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想
欢送走了王经理,还没等唐湛歇口气,周晖他们又来了。
三人在酒店餐厅用了饭,不知道是不是真实身份暴露了的关系,唐湛总觉得这顿饭无论是口味用料还是服务,都要比前几天好上不少。
“吓不吓人?我觉得只要我示意一下手酸,他们能把饭喂到我嘴里!”周晖显然也和唐湛有一样的感受。
孙嘉然用餐巾抹抹嘴,一脸了然道:“少东家嘛,可以理解。”
“我要是去我家底下几个实验室转一圈,他们只会拿我当空气。”周晖语气深沉道。
盛夏的午后,气温烤人,几人都没兴趣去外面蒸桑拿,只好待在房间里继续斗地主。
周晖的牌技是真的臭,唐湛和他一起斗孙嘉然,周晖在唐湛下家,只剩一张牌了,唐湛寻思着出个小牌放跑周晖,共同打倒邪恶的地主阶·级。
他出了个“8”,周晖竟然没要。
别说唐湛,连孙嘉然都惊住了。最后地主反败为胜,周晖牌一摊开,小“3”。
唐湛放下手机,真诚地冲周晖比了两个中指。
“你有毒吧留个3?”
周晖牌技太差,三人玩到下午三点,都不愿意再玩下去,孙嘉然提议让唐湛带他们去温泉村转转,参观下传说中的“樟树爷爷”。
温泉村也就离酒店一公里左右,开车五分钟就到了。
太阳过了最猛烈的时候,除了体感闷热了些,倒也不是很难受。
这次唐湛他们并没有一下车就遭遇热情的带路少年们,为此孙嘉然他们还有些失望。
没了郁吉吉,唐湛勉强充当起了临时向导,给两个发小介绍起了温泉村的各种历史和典故。
“这就是村里的三宝之一,龙形脊兽,大家可以回头看一眼。”
周晖和孙嘉然朝着唐湛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那脊兽的模样,周晖“哦哟”了声。
“这个不错嘛,感觉是个老物件。”
唐湛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这个人家一百万都不卖的,你要不花两百五十万买回去做个镇纸。来来来,继续往前,跟上队伍!”
三人走着走着,到了隐藏景点,唐湛抬抬下巴,朝其余两人比划道:“看到前面那小院了吗?就是那对兄弟的家。你们不是要会会那小屁孩吗?走呗!”
郁吉吉正搬着个小板凳在院子里做作业,突然听到院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抬头一看,就见唐湛他们几个走了进来。
郁吉吉一时没反应过来,挺直了脊背,瞪大双眼看着他们,表情充满惊疑。
“就是这小子。”唐湛指着他给发小介绍。
周晖道:“欸别说,眼睛是挺大的啊。”
孙嘉然道:“兄弟俩长得都挺帅啊。”
他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郁吉吉,直看得小孩儿都不好意思起来。
“大哥哥,你怎么来了呀?”他从凳子上站起来,两只手不安地绞着一支粗短的铅笔。
唐湛冲他友善一笑:“别紧张,我两个朋友来找我玩,我正好带他们参观下大樟树,顺便过来看看你。”他走过去看郁吉吉的作业本,“在做作业啊?你字写得不错啊,挺端正。”
郁吉吉挠挠头:“还行吧,马马虎虎,我哥字才好看呢。”
唐湛看了眼屋里,黑洞洞的,是典型家徒四壁式陈设,目及之处看不到现代电器用品,你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回了五十年前。
“你哥在吗?”
郁泞川昨天值夜班,照道理今天白天应该休息。
果然,郁吉吉点点头道:“在里屋睡觉呢。”
周晖也挤过来看郁吉吉作业本:“小朋友你平时成绩怎么样?”
就和很多成年人不知道同小辈怎么开展话题一样,周晖用一个非常常用的句式,问起了自己曾经最讨厌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问题。
郁吉吉矜持地笑了笑:“还行吧,也就年级前十。”
“哟,不得了嘛!”
孙嘉然抬头看了眼郁泞川家的房顶,又研究了会儿他们家的梁,唐湛走过去手肘推了推他,问他看什么呢。
孙嘉然道:“我在看这房子为什么还不塌。”
海城的危房弄堂,港城的鸽子笼他也不是没见识过,但凭良心讲,和眼前这栋建筑比起来,前两者都已经可以算豪宅了。
村里别的房子他们刚进来时也看了一路了,有钱的都造了两三层的小别墅,还有漂亮的瓷砖贴面;没钱的就造个毛培框架,等有钱了再一点点补上。郁吉吉家这种的,一层小平房,白墙黑瓦,瞧着就有些年头了,起码是爷爷辈就没翻修过的。
两人正看着,屋里摇摇晃晃出来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两个杯子,口齿不清地往他们面前递着,像是要招待他们喝茶。
唐湛和孙嘉然只愣了很短的时间,马上就接过了。
水是白水,盛水的玻璃杯小小的,因为用的久了,杯壁磨出了显眼的划痕,印在外面的一圈紫色花纹也斑驳一片。
“喝……喝!”对方可能是在屋里看到了他们,以为是客人来了,于是殷勤地为他们准备了茶水。
唐湛一眼就看出对方智力方面似乎有问题,应该就是兄弟俩那个傻子大伯了。
郁吉吉见郁大磊出来了,忙上前扶住他。
“大伯,你怎么出来了?”
这两天郁大磊情况不怎么好,郁泞川嘱咐过郁吉吉,让他看着点大伯,让他不要乱跑,多卧床休息。因为这个,郁吉吉已经有几天没有出过门了。
郁大磊笑得一脸憨厚:“客人来了,高兴。”
他上一秒还挺正常的样子,下一秒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抖得唐湛差点以为地震了。
郁吉吉也发现对方的异状,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不好,大伯犯病了!”
他一个小孩根本扶不住对方,郁大磊翻着白眼摔到地上,四肢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像是一只烫了水的虾米。
周晖一步冲过去,却根本不敢瞎碰对方:“我擦这是怎么了?”
唐湛赶忙把手上被子给孙嘉然,让他拿着,也过去查看情况了。
郁大磊浑身抽搐,牙齿剧烈打颤,嘴角更是溢出白沫。
唐湛忽然脑海里灵光一现,想起这种症状是什么了。
“他是不是癫痫犯了?”
他以前在国外求学时,有个同学在课上也犯过这个病,症状一模一样。
郁吉吉胡乱嗯了声,他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了,死命掐着郁大磊的人中,同时放声朝屋里大喊:“哥!哥!你快出来!大伯又犯病了!!”
在场的几个人里,最镇静的反而是郁吉吉这个小孩。唐湛他们三个没有经验,也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大概就过了一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被郁吉吉声音惊醒的郁泞川风驰电掣一般从屋里奔了出来。边跑边胡乱将一件T恤套在身上,脚上两只拖鞋都因为慌乱而穿反了。
他只扫了唐湛他们一眼,很快蹲下来查看郁大磊的情况。
第八章
癫痫这病,发作的无声无息,好得也十分迅速。只是几分钟,郁大磊便止住了颤抖,同时唐湛鼻尖隐约闻到一股腥臊气。郁大磊失禁了。
郁泞川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脸上丝毫没有嫌恶之色。
他抹去郁大磊脸上的汗,又叹了下他鼻息,最后向唐湛求助道:“能帮一下忙吗?”
唐湛自然不会拒绝:“当然,你要做什么?”
郁泞川背过身,半蹲下来,背微微伏低,唐湛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要把大叔背进去吗?”
郁泞川点点头。
唐湛连忙要将郁大磊搀扶起来,但失去意识的人格外沉重,他一下子竟然没扶起来。
郁吉吉见状要去帮他,被周晖拎着领子拖到身后,代替他上前扶起了郁大磊。
两个成年人最终将郁大磊扶到了郁泞川背上,郁泞川背起男人就往屋里走,郁吉吉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唐湛、周晖护了两步,看他完全游刃有余的模样,也就停下了脚步。
孙嘉然端着两杯水靠过来,小声朝两人嘀咕:“这家是真的惨,不是卖惨。”
周晖也说:“而且那位小弟弟看着挺聪明,是个读书的料,可惜了。”
唐湛揉了揉脖子,看着昏暗的室内表情有些微妙。
他摸了摸口袋,两个口袋摸出三百五十块钱,将钱呈扇形捏在手中,朝两位好友扇了扇。
“你们有没有?把有的都拿出来。”
孙嘉然把杯子放到郁吉吉写作业那张小桌上,同周晖一起低头搜起了自己全身。
“只有这些。”
两人最后搜遍全身也只搜出来五百块,唐湛嫌弃地接过,把红票子一张张展平,摞成一叠,一共八百块,塞进了郁吉吉作业本中间,还用茶杯压住。
完了他用铅笔在郁吉吉的草稿纸上留了一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走吧!”唐湛搁下笔,朝孙嘉然他们挥了挥手。
夕阳的余晖下,三人默默走在温泉村的青石小路上,都没说话。
郁大磊突然发病这事整的几个人都很蒙,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对于他们这种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来说,郁家的破败和贫穷是不可想象的,给他们的心灵冲击很大,或者说巨大。
三人走到村头,唐湛站在车边,回头去看身后的温泉村。
顺着泞川看过去,高楼林立的新小区和乡土气息浓厚的温泉村之间可谓泾渭分明。
以泞川为中轴,唐湛用手掌遮住那些高楼看了会儿,又反过来遮住那些农村新别墅看了会儿。
“看什么呢?”周晖见他不准备上车的样子,问了句。
唐湛放下手臂,答道:“这条河就像条荣枯线,这方一片繁荣,那方逐渐颓唐。”
孙嘉然掏了掏耳朵:“什么线?”
唐湛给他们科普:“金融术语,定个景气值的话,100以上算景气,100以下就是不景气,那100这个临界值就叫做‘荣枯线’。”
他尽量说得简单易懂,让两个非金融专业的都能听明白。
“温泉村虽然基建没那么好,但也还行吧,就是贫富差距大点。”周晖边说边钻进车里。
唐湛也跟着坐到驾驶座,甩上车门道:“我指的不是他们的经济,而是整个村子的发展趋势,有一天它势必消亡,被新的世界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