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这时距离路荣行进入变声期已经过去了3个月,嗓音不复最开始那种有点别扭的沙哑,声调降了一些,变成了中性的清朗,并且胸声开始出现,尤其是在笑的时候隐约有了点微振耳膜的感觉,也就是以后人们爱说的磁性。
关捷这时还注意不到这些,他还在不依不饶地瞎推,导致路荣行不小心用背撞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女生。
那女生一开始很不高兴地嚷了一句“谁啊,没长眼睛啊?”,等到路荣行转过身去向她道歉,她的表情渐渐就客气了起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地微微低下了头,对路荣行说没关系。
这种毫无辅助剧情的态度转折,关捷小学的时候在面对郑成玉时的王子恺脸上见过,就是一种对于长相的宽容。
这是人之常情,关捷自己也没少干,他能跟郑成玉挨着坐一学期,这种视觉印象功不可没。
但是作为一个男生,要关捷给周围的同性打分,那100分肯定是他自己的,帅不过他的通通没有打分的必要,所以路荣行的相貌优势在他这儿不明显。
有点意识的时刻一个是去年六一表演那天,最近的这次应该就是眼下了。
旁边路荣行还在和女生交涉,关捷则眯着眼睛在他的五官上来回打量,看来看去也就是十年如一日的顺眼,反正没看出一点能让自己无条件原谅他的美貌,因为他还记得“狗吃屎”。
这时他还没开窍,不懂得心里含了情,眼里才会出西施。
路荣行解决完撞人事件,回头看他老大难地盯着自己,那个离奇的脑袋瓜子里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连忙推了下他的头,助他清醒地说:“你是在练三花聚顶吗,这什么表情?”
三花聚顶是东邪西毒里面周伯通的大招,练功的时候需要灵魂出窍。
关捷pi了他一声,怕再撞到人就没有动手,只能踢着地上草屑长吁短叹,感慨道:“你把我害惨了,我今天晚上肯定要在寝室里的傻逼里面夺冠了。”
话都播出去了,路荣行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质疑:“有这么惨吗?”
其实应该没有,但关捷就是要危言耸听,他说只会比这个更惨,路荣行问他想怎么样,关捷就想求个公正,不怀好意地冲他挑下巴:“我想你也上个广播,像你说我狗吃屎那种,报一个你自己的丑事。”
“这个恐怕够呛,”路荣行实话实说,“我已经没有项目了,而且我好像没什么丑事。”
他活得比较从容,不像关捷这么水深火热。
关捷油然感觉到了一阵无法反驳的不公平,他说了句“那还搞屁”,路荣行请他去吃东西他也不去,去了感觉自己像是敲竹杠的。两人带着一点小惆怅,慢慢逛到了摸石过河的比赛区域。
关捷没听过这个项目,注意力被勾住,拉着路荣行给他当导游讲规则。
路荣行讲到一半比赛开始了,关捷看见选手们纷纷摆出了螃蟹过河的姿势,有的同手同脚、有的用脚踩自己的手、有的更是搬砖搬糊涂了,把一块砖左右狂捡,捡的满头大汗,人却一直在原地打转。
关捷一笑起来,就忘了要以己度人。
这边赛场上有欢笑也有泪水,那边的女生宿舍楼里,每半个小时就会巡逻一次的老师们直接待在宿管大姐的值班室里看电视聊天,没有频繁地进进出出,一来是省得跑,二来是免得打草惊蛇。
但是这一天宿舍楼风平浪静,巡逻的老师没有发现任何风吹草动,翌日上午,也没有宿舍再反映丢了财物。
校方一面松了口气,一面不敢松懈,第三天仍然安排老师继续秘密巡逻。
宿舍这边加强了管控,操场那边肩上担着升学压力的初三学子终于迎来了他们的放风日,少数尖子生无心玩乐,仍然在教室里沉迷学习,大部分还是涌现了操场,来感受久违的活力和阳光。
关敏做卷子做到眼睛痛,狠心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和女同学们在操场上找了个角落,坐在那儿晒太阳。
关捷和同学们从她近处飙过,跑得满头热汗,脱得只剩了一层毛衣,关敏看他就是一个感冒的架势,将他喊过来摸了下背,触了一手的燥汗,让他滚去厕所把后背擦干。
关捷当面答应得很好,其实全从左耳进右耳出了。
第三天学生们观看比赛的兴致慢慢消减,关捷和很多人一样都离开了操场,在学校东游西蹿、想着法儿地找小玩意儿。什么东南西北虫、缚在枝条上的茧以及不经意从砖头下面翻出来的大蜈蚣,都能引得他们开怀大笑。
11月18号下午,在第一届运动会最值得珍惜的最后半天,关捷、胡新意和肖健在小篮球场前面的舞蹈教室侧面,碰到了一对叠在墙上的男女。
篮球场旁边有个红砖搭就的小旱厕,男女厕所里面都只有两个坑,平时人不多,只用来供打篮球的和逢年过节需要排舞的女老师和学生们临时用一用。
他们三人溜墙根的时候,看到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黄鼠狼,镇上对于这种生物,从老人到小孩都没什么好感,老人说黄鼠狼是不好的精怪,中年人被偷过鸡蛋咬死过鸡,小孩则听着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的俚语长大。
这使得关捷撞见这小东西,就吆五喝六地在后面碾,追到一半黄鼠狼钻进瓦砾堆里不见了,3人又是跺脚又是找棍子捅,瓦砾里都没什么反应,他们只好放弃了黄鼠狼,继续往前面游荡。
走了胡新意突然尿急,肖健是个说不得,原本不想尿尿,被他一招呼感觉醒了,两人就开始往小厕所冲,关捷为了跟上队伍,也辍在后头跑,于是三人一个急转弯,直接和侧墙上的两人对了个正着。
那两人女生贴着墙,男生贴着她,两人肢体交缠,脸对脸嘴唇胶着在一起,用脚看都是在亲嘴。
这种行为关捷在电视上看到过,一般都只会出现在特定的情景下,比如陆依萍跳河自杀没成,失忆之后想起来,何书桓就会亲她。再比如张翠山和殷素素亲完嘴,他俩跟着就生了个娃娃等等。
当然每次还伴着李爱黎的温馨提醒,说什么小孩子不能看这个。
关捷每次都阳奉阴违,不仅眯着眼缝都看了,并且心口还会有一种隐秘的羞涩和好奇,这或许是性对于人类天生的吸引力,但是大人们总是爱将这类事情捂得密不透风。
僻静的厕所旁边突然冒出来3个傻蛋,拥吻的两人被脚步声打断,双方都尴尬的恨不得冒烟。
女生满脸通红,用胳膊挡着自己的脸,拉着男生贴着墙跑了,男生俨然是个不羁分子,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是嚣张给了他回头的底气,他瞪了关捷3人一眼,十分不爽地跟着女朋友一起消失在了另一边的墙壁后面。
剩下3个人盯着那两人刚刚站的地方,每个人心里都揣了一头乱撞的小鹿。
胡新意结巴地说:“小捷,你、你看到了吗?”
关捷有点脸热和茫然:“啊?看到啥?”
胡新意用上板牙咂了下嘴唇,欲言又止地小声说:“就是刚刚那个男的,他的舌头,伸……伸到女的嘴巴里面去了,我草我觉得有点恶心。”
关捷没注意到,他看到的是男生的右手在女生上衣里面。
肖健除了亲嘴什么也没留意到,但这并不影响他讨论的热情,严格来说,体格特征上他们俨然还没有进入青春期,但是校园的角落里早已飘满了隐秘的气息。
他们需要正确而有力量的引导,来带领他们进入人生的新阶段,但不容乐观的现实却是每一届、每一堂生物课的“人的生殖”这一章,几乎都没人认真听讲。
男孩女孩们不敢直视书本上的配图,不好意思细看每一个文字,他们对座位周围的异性充满了尴尬,讲台上的老师越严肃,他们就越嘻嘻哈哈,这是一章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主观意识里都敬谢不敏的知识。
这天不止是关捷遇到了事,女生宿舍楼也出了新状况。
下午3点40左右,两个巡逻的男老师在5楼左边的楼梯间里,看到了一个正在匆匆下楼,但既没有穿校服又明显不是宿管阿姨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那个老师匆忙之间从楼梯的扶手缝里,看见这女生扎着学校里最常见的那种半长马尾辫,正在三层的楼梯半截上。
这两天为了蹲贼,学校领导特意叮嘱阿姨,基本不让女生进宿舍,万一有人生理期弄脏了裤子,也是阿姨陪着上下,不会让学生一个人走动,所以这背影十分可疑。
老师大喝一声“站住”,那背影不停反而加速,往下跑得更快了,老师们连忙往下追。然而追了一层之后,马尾辫突然从下面消失了,老师意识到他可能是去了另一边的楼梯,瞬间拔腿奔向了4层的走廊。
可诡异的事情是后来他们翻遍了整栋楼,包括每个女生宿舍都打开检查过,都没有找到这个女生的存在。
宿管阿姨表示为了等巡逻的老师们回来聊天,她开着门在打毛线,没有人从她面前经过,更不可能从栅栏这儿翻出去。陪同在这儿等待的女老师也附议了这个说法。
一个可能是小偷的女生,大白天在女生宿舍楼里凭空消失了,这种像是鬼故事的发展让相信科学的校领导们无法置信,既然她没走前门,那可能走是跳窗户走的后面,后面就是好些年都没有打开过的生物园。
校长为此带头来带了生物园,因为时间过久,园子上锁的钥匙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校长直接叫来电工将锁给撬了,叫了两个老师守在门口,带着其他领导进去拨开横生的枝吖和枯草,直奔宿舍楼背后。
以前生物园还开着的时候,为了防止部分女生跳窗约会,二层的寝室后窗都装了防盗条,除非是有轻功,否则从上面跳下来摔断腿都是轻的,校方在巡视和检查之后,在老师第一次发现可疑人士的楼道那边的1.5层楼梯平台窗户那儿发现了端倪。
这个窗户外面的墙壁上,严重风化和积灰的涂料檐口上,有被人用脚踩过的痕迹。
原本这个窗户比寝室的高度更低,外面也是封了铁条的,按理来说无法进出,但有了这个脚印就不一样了,教务主任踩着两位老师的肩膀,站到窗户的高度上抓住防盗条摇了摇,然后叫人跌破眼镜的事情就发生了。
就这么一点力道,这个防盗窗就被主任整个卸了下来……
这画面让在底下观望的校长一阵心惊肉跳,想幸好进去的是个女生,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半个小时之后,他就稍微放了一点心,因为老师们在生物园的树丛深处,发现到了一个惊惶不安的女生,她缩在墙边上,扎着马尾辫。
经过询问,校方得知她的名字叫孙茵茵,是初一3班的一个女生,她本人对于翻窗户偷钱供认不讳,因为这天她还没找到钱就被发现了,所以身上一无所有,问她是怎么发现窗户有问题的,她也对答如流。
孙茵茵说,她的寝室就住在这个窗户旁边的6人间里,楼梯间不能走水,没有洗漱间的6人间要比走廊里的寝室便宜200块钱,6人间很逼仄,她经常在窗户那儿透风,所以既知道防盗条不能防盗,还很需要钱。
校方继续找她的同学和室友们谈话,得知这女生比较孤僻,和同学关系不好,各方面都符合一个不良学生大概标准,在新的星期开始时,让她叫来了家长,将她临时带回家去教育。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学校。
一个同学的消失,完全没有影响到关捷的生活,他只是在上机课之前,再也没见过那个金山打字通,而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也没有告诉学生们女生宿舍楼偷窃的全部事实。
那个只有观看兴致的防盗条被重新加焊封住了窗口,其他寝室的铁条全部检查了一遍,但2楼的女生们从不知道,突然检查的原因是什么。
日复一日,露天的水面上开始结上了冰。
第41章
入冬之后, 关捷也不太出去玩了,一来是冷,二来是找不到伙伴。
他去找了吴亦旻两遍, 对方都以要写作业拒绝了他, 关捷以为是重点班对人的影响真的很大,但他不知道的是吴亦旻的低沉主要不是因为作业多, 而是心情不好。
说出来可能会惊掉关捷的大牙,吴亦旻失恋了。
他暗恋坐在他前面左手边的孙茵茵,这女生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声音细软、特别爱笑, 女孩们觉得她嗲,然而男生们很受用。
有一次下课吴亦旻问她借笔芯,她递过来的动作里伴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洗衣粉香, 那抹代表着干净的气味令他莫名心跳加速。
之后好几次调座位, 孙茵茵都在他左右,这使得暗喜的吴亦旻产生了一种自作多情的缘分感,并且她的家庭条件也不好,这让吴亦旻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他常常盯着孙茵茵的侧脸发呆,等她动起来又迅速转开,每天看她几眼,写作业都仿佛会更有动力。
晚上回到寝室,有时候室友们会开荤段子, 将女生们的名字写进纸条里折成方块,再放在鞋盒子里摇散了让每个人抓, 说是抓到谁了今天晚上做梦就要梦到谁。
吴亦旻一边觉得他们很无聊,一边又控制不了伸进去的手,他希望抓到心仪的女孩,只可惜运气从没让他如愿过。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孙茵茵的笑容越来越少,她不再和室友们同进同出,课堂上也不再站起来回答问题,她一下课就趴在座位上,用书拦着草稿本,一刻不停地写写画画。
吴亦旻克制不了对她的关注,他没有勇气问她怎么了,只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去垃圾堆里翻她丢的废纸,摊开之后发现纸上全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密密麻麻的笔画很重,像是油笔不要钱,又好像情绪很焦躁一样。
再往后就真相大白了,她在女生宿舍偷钱,因为品性不端正,被老师劝退回家了。
吴亦旻简直难以置信,他一直倍有好感的女孩子,居然是一个像他爸爸一样的小偷,这个现实伤到了他的心,以至于他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不愿意相信孙茵茵会偷钱,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亮。
到了关捷这边,他找不到同龄的玩伴,又不能和那些小学生一起玩,因为李爱黎会问他,这么大了还和鼻涕孩子们一起玩,他到底有没有脸。
脸关捷可以不要,但他发现自己和那些小萝卜头玩不到一起去,游戏就得势均力敌,他赢他们太没有压力了,因为每一个游戏都能一眼看穿。
寂寞让关捷有点惆怅,他有点想不通,都说熟能生巧,那些游戏他好久都没有玩了,但他就是能碾压全场,原来有些东西不需要学也不用练,到了年纪就能无师自通了。
外面没有可玩的,关捷就只能宅在家里,但同样一个技能,他用起来跟路荣行又大不一样。
路荣行坐得住,有点像安享晚年的老太爷,坐下他就起不来了。
关捷不行,他事儿多,看十分钟电视觉得嘴巴寂寞,他就满屋子里翻吃的,没有就带上帽子出去买。
吃完了他口渴要喝水,喝完水了他要撒尿,尿到一半他看见院子里的水缸里结了好圆的一块冰,拉上裤子他又去捞冰,捞出来之后必须有用途,不然就白忙了,然后他又将冻成天然凸透镜的冰块斜撑起来聚光,在底下放一把稻草,看它到底能不能像野外求生节目里那样突然着火。
反正他不勤劳,但光做无用功他也能忙成一只小蜜蜂。
回到学校里,课间在外面游荡的人也变少了,大伙都缩在火气旺的教室里昏昏欲睡。
在男生们看不到的地方,班上的女孩们率先迎来了青春期,陆续来了初潮,在层叠的冬衣下穿上了带有海绵垫的小背心。
12月24日这天的凌晨,雪子突然造访了小镇,直径在2mm左右的微粒“沙沙”地砸在瓦面、地上,凝出了一层坚硬的薄冰。
早起后路荣行在上学的路上因为地太滑,骑车摔了一跤,自行车压在右脚上,不知道是扯到筋还是扭到了,走路有点一瘸一拐。
上午第三节 课中途,室外飘起了鹅毛大雪,这场景每年能见好几场,但学生们还是咋呼得像初见一样,纷纷开始讲小话,目光不停往外面瞟。
这时镇上务农的家庭还很多,人们还兴说瑞雪兆丰年,老师心里虽然也期待银装素裹的世界,但还是拿橡皮檫拍着讲台,让台下的某些人不要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