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高中寝室的格局和初中大同小异,就是多了个吊扇,夏天不至于全靠自散热。
路荣行挑了606左手边最靠里的上铺,路建新将提着的行李袋放在上面,没有铺床,3人直接离开了寝室,问了下志愿者,直接去教室找班主任了。
高一1班在教三的3层,班主任姓张,是个矮个子、戴眼眶的中年男人,教物理,是路荣行最不喜欢的科目之一。
不过这个老师很有意思,聊两句就能感觉到这人是个野生放养的自由主义者,听说路荣行是弹琵琶的,立刻惊讶地说:“噢那你很厉害啊,会弹琵琶的人可不多。”
“咱们学校对面不是有个艺术学校吗,那学校里的声乐老师都没有会弹你这个的,挺好挺好,有特长是好事,年轻人就是要有才华一点。”
路荣行来找他批条子,莫名其妙就被夸上了,瞬间感觉老师的风格真是千变万化,他谦虚地说:“谢谢老师,厉害谈不上,就是会一点。”
老张看向汪杨两口子客套地笑道:“小伙子还挺谦虚,条子我可以给你们批,但是学校的规定你们也清楚,不支持走读,所以……”
说着他转向路荣行:“我对你是有要求的,就是走读期间,成绩不能出现太大的下滑波动,当然上升是绝对欢迎的,怎么样,你觉得你能平衡吗?”
路荣行心想这就不好说了。
比如碰到难度系数过高的数理化考试,往下掉几百名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走读起来了再说。
路荣行顿了几秒,接着点了头:“可以。”
老张虽然第一次见这个学生,但是经验足以让他从那阵停顿里琢磨出不确定,不过他没有戳穿路荣行的大饼,只是眯着眼笑道:“那就行了,你回去写个走读申请,晚上开班会的时候交给我,回头出入证下来了我拿给你。”
路荣行浅浅地鞠了一躬,说:“谢谢老师。”
“不客气,”老张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路……荣行哈,你练习的地方租好了吗?”
路荣行准备出了教室就去租,摇了下头说:“还没有。”
老张了然地冲他颔首,又抬眼去看汪杨夫妇,建议道:“我可能有点多嘴,因为半天租房子肯定不够,我不希望他因此耽误晚上的自习。”
路建新在家里是个闷葫芦,但在外面跑的年数多了,比较擅长听别人的言下之意,闻言感觉这老师像是好意,连忙客气地说:“老师您千万别这么说,您说。”
老张继续道:“如果你们还没有找到地方,我建议你们去对面的艺校问一下。他们有些教室常年都是空的,用不上,在艺校里练琴也不会打扰到谁,而且比较安全,你们可以去问一下那边能不能租用。”
“不过要是你们已经找了地方,只是没有租,那就当我没说。”
汪杨一听大喜过望,边道谢边按着路荣行的肩膀让他鞠躬。
如果能在学校里找到练习教室,那对他们一家来说是最好的,她不用隔着30公里担心儿子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路荣行来去也方便。
离开教室后3人立刻转战对面的艺校。
刚刚来报道的时候,路荣行看见对面有个学校,但因为对面的校牌太过狂草,他愣是没看清是个什么校。
这会儿他站到对面的入口,才从形象牌上认全校名,发现它叫联合清音艺术学校。
这个艺校从规模和制度上来看,更接近自由的大学,外人和学生可以在课外随意进出,他们开学也晚,这会儿学校里没几个人。
人少衬得学校更大,路荣行觉得这边的环境比城南开阔多了,当然学费也更贵。
他跟着爸妈在别人的学校里转了将近2个小时,从门卫到教务处再到荒废的教室,是个不大的小琴室。
租赁的事情不用他操心,成年人之间的礼节性交易路建新也不想让他看,于是大人在里面谈,路荣行在走廊里躲阴凉。
二十来分钟后,办公室的门打开,走出三位已经握完手的大人,路荣行跟着艺校的主任去拍了张证件照,随后领了钥匙,练琴的地方就算了敲定了。
主任跟路建新“相谈甚欢”,顺便还卖了个人情,说会给路荣行办张饭卡,他愿意的话可以在这边吃饭。
汪杨夫妇自然又是一叠声地道谢,接着他们将琴和琴架放到这边的教室,又到对面的寝室去铺床。
家务路荣行都会做,垫床单、套被子,虽然不算特别娴熟,但套得进去就可以了。
他一边整理,寝室陆续来了一些人,汪杨站在外面的走廊里,静静地看他跟室友交流。
路荣行不像关捷,跟谁都能聊得起来,他不主动打招呼,但别人喊他他会回应,态度不算太热情,但也不算讨嫌。
汪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他跟别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股不舍。
雏鸟马上就要离巢了,他会越飞越远,然后和她的交集越来越少。
汪杨从来没有想过,当年厌恶孩子的自己,如今会变成《游子》里那一类“临行密密缝”的母亲,舍不得放开她的儿子。
这瞬间的伤感让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生活已经将她驯化成了一个恋家而合格的母亲,但是很久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追求自由和真理,觉得婚姻之外天地更大,她热爱接触新事物,抵触父母推过来的古板式的相亲……
然后数十载光阴悄然滑落,她活成了自己年轻时不愿意当的家庭妇女,站在走廊上深然入戏,并且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汪杨好笑地扯了下嘴角,感觉人在年轻气盛的时候,真的不该把话说得太满,因为所有的绝对都是错。
下午他们陪路荣行在外面吃了顿饭,又给他买了个最便宜的诺基亚手机,存了家里的号码后交到了班主任那里,方便他有事给家里联系。
接着又沿着学校逛了逛,采集一些生活用品,然后就离开了学校。
在6点的班会到来之前,路荣行记住了寝室里8个人的名字的脸,剩下3个不知道去了哪儿。
随后他在旁边的608发现了一个并不太熟的初中同学,两人打过招呼,相互间居然有点临时错乱的亲切感。
6点还差5分的时候,路荣行和室友一起去了教室,同学们大多已经到了,老张也坐在了里面。
靠前和靠后的座位都被选走了,就剩中间稀稀拉拉地露着空缺,靠走廊的座位尤其不讨喜,路荣行从1组的后门进来,顺路在2组中间的走廊位置上坐下了。
几分钟后老张从讲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开始介绍自己和点名。
点名册就是白天贴在公告栏上的那张纸,点到谁谁就站起来喊声“到”,“到”完了又开始选班干部,选完了发书,跟初中的流程差不多。
路荣行照例什么也不当,这个自习安然度过,下课的时候他在班上又看见了报道那会儿碰到的“男生”。
这人坐在5组的最后一排靠里,教室里的人都走了一半她才站起来。
路荣行感觉“他”好像不合群,不过也没过多的关注,一步跨出教室回寝室去了。
这一晚上他几乎没怎么睡,原因跟关捷第一次住校一样,无法忽略各种各样的噪声。
翌日早上开了个大会,路荣行昏头涨脑地上完4节课,拿着饭盒去食堂一看,立刻被密集的人头和长队吓退了,直接拎着空饭盒去了对面的艺校,练完琴了才回学校吃饭。
晚饭他就学乖了,出了教室直奔艺校,却不想5组那个不合群的“男生”一直走在他前面。
艺校他可以来,别人来自然没问题,问题是不合群的后面还有个穿着大红T恤的高个子男生。
这人不怕热地顶着副能包住耳朵的黑色耳机,衣服颜色鲜艳得路荣行一出校门,就注意到他了。
不过注意归注意,路荣行暂时没什么其他的想法,但是第二天的中午和晚上,他意外地又看见了这两个人,两次都是耳机跟着不合群。
路荣行难以克制地觉得,耳机好像在跟踪他的同学。
第54章
也有可能是过于巧合, 但因为既视感太强了,路荣行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同学。
他加快脚步越过耳机, 走到和同班大概并排的位置, 咳了一下招呼道:“你好。”
这时如果路荣行回个头,就会发现耳机原本散漫的表情不见了, 改成了抬了下眉毛,额头上出现了浅浅的横道,似乎有点惊讶。
不过背后的变化没人注意。
不合群循声偏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路荣行, 既没停下脚步也没说话,只是挤了下眉心,满脸写着“你哪位”。
路荣行将右手放在身前, 一边表明身份, 一边撑出食指往后面指了一下。
“我跟你是一个班的,”他在想要怎么说,才能显得不那么阴谋论,“叫你是想跟你说一声,你后面有个戴耳机的人,我已经看见3回了,他都跟在你后面,你要是不认识他的话, 还是留意一下比较好。”
不合群的反应有点违和,一般人听见有人跟着自己, 基本都会立刻去看后面是谁,但她没有。
她一直看着路荣行,直到对方把话说完了,她才慢慢地动了下眼睫,看不出感谢和热络地扯了下嘴角:“没事,我认识他,谢谢你。”
这姑娘声线也偏中性,嗓音沙中带沉,比关捷目前的声音还像男生。个子上更像,应该有1米7。
路荣行站得离她有一米多,寻常不会去盯别人的脖子,也不会看体型,使得话都说完了,还没觉出有什么不对。
他想着既然认识,不合群的表情也正常,走成这样可能是哥们儿之间闹了点别扭,于是说了声“不客气”,继续往前拐到右边去了。
在他背后,不合群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眼,接着被从后面走来的耳机当成了人形支撑架。
耳机比她要高半个头,这时两手都抄着兜,弯腰从后面将下巴搭在了她的右肩上,亲昵地笑了一声,嬉皮笑脸地说:“谙哥,这才开学两天,追求者都有了?魅力这么大的,牛逼牛逼。”
被他叫成哥的女生脸上这才有了点表情,嘴唇抿紧缩薄,猛地往上耸了下右肩,嫌弃地说:“脑子里除了追就是搞,你怎么跟个白痴一样。”
耳机反应很快,对方耸肩他就抬下巴,抬完站直了轻轻地往不合群背上拍了一巴掌,一并推着她往前走,语气里全是不以为意。
“你妈会取名字呗,你这么阴暗,就叫刘谙,我是个白痴,就叫刘白,命中注定的没办法,赶紧吃你的饭去。”
刘谙张了张嘴,想说他们的名字是爸爸取的,但他们哪有什么爸爸,打小就过世了。
……
30号下午,关捷放了半天假,因为第二天要报道,晚上他可以在家里休息。
路荣行家里已经人去楼空,连那个琴盒都不见了,只有那盆鹤望兰还在桌上。
这花含苞的时候最好看,像一只静立在水中的白鹤,开到中途有点张牙舞爪,等到橘色的花瓣展开,它又以一种腾飞的姿态乖顺了起来。
关捷隔着铁条望了它几眼,莫名中意这种古怪的花型。
他对mp3引发的承诺上了心,琢磨着礼物要钱,怎么也得跟mp3是个差不多的价。
胡新意说这东西少说也要200,关捷听得牙根都疼,感觉节衣缩食是省不出个结果来了,毕竟他没有那种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于是他将主意打到了他爸妈头上。
他趴在桌上佯装打草稿,但心里的算盘震天响。
关捷在想:要是他用成绩跟他爸打赌,以他开学第一次月考为基础,对照明年的中考成绩,涨一分2块钱,跌了就当没这回事,不知道关宽愿不愿意。
又或者他去找李爱黎,做家务赚钱,一次1块。
然后他还没想完,李爱黎就将自行车刹在门口,急匆匆地进屋里去了。
平时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制衣厂缝布片,关捷看她脸色有点急,莫名所以地站起来跟进了主卧,在门口问道:“妈,你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李爱黎的脸色有点凝重,语速飞快地说:“你姥姥起不来了,我回来拿点东西就得走,你把饭煮一下,菜也弄在那里,我好回来炒。”
关捷呆了一下,茫然道:“啊?姥姥生病了吗,上次来不还好好的吗?”
上次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前了,关捷补了15天课,并不知道期间姥姥再也没来过。
李爱黎拉开抽屉,里头乱得不行,她从一堆破烂里扒出了半个巴掌大的葫芦瓢和一卷白布,推上屉口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没生病,就是……”
她两眼茫然地放空了一瞬间,喃喃道:“老了,到时候了,你把饭菜弄好了过去看看她,让她多看你两眼,听见没?”
关捷应完声,目送她去也匆匆地走了。
那个小葫芦在抽屉了有一阵子了,关捷这会儿没想起来要问,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是镇上的丧葬风俗。
葫芦谐音同福禄,瓤内籽又多,有家挂葫芦百子千孙的说法,而孩子是籽,那父母就是果皮。