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想
孙嘉然道:“人类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这是好事。”
唐湛放下手刹,笑道:“对人类是好事。”
夏季多雨,艳阳天转眼成了瓢泼大雨,温镇正式进入了雨季。
下着大雨,去哪里都没滋没味,风景也不好看起来。唐湛三人彻底无所事事,干脆只在酒店待着,无聊了打牌玩游戏,累了就各自休息,不想休息就去健身房挥洒多余的精力。
酒店里不能抽烟,唐湛想抽烟了就下电梯走到酒店大门外,往垃圾桶边一站,抽完一根再进去。
这天他正在那抽着,远远看到一人撑着把黑伞缓缓走来。唐湛看不清对方笼在伞下的脸,却能看到一截露出来的小臂,结实白皙。顺着看下去,又看到握着伞把的手,也是五指修长,格外漂亮。
他突然有了兴趣,想要看一看这撑伞人的真面目。
对方由远及近走来,踏上台阶,进到酒店门廊,接着那伞被收成一束,水珠纷纷落下,露出背后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孔来。
郁泞川头发微湿,雨水太大,站在伞下仍不能避免被打湿衣服身体。
他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滴到下巴上的雨水,一抬头,就看到唐湛以单手夹烟的姿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表情有些意外。
郁泞川放下衣服,重新遮住自己肌肉匀称的好身材,想了下朝对方走过去。
“上次,谢谢。”
他不光是为了感谢唐湛他们在郁大磊发病时的帮助,也为了感谢那八百块钱。
他不是个清高到容不下别人表露善心的人,更不会因为别人的怜悯同情而觉得自尊心受挫。
自尊这种东西,既不能饱腹,又不能换钱,多了是种负担。从小到大,如果他不接受别人的帮助,全靠自己养活一家人,恐怕早就被生活压垮了。
唐湛从对方小腹那八块腹肌上回过神,笑了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大叔身体怎么样了?”
郁泞川道:“老毛病了,发作过休息几天就好。”
唐湛记得这病似乎是一直要服药的,但以郁泞川他们家的经济条件,显然没办法承担太过昂贵的医药费。
“看过医生吗?”他忍不住问出口。
郁泞川将长柄伞靠在一边,接着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包红梅,抽出一根夹在指间,目光落在唐湛脸上:“借个火。”
唐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郁泞川俯下身,将烟咬在嘴里,就着他指间的一点火星,吸了几口,点燃了自己的烟。
唐湛手指一抖,差点吓得没把烟抖掉了。
“以前去看过,但药太贵了,吃不起。”郁泞川呼出一口白烟,发上水珠正好滴下来,落到他眼尾处。他夹着烟,自然地用无名指揩去那滴不听话的小水珠,未了唇角勾了勾,“而且我大伯没有医保。”
那笑不是因为高兴和愉悦,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自嘲。
这也不过是名十八岁的半大少年啊,他十八岁时正在因为被名校录取而疯狂庆祝,去海上浪了三天三夜。
唐家家庭关系挺复杂,但不可否认,金钱上从来没有短过唐湛的。虽说成年后唐湛就开始自己赚钱,不再问唐山海要零花,可也是因为出色的家世和不可小窥的积蓄才让他这样有底气。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起码他生来就衣食无忧,不用为了温饱发愁。
唐湛与郁泞川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连个朋友也算不上,不好过问太多。剩下的时间两人都很沉默,唐湛抽完一支烟,和郁泞川打了声招呼。
“我先进去了。”
郁泞川点点头:“再见。”
这还是对方头一回这么和颜悦色跟他道别,唐湛觉得挺新鲜,走路都有些飘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晚上,唐湛吃过饭后去健身房游了个泳消食,再出来已经将近九点。
他还没走到房门口,只是出了电梯,就听到往常安静的走道里有争执声。顺着声音走过去,他看到走廊里,一扇打开的房门前聚着好几个人,而郁泞川正被围在中间。
看上去像是酒店经理级别的两名男性正对着一位戴眼镜的女性解释着什么,郁泞川则不声不响站在那里,冷漠中透着点不耐烦。
“不是他偷的是谁偷的?鬼偷的啊?”女人提高嗓音吼起来,瞬间走廊里都是她的声音。
唐湛听她这样一说,脚步都为之一顿。
他挑了挑眉,出声道:“这是怎么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看过来,那两位经理明显认得他,几乎不带犹豫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唐湛觉得可能是之前众臣朝拜时见过他,那会儿人太多了,他也没留意。
“唐先生,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我们这儿正好有些小事处理。”
唐湛看了看对方的名牌,是位副经理。视线转动时与郁泞川的眼眸正好隔空对上,还朝对方悄悄做了个wink。
郁泞川被他轻浮地撩了下,眉头一下皱得更深。
唐湛对此毫无所觉,朝副经理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没有没有,没有打扰,跟我说说呗,怎么回事?”他表现的像一位爱凑热闹的热心群众。
副经理犹豫了一下,一旁女人可能以为唐湛是什么更高等级的管理人员,迫不及待将事情经过全部说了出来。
唐湛剔除掉她大量的夸张的修辞,总结一下就是她丢了她的钻石戒指,而唯一在今晚进过她房间的陌生人,就是郁泞川。
第九章
“也就是说,您让这位服务生来给您送刀叉,然后就把戒指放在进门那边的柜子上,洗澡的时候您听到有人按门铃,您的儿子给开的,没多久您洗完澡出来就发现戒指不见了。”唐湛疏离完毕,问对方,“请问怎么称呼?”
女人双手交叉,气势汹汹:“姓冯。”
“冯女士,”唐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和善,“您的孩子当时也在屋里,他怎么说?”
冯女士语气强硬道:“他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他说他开门的时候一直低头玩手机,全程没抬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戒指不可能自己长翅膀飞出去,不是他偷的还是我们自己藏起来的吗?我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犯得着讹他一个小小服务生吗?”
副经理连忙安抚:“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您先别动气!”他看向郁泞川,一脸为难道,“小川,到底怎么回事,你进门有看到冯女士的戒指吗?”
郁泞川摇了摇头,声线平静道:“没有,我放下餐具就离开了,没动房里任何东西。”
冯女士不依不饶,冷笑道:“你既然不承认,那我也没办法,只有报警了。”
“别别别!”那个跟副经理一起的保安主管开口了,“有事好商量,小事一桩而已,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没必要报警这么严重是吧?”
他明显没有副经理对郁泞川那样和善,眉毛一皱,语气不怎么好地道:“要真是你拿的就交出来,唐先生和陈副经理都不是外人,不会硬压你去见官。但你要是拒不认罪,我们也只好采取非常手段,叫人去搜你的储物柜、办公桌,你待过的任何地方!”
他这种说法,基本就已经认定了戒指是郁泞川偷的,一番恩威并施,还想让对方自己将戒指吐出来。
唐湛听着都替郁泞川觉得委屈,更不要说郁泞川自己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神色间多有忍耐,语气倒还算克制,没失控也没骂脏话。
“我没有拿过任何东西,你们要搜要查随便,要报警我也没意见。”他的态度比冯女士还硬,叫保安主管脸色相当难看。
“你……”他还要再说话,被唐湛举起手打断了。
“事情没查清楚前,先别这么快下结论。”他凉凉睨了那主管一眼,不见他话语多严厉,那主管却像是一下子被巨锤击中胸口,没来由觉得心慌。
陈副经理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川不是那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偷拿别人的东西,我可以替他作担保!”
冯女士讥讽道:“我要你担保有什么用?我要我戒指!”
几人说话间,半开的房门内突然探出一颗小小的头颅。一名瞧着八九岁的男孩子手里握着手机,神色紧张又不安地注视着争执的人群,骨碌碌的大眼睛不期然地对上唐湛的双眸时,他吓了一跳,立马惊慌地缩了回去。
唐湛对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收回视线对着陈副经理提议道:“这样,你找两个信得过的人过来,把客房彻底搜一遍,戒指这种东西体积小,说不准被风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冯女士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简直要被他最后一句荒谬至极的言论气笑了。
“我屋里是刮了八级台风啊能把一枚两克拉钻戒的戒指吹跑?”她鼻腔里喷着气,怒目扫过在场几人,忽地回身挡在了自个儿房门前,“凭什么让你们搜?万一你们串通一气,假装又把戒指给我送回来了怎么办?我今天还就要报警了,我要让警察给我评评理!”
唐湛无所谓地耸耸肩,淡淡道:“行啊,您信不过咱们,那让警察叔叔们来搜屋子也一样。”
冯女士心里憋闷的要死,先是丢了戒指,又被酒店高管这样忽悠,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戒指找没找到,都要将这件事投诉到酒店直属管理集团——贵禾天怡,问他们讨要个说法。
“小磊,替妈妈报警!”她偏过头,朝屋里儿子喊道。
小男孩一脸焦灼地站在那里,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妈妈,其实……其实戒指……”
他从裤子口袋里磨磨蹭蹭摸出一个东西,朝冯女士方向递了递。
冯女士先是一愣,等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脸色唰地沉下来,几步上前夺过那物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细瞧。
一枚银色戒托上,镶嵌着切割完美的两克拉大钻,正是她叫嚷着被郁泞川偷去的那枚戒指。
这一下她哪里还有不懂的,一手攥紧了那枚戒指,另一只手举起巴掌就往男孩身上招呼。
“你要死啊!我叫你调皮,叫你胡闹!我打死你……你给我过来!!”冯女士穿着浴袍,走位风骚地和儿子在套间客厅里玩起了猫捉老鼠。
然而男孩也是深谙游戏精髓的,躲避技能层出不穷,又仗着身法灵动,躲过了许多攻击。唐湛在门口瞧着,恨不得主动请缨,上去替冯女士出这口恶气。他保证一抓一个准,让这熊孩子尝尝“竹笋烤肉”的滋味,叫他再也皮不起来。
“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想开个玩笑……”小男孩又叫又哭,脚下跑得贼快,一个闪身就躲进了卫生间,任冯女士怎么敲门都不开。
这玩笑到底乐着谁了?唐湛悄悄看了眼身旁郁泞川,见他剑眉紧蹙着,并没有沉冤得雪后的轻松,反而双唇紧抿,神色更阴郁了几分。
要是今儿个受到污蔑的人是唐湛,就他这身份摆在这儿,都不用自证什么,陈副经理和保安主管肯定第一个替他作保,甚至冯女士在得知他的身份后,也会立马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因为他有钱啊,有钱人怎么会偷东西呢?
而他们为什么会怀疑郁泞川?也是同理。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服务生,因为他穷。
穷似乎成了他的“原罪”,让他处处低人一等,就算他身上有再多闪光点,品行再如何高洁。世人愚昧肤浅,总也会第一眼看到他的“穷”。
唐湛知道凭自己一己之力,不可能改变这种普遍现象。他也不是什么孔圣人,能一张口就叫人感悟人生大道。
“女士,您先别忙着教训孩子,先过来下,我有话要说。”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冯女士拍门的手一顿,似乎这才想起门外还有四个人在等着她。她整理了下凌乱的浴袍,清了清嗓子,将那枚钻戒重新戴回手上,接着转身朝唐湛走去。
“不好意思,戒指找到了,是我家孩子胡闹了。”她自知理亏,一下子语气软下来不少。
“没事就好,虚惊一场。”陈副经理干笑着道,“那既然没事了,我们就告辞了。”
冯女士现在尴尬的不行,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听对方说要走,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走什么呀,”唐湛叫住想要转身离去的陈副经理和保安主管,冲冯女士唇角带笑道,“冤枉了人,总要道歉吧。说偷戒指的是您,说找到的也是您。我们员工受了无妄之灾,心灵受到伤害,精神损失费就不用您赔了,您就在这给他诚恳地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
冯女士脸都涨红了:“我给他道歉?你有没有搞错?我可是你们的金牌VIP,你让我跟个服务生道歉?”
保安主管也觉得不妥,他们酒店的服务理念一向是以客户为先,做服务行业的哪个没受过委屈?郁泞川又不是哪家千金大小姐,如此做法未免小题大做。
“唐先生,就是孩子闹着玩罢了,我相信郁泞川也不会这么小气放在心上。冯女士也不是故意的,她刚刚都教训过孩子了,就算了吧。”他出声为冯女士解围道。
唐湛嗤笑一声,立马转身问郁泞川:“你放在心上了吗?”
郁泞川看着他,沉郁的眼眸深处似乎亮起了些什么。他纤长的睫毛眨动两下,视线转向保安主管,语气甚为挑衅道:“我挺小气的,放心上了。怎么冤枉我的,就怎么给我道歉。”
冯女士原本得意洋洋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她咬牙瞪着唐湛道:“你这人怎么还不依不饶了?我要向贵禾天怡投诉你们!”
唐湛“哎呦”了声,被她逗笑了。
“这位女士,你最好去百度下我唐湛是谁。”他连敬语都不用了,眉眼嚣张道,“贵禾天怡董事长唐山海先生,正是家父,你要投诉就去投吧,对我有一毛钱影响我把头割下来给你。”
这还是郁泞川头一次听他自报家门,之前他只知道这个男人精贵,得罪不起,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富二代,却没想到对方来头这样大,竟是他们少东家。
冯女士一下踢到这么硬的铁板,简直整张脸都要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