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两人来到比赛场地,听裁判宣布完比赛规则,才知道这个所谓的排对排原来不是要唱山歌,而是一排人抓着一根竹竿,围着赛区设置的三个警示牌打转。
这三个警示牌在一条线上,裁判吹响哨子之后,所有人一起提着竹竿往前冲,冲到大家觉得合适的位置了之后,所有人以竹竿的A端为圆心画弧线,绕过第一个牌子后圆心换成B端,如此循环舞过3个牌子抵达对面的终点线。
游戏听起来就比较复杂,动起来之后更加混乱,要是让关捷从旁观的立场上为这个画面做个总结,那么他想说的就是比赛什么的都不存在,就是杆子这头的人卯足了劲把那头的抡着甩。
可怜的胡新意排在靠端部的位置,上场没两分钟鞋子就被踩掉了,他分心用袜片够了两下鞋子,结果鞋没够到,人还差点被甩倒。
胡新意也是够贼,他没了一只鞋,就压根不肯跑了,他将自己往竹竿上一趴,双脚蜷起来微微离地,让同学们哼哧哼哧地抬着他比赛,场外的人看他特别猥琐,局里的同学们却都视而不见,因为注意力全在比赛上。
有了这种猪队友,班级最后当然赢不了,关捷和肖健还满场帮他找臭鞋。
胡新意的鞋被人踩了又踢,鞋帮都露出了憋的迹象,关捷虽然心疼他,但照样连同肖健把他笑了一顿,这时的他完全忘了江湖上流传的那句话,那就是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
初一这边比得热火朝天,初二也不甘示弱,赛场上面全是火花。
看东西的路荣行到了比赛时间,和广播室的w换了下班,回到操场中央去滚铁环了。
滚铁环看着简单,但极其考验平衡和手感,路荣行琵琶弹多了,用铁棍控个铁圈对他来说很简单。
这一场张一叶是他的竞争对手,兄弟的手虽然不如他稳,但胜在跑得快,每次眼看着铁圈要倒,张一叶就飞快地往前蹿,借着这点见缝插针的作弊行为最先冲过了终点。
然后张一叶回头去看,别人要么在跑、要么在扶铁圈,每个人都很珍惜时间,只有路荣行像个推车的老汉,不慌不忙地在后面溜达。
张一叶登时就感觉跟这种人比赛很没意思,因为比赛本来是个激动人心的事情,但人家就是没有激情。
说实话,一起玩了这么多年,张一叶到现在还不知道路荣行的激情在哪里。
滚完铁环,上午路荣行就没有项目了,他本来准备立刻就回主席台去当“门卫”,但是张一叶搭着他的肩膀,在东张西望里忽然说:“哟哟哟,关矮子在那边,好像要开始比赛了,走去看一下。”
正好关捷的赛场就在去往主席台的路上,路荣行顺势从张一叶拉过去,看见关捷站在一排10位的选手当中,正前倾着脑袋在听老师讲规则。
所谓天旋地转的10米,就是从起点朝终点打转,晕在中途算输、转到别人的赛道里也输,听起来似乎不难。
关捷开始比赛之前,还很自信地冲朋友们比个“ok”,等到哨子响起后他转起来,才发现直线没有那么好走,转到中间的时候他差不多就晕圈了,有点控制不住身体。
又坚持了1/4段之后,他直接扑到了地上,分不清东南西北地爬起来,自己没想转,身体却在惯性下悠了半圈,又扑到另一边的地上去了。
场边笑声迭起,关捷在地上缓了几秒钟,爬起来继续比赛,又两个圈后成功地把自己从别人的赛道里直接转出了场外,那样子活像一个酒鬼设定的机器人。
他晕晕乎乎地转出场地,路荣行和张一叶游走过来抄住了他,关捷晕得眼前有点发黑,不停地眨着眼睛。
张一叶笑得合不拢嘴,问他:“你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不会转圈圈就不要报这个项目啊,诶哟你这个鬼样子哈哈哈哈。”
关捷像条死鱼一样吊在他们的胳膊上,闻言朝张一叶翻了个白眼,不要他扶了,把那条胳膊也挂到了路荣行身上,晕乎地说:“笑屁!这又不是我自己报的,妈啊我头好晕。”
“不要对着我喊,”路荣行被他吊成了高低肩,都这会儿了还只关注自己的地位和名声,冷酷无情地说,“我不是你妈。”
关捷本来想说“滚,少占我和我妈的便宜”,一张嘴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大概这真的是快乐的一天。
其他赛区接着进行了摸石过河、钻呼啦圈、集体跳绳等活动,大家背上的汗出了又干,个别人受了些无伤大雅的小伤,更多的则是群情激昂。
关捷晕完了之后,继续满场找笑点去了,路荣行回了主席台,张一叶参加了一个50米往返跑,有人跑小卖部,有人逛食堂,总之人各有志,学校的角角落落里都有人。
下午项目正常起来,第一场就是初二的400米接力,健儿们在场上挥洒汗水,作为后援的啦啦队也拼得厉害,雪花般的加油稿开始涌向主席台。
播音员们忙不过来,推着路荣行上来顶缸,念个短句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就毫无起伏地在那儿念经,前奏是清一色的x年x班的x同学。
你的汗水洒在跑道,而你终将被鲜花围绕。你是运动场上的心脏,你比豺狼虎豹更强。
看,终点就在眼前,听,同学为你呼喊。鼓起勇气大步向前,用你的拼搏为我们带来荣耀。
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不要气馁,不要放弃,成功必然属于你,加油x3!
关捷一开始还没听出来,这个听着让人不爽的播音员是他,过了会儿溜到主席台这边来准备分享笑点,看见路荣行垂着眼睛在那儿念稿,忽然又觉得他挺适合坐在那里。
这种感觉一滋生,关捷就觉得现成的资源不用白不用,跑过去让路荣行明天给他念加油稿。
路荣行一针见血地说:“我可以给你念,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个问题,要是你们班的啦啦队到时没给你写稿子,我怎么念?”
包甜就是啦啦队里写稿子的,关捷觉得这个不是问题,自信地说:“稿子会有的,你给我念就行,你自己念啊,不要驴我。”
路荣行觉得他真是小人之人,矮子等于出来的那种小人:“这么一点小事,我犯不着驴你。”
关捷想想也是,当不了安静的美男子,没多久又跑得不见了。
这一天吵吵闹闹过得很快,并且兴奋的劲头一直延续到了宿舍,107的众人躺下之后,每个人都在说别人出的糗,连自己也不放过,笑得巡逻的老师敲了两遍窗户才肯睡觉。
女生宿舍那边的大环境差不多,但是个别寝室和开学的时候一样,又被偷了。
显然,有人趁着学校放松的时刻,又开始打起了别人财物的主意。
这事隔天就被几个寝室长报到了班主任那里,时值运动会,各级领导都不固定在办公室,要找齐了人来开会并不容易,校长和年级主任小范围地跟这几个班主任开了个秘密会议,决定这两天白天的时候,也安排几个老师轮班不定时地去女生宿舍巡逻。
这事大范围的学生们都不知道,操场上跟昨天一样沸腾,关捷的比赛在上午的9点半到10点,他看了几场比赛就迎来了自己的。
沙坑就在主席台下5米开外,路荣行站起来的话,在高出地面半米的优势下能将赛场的状况一览无余。
关捷排在第6,前面5位选手很快就像饺子下锅一样纷纷飞进了坑里,眼看着就轮到关捷了,然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稿子环节却出了问题。
包甜写了两个半天的加油稿,下笔已经如有神了,她正在想,老王忽然过来插了一脚,让她给谁谁谁各写一份赶紧的,包甜被班主任一个打断,回头再去赶关捷的作业就来不及了。
沙坑前面,裁判点了关捷的名,他分开双腿一前一后地站到助跑线的起点,因为有点紧张,脑子里本来将加油稿的事给忘了,一心一意地准备起跳。
谁料到这时候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路荣行左等右等没等到小纸条,看他已经站到位了,为了不辜负他这个小小的期望,干脆拿起话筒盯着赛区,搞了个直播加油,他说:
“现在要上踏板的是初一5班的关捷同学,他跑起来了,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上板一腾飞,他……”
“他摔了一个狗吃屎。”
第40章
沙子有了, 现在关捷希望自己是一只鸵鸟。
没有人的加油稿是这样的,没有人。
此刻他趴在坑里,听着疯狂灌进耳朵里的笑声, 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两天得罪了路荣行而自己不知道, 导致对方现在假公济私地故意在整他。
他本来冲得气势如虹,没料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关捷不知道别人听路荣行念稿是什么感觉,反正轮到自己之后,他在路荣行的调调里越听越想笑。
别的播音员说“他跑起来了”,音量各种富于变化, 尾音总是比起始高亢,反观路荣行都没什么起伏,俨然这个油加的不够真心实意。
不过这也没什么, 关捷知道他的性格, 宽容地理解了他,并且继续往后听。
什么金红到游龙,关捷就有点听不懂了,他心想包甜还挺费心的,给他写得加油稿跟外面那些万变不离其宗的“冲冲冲”都不一样。
然后这一分神,他就没有算好落脚点,路荣行看不到细节他搞假新闻,其实关捷根本没有踩到踏板, 他越线了,一脚下去半寸沙, 愣是在跳远项目里体验到了溜冰的丝滑。
当时关捷心里“咯噔”一响,没响完整个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倾着扑进了沙坑。
坑里的沙子在运动会之前刚刚筛过,里面的大颗粒砂石都被老师滤出来倒了,关捷实在地摔进去,除了呛得浑身是灰,身上倒是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他的脸面被挫伤了。
旁边有人在笑,肖健和胡新意都在其中,关捷有点脸红,但勉强还能找到理由安慰自己,就是那俩昨天也出过糗,他们三个扯平了。
然而他刚安慰完自己准备爬起来,扯不平的致命一击就来了。
因果循环都是宿命,前面他跳着脚地让路荣行给他念稿,现在全校在听广播的人都知道5班的关捷飞起来摔了个狗吃屎。
关捷瞬间涨成了大红脸,心里百感交集,大脑里想的是他再也不会让路荣行给他加油了,小脑里装的是路荣行是不是个傻子,这种和成功无关的结果,报它干什么?
腾飞完就可以了,真的!
裁判老师笑点高,心地也仁慈,原本忍着没笑,这一播下来防线彻底崩了,将一声哨子吹成了三段颤音,乐淘淘地出来主持局面:“这位同学,刚刚没有踩到板,不算啊,你还有一次机会。”
三步跳远的规则就是这样,在不长的助跑区内,不跑起来就跳不远,但有些人跑起来之后害怕,要么踩不到踏板,要么会突然在踏板前面来个急刹车,就跟跳山羊似的,遇到障碍就不由自主地想停下来。
但三步跳必须要上踏板,一是规则要求,二是踏板上藏有玄机。因为沙子爱打滑,所以踏板上有刨得很糙的刨花,预防学生摔跤,此外踏板和地面之间还有1-2厘米的垫高,木板的伸缩量能帮助学生跳得更远。
这是一中的老师们在应对历年总分为30的中考体育中绞尽脑汁为学生们想出来的招,希望每个人能多一分是一分。
初一的关捷还体会不到这份细微到不可查觉的良苦用心,他只觉得这一次机会要是没有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瞬间从现场消失了。
无奈裁判老师已经发了话,他不得不面红耳赤地爬起来回到了助跑线后面,绕回去的路上擦过肖健和胡新意的身边,被这两人笑得很不舒适,不断拿小眼飞刀扎这两人,并且还低声呵斥道:“笑个锤子笑,不许笑了!”
肖健和胡新意就你来我往地一人互捶一拳,嘴里说着让对方别笑,脸上的花却开越大。
关捷在没沾到灰的屁股上蹭干净手,接着抬起来搓了搓发烫的脸,这次开跑之前心有余悸地朝主席台的方向瞥了一眼。
沙坑旁边围满被“狗吃屎”吸引过来的人,以他的个头根本看不见台子,关捷警惕地等了两秒,听见广播开始报一个投标枪的同学,这才放了心,拉开架势火速又跳了一个。
跳完了他也没心情坐等名次,掀开了乐呵完准备过来送温暖的背后捅刀流朋友,杀到主席台去找路荣行算账了。
可惜到了地方路荣行不在,关捷腼腆地问了下台上的另一个姐姐,得知他去丢沙包那儿比赛去了。
关捷又辗转到赛区,看见路荣行排在等待比赛的队伍里,前面有个学生正拿着沙包往地上的圆圈里丢。
这个项目和街头那种套环的游戏差不多,就是道具反了过来,套环是拿圆圈套杯子、花盆、布偶等奖品,而这个是将沙包往不同距离的圆圈里丢,一共10个沙包、3层圆圈,由近及远中一个各得1、2、3分,等沙包丢完了算总分。
关捷在这种瞄准的游戏上有点运气,前年春节之前,有个小贩到街上摆摊,1块钱6个圈,关捷一把中了4个,家里的茶壶、果盘和关敏床上的熊宝宝都是他的辉煌战绩。
沙包不像铁圈会滚动,难度系数比套环要低,关捷看到这场面就后悔,早知道丢沙包是这么个活动,他还去跳个屁远的远。
然而时间不可回头,关捷后悔也没用,只好一边羡慕一边在场子外面喊人。
路荣行听到自己的名字,转了下视线在人群里找到了关捷,但是没有跟他对视,假装什么都没什么听见地转回去看比赛了。
他也不是不敢面对关捷,这人特别好哄,给他道个歉,再请他吃包干脆面,他嘀嘀咕咕地就原谅你了。再经济一点,半天不跟他碰面,他找到乐子笑几声,原来的怨气就被挤掉了。
眼下既不能好好说话,也不方便去小卖部,路荣行想的是比完赛了再说。
关捷喊了半天,看路荣行的头都不带动,以为他是真的没听见,只好挤在场外等他收工。
约莫十分钟后路荣行上了场,他是真的不擅长体育运动,10个沙包加起来中了2分,关捷因为旧仇难忘,混在围观的人里面嘘他,嘘完了又去围追堵截,拦在路荣行的前面,拿食指像教育家里不听话的儿子一样晃来晃去地指他。
“你先播的啥玩意儿啊?为什么要在广播里面说我……”说到这里关捷有点怕被别人听见似的,语气弱了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路荣行飞快地翘了下嘴角,又忍住压了回去,一脸真诚的样子:“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原本准备说你跳过了2米4。”
2米4是体育课训练上,老师在三步跳远这项上对男生的基本要求,女生是2米2,只要过了这个线,中考这个10分就到手了。
“但是跳远进行的太快了,”路荣行一方面说的是实话,一方面忍着笑道,“我还没说完,你就跳完了,我当时有点,有点措手不及。”
关捷:“……措手不及可以理解,但你不应该说我狗吃屎啊,你打住多好!”
路荣行不知道该怎么语文学渣解释,他必须有个结束语,而且根据广播室的老师勒令地必须尊重事实的原则,再说他当时猪油蒙心,脑子里死活就只有那一句,并且这会儿想起来还想笑。
他用过人的意志力忍着笑意,试图用零食蒙蔽关捷的双眼:“是不应该,下次我一定注意,我没什么台前的经验,应急反应也不行,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请你吃东西。”
关捷要是闭上眼睛,还能感觉他比较诚恳,但睁着眼睛看他满脸都是想笑的微表情,气不打一处来,推推搡搡地说:“别人都没笑了你还在笑,你还对不起我?少放屁了!你完了我跟你讲。”
路荣行没抵抗,被他推得一个劲儿地往后退,见他看穿了自己的内心,于是不再掩饰,直接笑开了。
关捷的“你完了”就跟他自己保证再也不吃东西了一样,是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