞了辫子没多久,脑袋瓢仍秃着一半。

一见房门打开,那双细小的眼睛便立时放出明晃晃的垂涎来,毫不掩饰。

大概率不是玩家。

黎渐川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宁永寿,淡淡道:“原来是宁先生。”

“是,曼晴小姐,晚上好呀。”

宁永寿笑道。

“晚上好。”黎渐川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就不请宁先生进门坐了。”

宁永寿道:“无妨无妨,是我唐突打扰了,曼晴小姐不见怪便好。”说着,他靠近两步,又问,“这边天气和饮食都与上海不同,也比不得上海繁华富贵,曼晴小姐住了两日可还习惯?”

“都好,劳您费心了。”

黎渐川随口应着。

“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一定要和我说。”宁永寿的眼珠子在黎渐川的小臂和双手上盯了盯,“要我说呀,这世道你们女人家家的,就不该孤身一人四处乱跑,太危险。好好找个依靠,在家相夫教子,不去抛头露面,规矩娇养着,岂不是顶顶好的事?”

不管是以黎渐川估测的王曼晴的性子,还是黎渐川本人的性情,都是听不得这种陈腐到根子里的话的。

在反应上的差别大概就是一个动嘴,一个动手。

黎渐川下巴微抬,冷笑着睨了眼宁永寿:“宁先生这话说得不对,我不爱听。眼下世道虽险,但仁人志士却越来越多,总是要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况且,大清已经亡了,现在是民国,提倡男女平等。”

宁永寿面色一慌,赶忙道:“哎哟,你看我这嘴,最是没个把门儿的,无心之言,无心之言,曼晴小姐切勿生气呀。我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曼晴小姐你一个人跑来这里探望丁家老宅那位,身边也没个体己人照应着,确实是不安全。”

“朋来镇你也知道,凶案是一桩接着一桩,险呐!”

闻言,黎渐川缓和了神色,低声道:“我知道宁先生是好意,可那些男男女女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再说了。”

“一定,一定。”宁永寿在脸上飞快地挤出一朵笑花来。

黎渐川也礼貌性地弯了弯唇角,瞧着宁永寿,顺势接上方才的话茬儿:“说起朋来镇的凶案,宁先生可否为我详细讲讲?道听途说的,总没有宁先生作为当地人讲的可靠。”

能多和王曼晴聊一会儿,宁永寿自然是无比乐意。

“哈哈哈哈,乐意为曼晴小姐解惑。”

他笑了两声,微微正色道:“其实呀,依我看,镇上的凶案只有一半是真正的凶案,另外一半只是有人闲得无聊,耍戏法愚弄那些‘黑皮’罢了。”

“戏法?”

黎渐川露出明显的好奇不解之色。

“差不多,就是戏法。”宁永寿道,“若不是戏法,上个月月末,镇子南头儿的周家二老爷,众目睽睽之下就被人砍了脑袋,警察又是来调查,又是来抓人的,闹得凶极了,七天一过,周家把棺材都埋到小定山上去了,结果一转眼,这周二跟没事儿人似的,又出现在镇上了。”

黎渐川一怔:“这是诈尸,还是死而复生?”

“哪呀。”

宁永寿摇头:“都不是。去问周家人,都说本来就没死,闹着玩儿的。”

“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许多人看见了吗?有拿死人闹着玩儿的?”黎渐川道。

宁永寿顿了顿,说:“也不是没有,听家里下人说我也撞墙撞死过,只不过我自己没什么印象了。”

他也死过?

黎渐川蹙眉。

他看得出宁永寿的话里没有虚言,心底不由微微发沉。

这个朋来镇,还当真不简单。

第204章 谋杀

“宁先生自己耍的戏法,也能忘了?”黎渐川扶着门,随意笑着,状似无心地继续问道。

宁永寿细小的眼睛一眯,故作清正地挺了挺脊背:“唉,曼晴小姐听说来着,我前年是决心戒大烟的,当初猪油蒙了心,被人哄骗才染上的,我是不情愿的。如今呢,戒,倒是戒得差不多了,只是脑子不如从前清楚,远两年的事都记得不明不白的。”

“况且假死类的凶案在镇上又算不得稀奇事,时不时就有冒出来的。曼晴小姐多住些日子,也就晓得了。”

黎渐川讶异挑眉:“镇子上拢共这么些人家,要常有这种事,近几年下来,岂不是家家都是闹过的?”

宁永寿摆摆扇子:“算不上。”

“朋来镇叫得上名号的不多,叫不上名号的可是太多。而且,我是记不清了,但听府里管家说镇上接二连三闹起凶案,也不过只有两三年。就这两三年的险恶,已让人把原先长长久久的安定日子都给忘干净了。”

“所以依我看,若真要算起来,假死过的,也就占上镇里人家的三成不到。另外三成,是实打实的凶案,确凿地死了人的。”

他露出了一副细细琢磨的神色。

“那还剩下四成,算是平安无事的?”

黎渐川道。

“有平安无事的,也有枷锁上身的。”宁永寿满不在乎地笑道,“在这儿不就是那么些事嘛,杀人或是被杀,跳不出去的。一潭子浊水里,怎么挑得出一条清白鱼?”

“如我宁三这般的踏实为人,镇上绝没有二个!”

他总是忘不了夸耀推销自己,除关键信息外,话里的水分大得很。

话说到这里,宁永寿突然一顿,黑豆似的眼珠转着,扫过黎渐川极标致的肩腰脸庞,贪婪之外透出两分疑色:“我看曼晴小姐的书,只谈阳春白雪,对市井之事不感兴趣,怎么忽然对镇上的凶案有了好奇?”

黎渐川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探听消息,那自然是思忖好了应对旁人起疑的法子。

“宁先生读过国外的侦探小说没有?”

他把话语推向了矮柜里寥寥的两本外文书:“来到朋来镇,听了这里的事,我便总想着也写上一写,开一份新稿子。才子佳人的情缘写多了,就和日日大鱼大肉一般,腻着,换换口味也不错。”

“更何况眼前就有现成的素材来取,也不须费事。”

宁永寿疑虑顿去,忙捧场道:“曼晴小姐的新书,还是朋来镇的事情,若真出了,宁某一定虔心收藏上!”

折扇一摇,又打蛇随上棍地补充道:“若需取材,曼晴小姐尽管来找我便是,我你是知道的,白日里大多在公寓中,没甚么大事可忙,随时都能与曼晴小姐细聊。若是曼晴小姐需要,不如我们每日定一个时间,坐一坐,喝喝茶?”

“我习惯自己看看,每日相约就不必了。”

黎渐川拒绝道。

他暂时不打算为王曼晴这个身份建立一个固定的消息来源,而且,以王曼晴的性格,能与宁永寿耐心详谈一两次就已是极限了,再多,不是惹人疑心,就是惹宁永寿贼心了。

于是他只敛了笑,冷淡垂了垂眼,道:“曼晴感谢宁先生今晚的好心告知,若宁先生有空,明日中午我请宁先生吃一顿饭,聊表谢意。只是镇上的情况我还不太了解,有名的酒楼就还需宁先生去选了。”

“哎呀,这!”

宁永寿眼珠子瞪大,受宠若惊:“曼晴小姐这可真是太客气了!照顾曼晴小姐是宁某自己乐意的,当不起谢,曼晴小姐如此可是把宁某当外人了!”

黎渐川抬眼,目光清亮地直视着宁永寿的眼睛:“曼晴与宁先生萍水相逢,纵有点交情,可不还是外人嘛。”

宁永寿怔了下,笑容一僵,明白看出了黎渐川划出的界限,眼底透出显而易见的失落。

但到底是年岁不小,世情也经得多了,宁永寿的情绪只有一刹,眨眼就收拾了起来,啪地合拢折扇,脸色正了些,似真似假地惋惜笑叹:“曼晴小姐是白雪似的人物,倒不会为了朝我打听秘密,把我高高吊起来。”

黎渐川一听便有种直觉,这局游戏定然曾有玩家来过,且不像他最初经历的那些副本一样,曾被抹除痕迹,循环重启,而是和切尔诺贝利差不多,在时间和剧情上一直往前推进。

莫非这就是低端局和高端局的差别之一?

没有太多依据的琢磨着,黎渐川又弯起眼睛,露出一分带着疏离与洒脱的真心笑容:“若宁先生遇到会将你高高吊起的人,那曼晴劝你,还是离得远远的为好。”

“无论是朋友还是夫妻,真心总要真心换。”

“用手段打听秘密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戏耍人情,不择手段。更何况,宁先生又有什么秘密能需要我来打听,取材入书的?”

提起真心,宁永寿不禁露出几分尴尬之色,讪笑道:“曼晴小姐的良言,宁某受教了。说起秘密,我这人实在是没有秘密,我二哥便常说我这人没有神秘性,一眼就让人瞧个通通透透的。”

“那些来吊着打听的,上海的舞女,钱塘的戏子,县城路过的大家小姐,想听的总不能是宁某几岁尿床的糗事吧。”

“不明白,想不明白。”

宁永寿满脸不作假的诧异困惑,阵阵咋舌。

其实黎渐川也认为宁永寿身上必有秘密,他说的那些人也极可能是来试探的玩家,但按黎渐川自己的观察,宁永寿这秘密应当是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或没意识到的,就像所谓的假死凶案一样,单纯去问只怕是问不出,还要一步步从副本未显的剧情以及镇子上的蛛丝马迹来看才行。

谈话时间已经不短,总在门前立着也不像样,黎渐川正要谢客,三楼的木质楼梯却忽然传来一阵嘎吱轻响,伴着轻快又稳重的脚步声。

一道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自阴影里走上来。

这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穿淡青绸袍,戴一顶轻薄的礼帽,提着一摞被油纸包好的书,鼻梁也细长,驼峰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清朗温润的书卷气很浓,乍一看便是一位儒雅君子。

“是学智呀。”

宁永寿的话音率先响起,他明显认识此人,语气称得上熟络友好:“这么晚才回来?”

“宁老板,曼晴。”

被喊作学智的人走过来,微笑着道:“去了书斋,一看古籍就入了迷,忘记时间,出来时又赶上镇上落小雨,就只能边躲边走,迟一些了。”

长袍与帽子确实都有些湿痕,遇雨这话应该不假。只是这人必定不单单是只去过书斋,旁人五感普通,或许闻不出来,但黎渐川在这人到了近处的瞬间,便隐约嗅到了他身上飘来的脂粉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