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汪杨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事,连忙收起玩笑,醍醐灌顶地问道:“怎么啦?你丢东西了?”
“没有,”路荣行说了下书的事。
汪杨在某种程度上和关捷一样心大,她说:“可能是猫啊老鼠进去了,溜墙根的时候撞到了,你别多想。”
路荣行本来想说撞歪了他信,可从歪的撞到整整齐齐,这是不是有点太扯了。
可下一秒他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关捷在点头,又不得不劝自己必须释然,毕竟说起那些稀奇古怪的可能性,这位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关捷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说服性,一次掐三到五根豆角,也不管有没有虫眼,打算迅速糊弄完任务。
旁边的路荣行知错就改,翘着右手的大拇指,在弦上单调而重复地挑。
只有劝完儿子放宽心的汪杨进到屋里,片刻之后又跑出来,全盘推翻了自己的态度。
她捂着额头气道:“还真不是猫和老鼠,家里来小偷了,丢了四百块钱,小路你去院子里通知一下在家的叔叔阿姨,让他们点一下财物。小捷,你也让你姐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东西。”
两个小的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
关捷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游戏厅里的对话,才听到要偷,马上就有人丢了钱,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小偷很多的错觉,虽然他自己没几毛钱。
路荣行则是松了口气,比起有人进过他的房间而他却不知道,这种知道的结果更让他放心。
两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很快就一人一边通知到了每一户。
当家人正巧在的立刻就做起了检查,接着陆续聚到了路荣行的家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汪杨,又提起一中丧心病狂的杀师案,综合感叹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乱。
这时李爱黎正好回来,奇怪地问大家怎么都在这里,有人跟她说院子里遭了贼,她赶紧停稳二八大杠进家里去了。
他们家本来就穷,钱也很仔细,平时都锁在柜子里,李爱黎点了点发现没少,这才放下提起来的心,出去跟汪杨说宽心的话。
像他们这种小地方,一没监控二人多手杂,丢了东西大家都知道该报警,但也明白不能有什么指望。
丢了钱日子照样要过,7点半前后大家陆续散了,回去准备晚上那一顿。
这个突发的插曲让关捷家的晚饭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使得不速之客上门的时候,他们一家还在饭桌上,说着发生在关敏班上的命案。
“一中出事的那个老师,”李爱黎观察着女儿的表情,不忍心但又止不住好奇地问道,“是你们班主任吧?”
关捷眼睛一动,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句“老师让我们别跟陌生人说话”。
关敏正准备扒饭,闻言顿住筷子,将两样东西放了下来,她抿了下嘴唇说:“妈我不想说这个,你别……”
“问”字还没出口,隔着堂屋的大门忽然被人拍响了,有人在门外喊道:“宽哥、爱黎姐,在不在屋里?在就来给我开个门哪。”
那声音对关捷来说陌生,但他父母却听得出来,是街道办上的劳保站长。
关宽站起来去开门,打开后被站长背后的三个陌生人弄得一怔,但是出于客气,他还是将人迎了进来,并招呼李爱黎来给人搬座位。
李爱黎从厨房过来,看见站长摆着手说:“我还有事,我就不坐了,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就走了。”
“来,宽哥,这位呢,是你们家大姑娘的同学的爸爸老李,这是他爱人和儿子,过来想找你们家姑娘解释一下学校里的误会,你们聊,我走了,诶别送,烟也不要。”
说完他毅然决然迅速走了,留下两家陌生人在屋里面面相觑。
既然是丫头和同学的矛盾,关宽请对方落座,李爱黎去喊关敏。
只是不等她走到厨房,就在堂屋和厨房的狭道上撞见了听见前面动静的姐弟两。
关敏冷着脸往前面走,关捷跟在她屁股后面,从她身侧探出头,看见门口站了个有点驼背的少年。
那大哥的头发有点长,长到不像他姐的正经同学,关捷细细一打量,蓦然就感觉这人有点眼熟。
不就是昨天在游戏厅,扬言以后见他一次就打一次的三贱客,里面的一个吗?
第11章
片刻后大家打上照面,那个叫李云的看见关捷,脸上有过一瞬间的放空,俨然是对他也有印象。
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这小不点身上,目光立刻转向了关敏。
关敏注视着他,愤怒急剧攒聚地说:“你来干什么?在班上想打我没打成,追到我家来继续算账的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变了脸色。
李云原本略微局促的神色忽然凝固,眼睛瞪起来,张嘴吐出了一个语气很重的“你”,但随即他又莫名刹住,咬紧颊边的肌肉,绷出了一副怒而不发的模样。
父母们惊疑的惊疑、尴尬的尴尬,关捷则是不信都没好气。
关敏在家一个打他两个,相当飞扬跋扈,压迫得他曾经都想过要离家出走,最后因为没有血写书才肯作罢,但在关捷的意识里,他姐应该是个女流氓。
谁知道眼下听她的意思,她不止在学校被人打,这人还追到家里来欺负她,关捷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在一中过的原来这么惨。
这让他忽然心疼起了关敏,临时决定以后不跟她叫板了,要对她好一点。
在这种亲情的驱使下,关捷拉了下他姐垂在身侧的手指,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么做有什么用。
关敏因此低头瞥了他一眼,从这个牵手里领会到了一种渺茫的安慰和支撑。
一般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这个聒噪闹腾、飞奔起来让她痛恨的弟弟是可爱的。
关捷看她眼圈发红,完全没了平时的气焰,握完之后就没有松手,而是往前蹭了一步,像个矮冬瓜一样站到了她的旁边。
与此同时,两边的父母都在问自己的孩子怎么回事。
李爱黎气急交加,指着李云问关敏:“你刚刚说这个男生在学校想打你?什么时候?他凭什么打你?你……怎么没有跟我和你爸说啊。”
关敏一直都很听话,基本用不着她操心,李爱黎恍惚间想起自己确实想不起来,有没有问过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她也从来没说过。
那一瞬间李爱黎简直难以面对她和关捷,管生管养不管教育,每次遇到这种关口,她都会觉得对不起孩子。
但是到头来她脑子里永远都只能剩下一句话,那就是她没过读书,她没本事,也没办法。
作为李云的同桌,关敏忍他很久了,这个长得人模狗样、性格却低劣无比的同龄人实在是让她无比痛恨。
他会公然大声地叫她瘸子,用打火机偷偷烧她的头发,将她的卫生棉贴在黑板上,用脚踩她的书桌逃课……
还有很多的小事情,有几次逼得她课到一半控制不住情绪,不得不打着小便的借口躲到厕所里去哭,歇斯底里过后她又会觉得自己太脆弱,为什么总要为这种小事流眼泪。
但这些都是小事吗?
是,只是这些小事,控制不住地会牵扯到她的自卑。
她步态异常,走路不好看、跑跳无能,在这个丛林法则还很明显,除了成绩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争取的初中年代,关敏一直抬不起头。
但这些委屈她不想跟父母说,她不想让爸妈因此关注她。
关捷也没少在学校里被人排挤、排挤别人,爸妈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因为他是个健全的小孩,关敏想要同样的待遇,她喜欢风平浪静,这样她才能少些怨恨。
……
对面李云的妈妈也在质问儿子,每一个问题都在表明,她对于儿子在学校的行为并不清楚。
李云答得也很不耐烦,语气里携裹着一种被纵容出来的趾高气扬。
李云的爸爸晚饭前来的时候像个闷罐子,现在忽然生气,质变成了一个火暴脾气。
众人见他拎着李云的衣领就往上提,另一只手大开大合地扬了起来。
“你个狗娘养的,来之前你怎么不说,你还打了人家女同学?说了我跟你妈就不来丢人现眼了,你把别人打了,还能指望别个帮你说好话?做梦吧你,我他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球玩意儿,老子不打死你!”
说完他手起巴掌落,当堂给了李云一个大耳刮子。
那声脆响亮得关捷都抖了下腮帮子,感觉自己的牙齿都被吓酸了。
挨打的李云受到的冲击更强,脑袋重重地甩出去,精心打理的三七分的发型扬得乱七八糟。
李云的妈妈阻拦不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她像个护犊的老母鸡一样将儿子拨到身后,眼泪汪汪对她男人推搡拍打,问他打孩子干嘛。
这声尖叫划破夜空,径直闯进了隔壁的后院。
汪杨的日常工作就是下乡调解,听见这种腔调就犯了职业病,将筷子码在了碗上凝神细听:“谁啊?怎么感觉像是被打了啊?你跟奶奶先吃着,我到前面去看看。”
路荣行点了下头,给他奶奶添了一筷子空心菜。
同一时间,在隔壁关捷家的堂屋里,李云披着一头遮眼的乱发杵在后面,发丝缝里露出来的眼睛满是不逊和讥诮。
他瞧不起这个平时比空气还没存在感,遇到事情时却只会打人的男人。
这时他在心里想:下次警察要是再问他为什么要打老伍,他就说因为老伍是个恶心的两面派,他看不惯就要打他,这是爹老子教给他的。
李云的爸爸不可能看不见他的眼神,见他这样不知悔改,想起警察离开前的交代,丢脸、绝望和无可奈何在脑中疯狂交织,生平第一次审视起一个问题,就是他怎么养出了一个这样的儿子。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要是早知道他敢杀人,在他出生的时候自己就该掐死他……
现在掐死虽然晚了,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胸中这股焦躁和窒息的恐慌,似乎唯一和本能的出口就是诉诸他所熟悉的暴力。
于是他推扯着自己的媳妇,一言不合又试图去教训李云。
关捷懵圈地看着眼前的场面,难以想象几个小时之前那副老实安分的皮囊下,竟然有着这么暴躁的灵魂。
那他平时遇到的那些看起来脾气还挺好的人,私底下是不是都有着这样可怕的一面?
关捷被自己这个念头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有点虚,就往他姐身上挤了一点。
中国有俗话叫有话好好说,李爱黎和关宽原本对这三人都没什么好感,但无论是作为父母还是大人,都不可能看着对方拿大嘴巴抽孩子而无动于衷,两人窝火地对视一眼,在默契的眼神交流中,关宽上前拦架去了。
只是他还没能拉住那位激动的老李,被掩护的李云忽然从他妈身后走出来,用右拳捶着自己的胸口,戾气横生地吼道:“来啊,有种你现在把我打死!打死了我也没有杀人……”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从他爸身上移向关敏,扬起下巴一字一顿地说:“老子没有杀老伍,就是用麻袋套着头,揍了他一顿。”
关敏瞬间火冒三丈,甩开关捷冲到李云面前,抓起一把对方的衣服就往自己这边扯,泪如泉涌道:“揍了一顿,人怎么就没了啊?”
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尤其班主任对她还特别好,前几天还在说,班里的学习氛围太差了,老师也不如实验班,让她期末考试努点力,他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她插到重点班里去。
关敏还在犹豫,她喜欢班主任,但讨厌班上的某些学生,没想到还没纠结出结果,她的答案就永远都给不出去了。
今天早上英语老师来宣布消息的时候,她感觉那像是一个荒诞的玩笑,警察来喊她问话,她哭得都说不出话,对方没办法,就说稍后再来找她。
只是警察还没来,杀人凶手倒是先上门了。
关敏连珠带炮地质问道:“警察说现场有一把西瓜刀,刀把上面还缠着绷带,那是不是你平时藏在桌子里面的那一把?昨天最后一节课和前两节晚自习,你和王匆匆、曹兵就是逃课了,回来的上课时候慌里慌张的,你在慌什么?”
“警察还说,伍老师身上带的三百多块钱不见了,是不是被你们拿了?”
“还有,你说过总有一天迟早宰了他,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就坐你旁边,我听很一清二楚,你抵赖也没用,杀人要偿命的,你等着吧!”
她欺得太近了,语速快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坏学生李云像是被她的杀气给震住了,歪着脖子不住地往后仰,试图避开从她那边喷过来的热气。
他半抬着一只无处安放的手,任凭心里翻江倒海,脑中只有一阵越来越压抑的空白,他的爸爸想打死他,同桌想要他偿命,同学对他避之不及,原来他自己……这么讨人厌。
李云歪头盯了关敏几秒,那模样不善得关捷差点就要喊“你看什么看了”,可最终他只是那只手握成拳头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