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背脊荒丘
汤岁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子,确认没有沾湿后轻轻打开。项链安然躺在黑色衬里上,海玻璃在灯光下流转着光泽,他莫名松了口气。
“你要送人?”陈伯扬递来纸巾,又问,“给谁。”
汤岁看他一眼,竟然发现陈伯扬的衣领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一颗纽扣,露出半边锁骨,那里空荡荡的,像是专为某件饰品预留的位置。
注意到他的目光,陈伯扬手指随意地碰了碰领口,解释:“车里有点闷,不介意吧。”
解的又不是自己的纽扣,汤岁怎么会介意,他默默收回目光:“不介意。”又说,“我还没想好。”
“想什么?”
“还没想好送给谁。”汤岁的指尖轻抚着盒身。
雨声渐密,水珠在车窗上蜿蜒成透明的溪流。
“那你心里有备选人物吗?”安静的车内,陈伯扬转过头,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汤岁侧脸,后者耳朵发热,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过了很久,他盯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模糊倒影,慢吞吞开口:“好像有吧。”
于是陈伯扬追问:“包括我吗?”
远处滚过一声闷雷,震得胸腔微微发麻。
汤岁忽然察觉自己的呼吸有了形状——很轻,但确凿地悬浮在空气中,这种感受难以命名。
陈伯扬总是很有耐心,汤岁不答,他就安安静静等。
雨刷器规律的声响里,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有——”
汤岁刚要说话,手机却在这时响了,看到来电联系人,他迟疑半秒才按下接听键。
“阿岁哥,我回来了,你不在家吗?”少女清亮的声线透过听筒传来,在封闭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汤岁嗯一声:“我在外面。”
宋嘉欣问:“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汤岁看向陈伯扬,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把项链盒子拿过去在手中玩,指节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
他说:“可能会晚点,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像是女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宋嘉欣的声音不大不小:“那好吧,其实也没事,就是好久没回来,想和你见一面。”
陈伯扬把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借着汽车内的氛围灯开始细细观看,汤岁收回目光,吞了下有点干涩的喉咙,对电话说:“你眼睛恢复得怎么样?”
“好多了!虽然看东西还是模模糊糊的,但我今天还画了幅画呢。医生说定期复查,还要往内地跑。”
“嗯,那你多注意休息,如果太晚的话可以先睡觉,明天再见。”
“不,我肯定要等你,反正就隔着两层楼嘛。”宋嘉欣似乎在笑,“我现在可以看到楼梯了。”
汤岁安抚她几句,挂断电话,转头却见陈伯扬已经在拿着项链往自己脖子处比划。
“......”
察觉到汤岁的目光,陈伯扬神色礼貌又坦然,告诉他:“送女孩子的话长度可能不太合适,要拿去改一下。”
汤岁不明白送女孩子是怎么回事,陈伯扬打断他的沉思,这次语气中带着低落的幽怨:
“算了,看来你的备选人物还有别人,不过没关系,可能是我不够努力吧,所以在你心里的份量不重。”
汤岁愣住,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但也不好直说这份礼物原本就是要送给他的。
“其实——”
“没关系的。”陈伯扬垂下眼皮,“你给她吧,我没有也行。”
汤岁:“......”
“我没有要给别人。”汤岁解释道。
“那你要给谁。”陈伯扬看起来还是不高兴。
“.....给你。”
汤岁的视线胡乱流转了片刻,思考着下一句话该怎么讲。
陈伯扬又问:“那为什么不早点说是给我的?”
汤岁觉得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但对于陈伯扬这个问题他却有个真实且不必思考的答案。
“因为,我觉得它有点便宜,起码是对你来说太廉价了,但又很好看。我买下来的时候还不确定敢不敢送你,如果没机会开口的话,那我就自己戴着。”
这段答案里不知道哪句话另陈伯扬的心情转晴,汤岁的脸蛋被他捏了捏,他眉眼带笑,说:“我很喜欢,谢谢,无论以后你给我什么东西,我都不觉得廉价。”
汤岁被碰过的皮肤起了一块红,点点头。
陈伯扬重复了遍:“不一定是具体的实物,你给我任何情绪也可以的,能记住这句话吗?”
汤岁又点点头。
陈伯扬大手捉住他的后颈按到身前,目光扫过自下而上扫过汤岁的唇,而后跟他缓缓对视。
两人距离很近,陈伯扬低声说:“舌头伸出来。”
汤岁又摆出那副在陈伯扬面前经常展露的神情,有点难堪,又夹杂着羞赧和一些其他说不清的意味,像只明知有陷阱却还驻足的小动物。
总之叫有心人看了会忍不住心猿意马,比如陈伯扬。
见他不为所动,陈伯扬凑近抵着汤岁的鼻尖蹭了蹭:“阿岁,我喜欢你。”
汤岁仿佛受到蛊惑,略微张开唇,恐怕这是他目前做的最超出自己认知的事情,距离‘把舌头伸出来’还需要跨越太多的勇气。恰好陈伯扬也能算到这点,不等汤岁有下一步动作,陈伯扬就凑上去吻住了他。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伯扬觉得,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汤岁也占很大的责任。每次在自己凑近要做些出格的行为时,汤岁总是展现地没那么抗拒,眼神清白,可面容却透出一种即使被翻来覆去折腾也同意的信号。
陈伯扬感到庆幸,也隐隐觉得有点危险。
幸好是自己,如果是另外一个陌生男人这样接近毫无防备的汤岁,那可真是件极其凶险叵测的事情。
外面雨势渐大,两人接了个亲密柔软的吻。
陈伯扬一只手搭在汤岁的颈侧,拇指轻轻蹭着他的唇角,另只手放在汤岁腰后,顺势把人往怀里搂近几分,喊他的名字:“阿岁。”
汤岁被亲得有些迷糊,困惑地睁开眼:“嗯?”
陈伯扬没忍住又在他嘴上啄了一口,语气认真:“不想说的事,我不问。但有句话想和你讲明白,如果哪天真的发生你不能解决或者很难解决的问题,一定要找我。”
汤岁沉默地发起怔,听到他继续说:“别像今天这样,更别像之前那样,你应该知道我不忍心看你哭。”
汤岁垂下睫毛:“可是我的麻烦事很多。”
“没关系,你可以麻烦我。”陈伯扬抚着他的眼尾,“我不是说过吗,我们是互相麻烦,不存在单方面付出,别再把我当个陌生人一样随时推出去了。”
汤岁别开视线,却被温柔地转回来。
陈伯扬捧住他脸颊两侧捏了捏,问:“嗯?可以吗。”
“我知道了。”汤岁轻声回答。
陈伯扬冷静凝视他一会儿,认为这个小骗子肯定还会重蹈覆辙。
上楼之前,汤岁又被陈伯扬捉住在颈侧吸了一小块吻痕,他并不知道,而且刚开始怕痒还推拒几番,但力气没有陈伯扬大,失败了。
陈伯扬摸摸那块泛红的痕迹,把伞递给汤岁:“把这个也带回去,这几天都有雨。”
汤岁抿着唇没接,陈伯扬俯身凑近去和他对视,鼻尖几乎挨上,问:“生气了?”
“没有。”
“是在怪我刚刚那样亲你吗?”
汤岁看了他一眼,神色执拗冷清:“我没有。”
陈伯扬语气温和地道歉:“我惹你不开心了,下次不会再这样,好不好?”
汤岁这才接过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向脖子:“没有留下痕迹吧。”毕竟现在是夏天,而且他明天还要去舞蹈室。
陈伯扬拨开他的衣领认真观察一番,喉结上下滚了滚,回答:“没有。”
汤岁放心了,转身欲走时被握住胳膊,陈伯扬掌心里躺着那条项链,问他:“这个算是定情信物吗?”
汤岁沉默几秒,低声说:“不算。”
雨水不断顺着楼道外侧的檐倾斜而下,形成一道瀑布。那声音是很钝重的,介于擂鼓与雷鸣之间。
每道水柱砸向水泥地面时,都会炸开带着土腥味的水雾,混着楼道里霉湿的石灰墙气息,在黑暗中膨胀成潮湿的牢笼。
陈伯扬有点遗憾地笑了笑:“那好吧。”又揉揉他的脑袋,“我好伤心,再给我亲一下。”
汤岁头发被弄得有些乱,没有答应,但也没拒绝,只往外推了一下陈伯扬的手腕,催促道:“你赶紧回去吧,不早了。”
这无疑是种默许,陈伯扬捕捉到这点,便擅自凑过去在他嘴上不轻不重咬了一记,见汤岁有些气恼地皱眉看过来,他才满意笑笑,说了晚安。
汤岁把红莓酱和巧克力放回房间,湿漉漉的雨伞撑开晾在客厅地板上,水珠顺着伞骨无声地滑落。他掏出手机给宋嘉欣发了条短信,对方几乎是秒回,让他上楼。
门虚掩着,泄出一道暖黄色的光。汤岁顿了下,推门进去后立即反手落锁。
宋嘉欣闻声从沙发上弹起来,医用眼罩歪歪斜斜地挂在眼睛上:“哥?”
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汤岁走近时带起细微的气流,灯影在纱帘上晃了晃。
他对宋嘉欣讲:“之前说过不要提前开门。”
宋嘉欣把医用眼罩从脸上扒下来,撇撇嘴:“我忘记了。”
汤岁又问:“宋阿姨呢。”
“和一个律师朋友去吃饭了。”宋嘉欣抬着脑袋观察汤岁的脸,视网膜上朦胧的色块渐渐拼凑出简单轮廓,是比她想象中更清冷的线条。
虽然只能捕捉一点模糊的人影,但依旧感到兴奋,“阿岁哥,你长得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汤岁沉默,给她把挂在脖间的医用眼罩提上去戴好,“以后等我敲门,你行动不方便,如果有陌生人来家里太危险。”
“好吧。”宋嘉欣很轻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不用一直戴眼罩的,每天阶段性遮光源就行。”
汤岁又把客厅的纱帘拉好,宋嘉欣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雀一直跟他讲住院期间发生的事,还摸索着去房间把今天画的画拿出来展示。
她说话时总是笑盈盈的,对自己能看见颜色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桌上有荔枝,汤岁给她剥了几个,问:“你现在可以复学了?”
“没错!”宋嘉欣吃着荔枝含糊道,“妈妈说会把我送去之前的高中,然后参加考试。”
汤岁话少,给她剥完荔枝后又递了张纸巾。
宋嘉欣擦擦手,好奇地问:“你交新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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