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等着就等着,”他古怪而冷漠地笑了一下,扯掉关敏拽他T恤的手,无视他妈妈苦口婆心的呼喊,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外的夜色里。
不过就是一个死,没什么意思,李云用飘柔更自信地甩了下头发,感觉自己也不是特别怕。
可只有天知道,他来的时候有多惶恐,是想求班上应该算是最了解他的女孩,替他在警察面前说些好话。
“诶哟!”
汪杨从家里出来,循着声音来到隔壁,刚准备迈门槛,没料到屋里会突然出来一个人,重重地撞歪了她的轨道,然后既不道歉也不停留,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路荣行要是干这种事,她能教育他两小时,但面对陌生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汪杨皱着眉毛盯了那道背影一眼,回头看向一屋子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瞬间挂起了专业的调解式微笑。
她故作惊讶地看着李爱黎说:“来客了啊,你们聊你们聊。”
李爱黎万万没想到,劳保站长带过来的人竟然是凶杀案的核心人物,这本来就足够让她回不过神来了,不知道这些人来找她女儿干什么。
紧接着老子打儿子、关敏骂别人家孩子,稀里糊涂地那小孩就走了,李爱黎对着他那两位该走又没告辞,杵在自家犯难的家长,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感觉汪杨来的正是时候,知道这妹子见的场面多,连忙像救命的稻草一样抓住了她,问她怎么了,让她进屋坐。
汪杨不至于这么不识趣,指了下关捷笑道:“没事,我就不坐了,我那锅里还没停火呢,我来喊小捷给我帮下忙。”
李爱黎听她这么说,立刻将关捷发配过去了。
关捷跟着她走进隔壁,灵敏的鼻子立刻嗅到了一股锅巴的焦香味,他擤了下鼻子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垂涎地说:“阿姨我要干什么?”
汪杨将手搭在他肩上,揽着他往厨房走:“不干什么,喊你来帮路荣行吃锅巴,他不是瘪嘴老太太嘛,咬不动。”
关捷呼吸一窒,先想这笑话怎么传到大人耳朵里了,接着怪路荣行是个大嘴巴,他十分在意自己在汪杨心里的形象,连忙力挽狂澜:“谁说的?他才不是。”
汪杨心里门儿清,嘴上没有戳穿他,只是问他家里刚刚在吵什么。
关捷上了路荣行家的饭桌,坐在路建新的位子啃锅巴,边吃边转述自己刚刚的见闻。
汪杨听完差不多就明白了李云父母的来意,忽然就没了吃饭的欲望。
李云说他没有杀,汪杨宁愿自己能相信他,因为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她至少能够肯定,她的儿子是人性本善的那一部分人。
不管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汪杨也许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觉得李云的父母今晚都做了一个残忍而错误的举动。
如果孩子的冤枉的,他们枉顾了他的清白,如果他最后得到制裁,那他们今天就是在言传身教,教他怎么样试图去钻法律的空子。
那这样的孩子,他日后悔改的路在哪里?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找到区分对错的正确方式,但万一没有呢?
第12章
李云的父母终究还是腆着脸,说出了那些自己都认为缺德的话。
即使他们再不称职,但在他们所能拥有的观念和能力下,他们为李云做到了竭尽所能。
失去恩师的悲痛让关敏枉顾礼貌,将这两人赶了出去,剩下的半顿晚饭她也没有吃,冲回房间锁了门,任李爱黎在外面着急上火。
而在隔壁的关捷还不太懂人与人之间应有的分寸,汪杨邀请他在这儿吃,他还就真就坐下了。
路荣行家的腊肉是路建新从外面带回来的广式腊肠,甜甜的又没那么硬,切成碎末了和小土豆一起垫在米饭底下,在油和火的造化下烙成的锅巴简直是人间一绝。
奶奶没牙了,路荣行随他妈,不爱吃脆的,这美味就只能便宜关捷,他吃了两块锅巴,脑中的纠纷就被馋虫给赶走了。
路荣行则是根本不知道那些,咽下嘴里的土豆饭说:“一会儿我去张一叶家看电影,你去不去?”
关捷下意识就想说去,他虽然怕鬼片,但是按照老规矩,这两天的电视都归关敏看,他要是不跟路荣行走,就只能跟着关敏看情深深雨蒙蒙。
那电视里的大人笑也莫名哭也奇妙,出去野炊不吃东西一个劲儿地说话,看得他心里真是着急,宁愿出去被鬼吓得嗷嗷叫。
但话在往嘴边涌的时候,关捷犹豫了一下,他想起关敏哭成那样,自己跑出去快活好像有点不地道,就纠结地说:“你出门之前叫我,我看看去不去。”
路荣行以往叫他是随叫随到,今天听到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由抬了下眼睛:“你是有多忙啊,还要看?”
关捷可以说闲出屁来,他就是有点过意不去,过惯了跟关敏分享喜怒哀乐的生活,不好一个人独乐乐。
不过这只是一种潜在的情绪和纪律,他说不出来,只好随手从锅巴上面扣出一块比较大的腊肉丁,极不讲究地丢进了路荣行碗里:“诶呀你叫我就完了,我先谢谢你,来给你块肉吃。”
路荣行抬了下眉毛,又不到皱的程度,是个轻度嫌弃的表情,他用筷子尖挑起那块飞来横肉,移过去敲进了关捷碗里:“不用了,我会叫你的。”
而且你是在我家吃肉。
关捷忙着用筷子将锅巴上面那层不牢固的土豆和饭粒往下剥,以免掉得到处都是,见状也没有被拒绝的伤感,想着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饭饱之后他回到自己家,发现他姐的同学和爸妈都不见了,他妈在厨房洗碗,他爸在椅子上抽烟,就是没看见关敏。
“我姐呢,”关捷朝院子里探了下头,以为她去上厕所了。
“在她屋里,伤心得很,”李爱黎将滴水的碗摞在灶台上,交代道,“你这两天别去烦她,听到没?”
关捷皱了下脸,觉得很冤枉,他跟关敏闹起来,90%都是关敏撩的他,掐他的脸拍他的头、说着说着忽然吼他、有时还拿东西丢他,他那都是正当防卫,怎么到他妈这儿就反过来了。
说好的重男轻女呢?说好的老幺就是家中宝呢?这些都是哪里来的谣言。
关捷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静不下来地在恢复了平静的家里滴溜乱转。
他说了要请路荣行吃烧烤,当即钻进自己的房里去掏存款,可看完发现才六块钱,当中还有1/3是揣在外套和裤兜里给忘了才得以幸免,其他的都被他人生得意须尽欢地花掉了。
于是关捷蹲在地上深谋远虑,想着暑假去姨妈家过一阵子好了。
他姨妈每天都会给他一块钱,比这个更美妙的是那个村里唯一的小超市里面的东西都是过期食品。
虾条一点都不脆,没有雪糕只有冰棍,方便面撕开了能看见米虫在里面爬,去退那老头死活不会承认,逼得他无处可买,每天一边发家一边心酸,对着一望无际的田野思考哲学问题。
吃着穷和忍着富,哪种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个人当然是更倾向于前者,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他已经决定暑假去村里过半个月了。
然后既然他暑假会有钱,关捷毫不手软地从微薄的储蓄里抽出了两块,揣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如果待会儿跟路荣行去看电影,他们会相继路过三个批发超市。
钱都已经备好了,电影也就不远了,外加普通人之所以普通,就是人生许多的决定不过都是说说而已。
8点出头,路荣行在门外一叫,关捷立刻就蹿出了门。
走之前他在关敏的窗户那儿扒了一下,借着院子里会一直亮到天明的大灯,看见了床上趴着的人形,关捷有点怜悯又想去玩,便扒着防盗条弥补地小声喊道:“姐,你吃果丹皮不,我去给你买好不好?”
趴着的关敏没有理他,关捷等了几秒钟,默默地离开了自家的墙壁。
晚上街上会有飙车的小流氓,汪杨出于安全考虑,没让路荣行用自行车,两人只好自揣着手电筒,在光线黄的发橘,并且9点就会熄灭的路灯下步行。
张一叶家跟大院隔着两条街,靠腿要走十来分钟,两人走上大路没多久,就在路上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吴亦旻。
路荣行因为知道他有吃独食的习惯,注意到他在靠近之前,左手有个插兜的动作,大概是在藏吃食。
关捷也看见了,但是没那个意识,他准确看见的是同学的右手里的东西,吴亦旻的爸爸又让他出来买烟了。
双方擦身而过,除去路荣行,剩下的两人都忍着没有率先向对方打招呼。
直到渐行渐远的距离超过了人耳能听到的范围,路荣行才问关捷:“你不是最喜欢跟吴亦旻一起玩吗?刚刚怎么不理他了?”
关捷不自觉舔了下上唇内侧发咸的伤处,有点赌气的意思:“凭什么都得我理他啊,他都没有理我。而且你是哪来的错觉?我明明最喜欢跟你玩。”
路荣行日益感觉自己玩不动了,但是关捷心中“最喜欢”还是让他挺愉快的,他说了声“是吗”,听见关捷回了句“那是当然”。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目的,看见张一叶开着走廊的灯,正扭曲地掰着脚腕在剪指甲。
“哇,你们怎么不半夜再来呢?”张一叶左等右等不见故人来,刚想着找点事情做,这两人又不识相地出现了。
他这才剪到一半,中断就懒得继续剪,于是继续在那儿凹造型,连椅子都没有给客人们端:“等会儿的,我马上就好。”
路荣行和关捷被他晾在门口,站了不到一分钟,注意力就被旁边侃大山的群众们给夺走了,因为他们的对话中穿插着“一中”、“学生”和“李云”等字眼。
两人看向聚集处,在几户开外的夜色里,看到了一条条黑乎乎的人影,他们或稍息或摇扇,七嘴八舌地热议着镇上的近期要闻,也就是令人唏嘘的一中案件。
要说镇上的人,多数家里都没有座机,但因为地方小,一个人可能就认识半个镇,所以消息灵通得过分,这才一天出头,李云和他那两个同学的家庭情况就已经被扒得达地知根了。
譬如那三个中学生,平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学校无法无天,在家里要么就是没人管,要么就是管不了,这次把老师一家害惨了。
但小孩他能懂个什么?归根究底还是大人没管教好,哪像他们家的小孩,从来不敢让他这么那么干……
隔着距离的旁听短暂地持续到张一叶扫落椅子上的残指败甲,站起来把朋友们领进了二楼的客厅。
随后三人以投票选举的方式,以二比一的绝对优势秒掉了关捷想要再看一次开心鬼撞鬼的幼稚提议,顺利而险恶地在vcd的碟槽里投入了山村老尸。
这部电影不愧是国内恐怖片的巅峰之作,在接下来的85分钟里,张弛有度的背景音乐和忽然张出黑洞大口的漂亮大姐吓得关捷一阵一阵地尿急。
他这次全程基本没敢睁眼,也不啊啊啊了,挤着路荣行在心里正儿八经地当复读机,跟着剧情念台词,因为喊叫会刺激到膀胱,而路荣行又铁石心肠,不肯陪他去上厕所。
快到结局的时候,影片里的阿明下到潭底,看到了死去的人排着队从他面前经过,这里的节奏有片刻的缓和,路荣行分出心神,才陡然感觉到今天的恐怖片缺点什么。
然后他转头看见歪在自己颈窝里的关捷,眼皮闭得很自然,既不抖睫毛也不颤,呼吸平缓的像是睡着了。
路荣行这才后知后觉地得出结论,少的原来是这个人的尖叫伴奏。
他是一个矛盾体,一般关捷闹的时候,他会想这破孩子真吵,然而对方安静下来他又不习惯,觉得活泼本泼才是关捷开心时的状态。
抒情的节奏还在继续,路荣行本来是想试探他是装睡还是真睡,就见缝插针地来了一句:“关捷,放完了,回去了。”
他右边的张一叶转过头,挑起眉毛,投来了一个“你他妈怎么睁眼说瞎话”的戏谑眼神。
关捷正苦于没有台词可念,被尿意猛烈地攻占着神经,隐忍万分等的就是这句话,不知有诈闻言就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屏幕上画风突变,水底的女尸像渔夫叉鱼一样猛地竖起了手臂,乍起的背景音直击心底,关捷被吓得直接打了个卡壳的嗝,心里留下了一吨的阴影。
他既想跳起来暴打路荣行,又怕不小心看见电视,最后两相比较取其轻,闭着眼睛将路荣行掐得直嘶气。
伤害就伤害,谁怕谁啊?不怕痒还能不怕疼吗?
看完电影时钟直指十点半,熄掉了路灯的马路上黑灯瞎火,关捷怂在路荣行身边,感觉除了手电照出来的那片小光圈以外的全世界,都藏着一堆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由于癔症发的太专注,他完全忘记了果丹皮的事。
回到家之后关捷久久不敢入睡,瞪着眼睛在房里警惕地瞅空气,满脑子都是女鬼那个快准狠的举起手来。
然后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他做了一个四不像的噩梦。
他梦见那个女鬼到学校来找他,瞪着那双没有黑眼球的白眼睛,阴森可怖地说:我听人说,你是镇上游泳最快的人,我要跟你比一场。
关捷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我泳得一点都不快啊大姐,你要比去找别人比啊。
女鬼坚定不移,说不比就像掐阿明一样掐死他,他输了也要掐死他,接着丢下一个比赛日期扬长而去。
关捷为了活命,只能埋头苦练游泳技术,终于比赛的那一天不可阻挡地到来。
女鬼飘然而至,并且还带了个裁判,她说:为了保证比赛的绝对公平,我请来了自由泳项目的专业裁判,他会监督我们的比赛。
关捷扭头一看,发现那劳什子裁判居然是路荣行,心里登时就气出了一排你妈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